第八十一章 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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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又回來了,是初三的第幾個月回來的,我不記得了。
    他回來了之後,並沒有帶回來貨幣。我記得帶回來一個玩具遊戲機,再帶回來一個玩具槍,那個玩具槍我是5塊錢賣給了堂弟。遊戲機摸了兩下(記得又像是初二)。初三第二學期父親是回來了的,之後就從此沒有出去了。
    他回來之後,真的是皮都沒變,天天在樓上“乒乒砰砰”!不知道家裏有多少東西供他釘?他寄回來的一千六百塊錢除了學費和100塊錢的補習班費,剩下的全給了他,真的,報賬一分不少。
    他太高興了!我從未見他對兒子這麽高興?他在餐桌上當著親戚們的麵表揚我說道:“弟兒以後出去打工,肯定是個攢錢的,娃兒以後出去了是要攢點錢哪!”同樣的話,當著眾人的麵不止一次說過。
    這個父親可曾想?他的兒子把錢一分都不敢亂用,不是攢錢的愛好,而是希望父親去攢錢使我讀書沒有經濟上的困境。
    聽他這樣當著眾人的麵說,我心裏疑慮,我心裏犯嘀咕,我心裏不滿,我心裏憤怒!
    我耳朵都聽的膩了!他跟眾人說道:“咧唄,天天晚上加班要加到十一二點……一個燈嘍離我的眼睛好近,我的眼睛咧視力不行噠……一天坐到晚,屁股後頭的皮都磨了兩層噠。一天返工……咧功夫就狠哪!”
    晚上,他去了羅xx家裏,我沒聽錯的話,他是想再做電工。可羅xx無能為力,是他自己當初頭一偏,不做的。晚上打了很久的牌,他肯定沒贏。
    回來的路上,我走在前麵,他嚷嚷已經對我欠缺效力,他自顧自的用嚴厲的語氣吩咐我:“弟兒,你以後就當個木匠……再不新就搞個瓦匠……”
    “弟兒,聽鬥沒嘀!”他尖厲的聲音在我身後嚴厲的吩咐道,不容我違抗。
    他的聲音在我看來沒有威信,兒子之所以服從你、甚至怕你,是要以你這個父親對我有用為前提的。
    一天雨後,我和他去了紫菱村伯伯屋裏。伯伯在堂屋裏忙竹活兒,父親又談起了打工的所見所聞,他說道:“有嘀丫頭搞慢噠,啊老板還要打她,完門造三丫頭麽噠搞事麽相?慢又慢,糊個人的嘴巴都糊不到,在她俺嘀!”
    他說話舌頭像是平放在下巴上,舌尖抵著下排牙齒的內側,學大舌頭,嗲著個聲音。他接著說道:“我們廠裏還有個大學生,他還戴著一副眼鏡……還是大學生?還不是一樣跟我們在一起幹活兒?”
    “大學生出來噠,還不是要搞事,要個人奔哪。”伯伯說道。
    “就是說嘛!讀大學就是那麽個意思,要我講嘀話……”父親說的津津有味!對自己的見解頗為自得。
    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我對父親這些眉飛色舞的話,都十分難受!如果他不是在有意的告訴我,我讀完初中之後在經濟上沒有續讀的可能,他幾乎不厭其煩的說著這些話又是什麽意思呢?
    他在伯伯屋裏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是瞄向我的。他在眾人麵前表揚說我沒有多花他的一分錢,並且肯定我日後是塊攢錢的好料子。可曾想他的兒子,心裏麵卻在問:你父親怎麽不去打工攢錢呢?
    你的兒子不肯多花一分錢的目的,既是對你父親勞動汗水的尊重,也是表達自己續讀的意願。
    如果父親執意不肯去打工攢錢供我讀書,這個父親的價值對我而言,可以說輕如鴻毛。不僅如此,從小的施虐,我想都不願想。
    如果父親就這樣……我和父親的關係意味著什麽?我想都不願想,這就不是一般的恨了。
    所以我仍然抱著希望在看待父親。這個頭腦和四肢都很健全的壯年男子,我希望他再次哪怕又用抽噎的鼻子告訴我:“弟兒,爸爸去打工啼噠,奧?”就像初二那時一樣,想起來真是可愛!
    我應該安慰他,說道:“去吧,爸爸,去吧,啊?去吧,兒子感激你的!”這是我當時的失策。
    他現在天天瘟在屋裏,我沒看到半點兒想出去的跡象。家裏現在除了奶奶的哀嚎,那兩口子的聲音加上一個很有可能會殞命的女嬰的啼哭聲,然後就是父親在家裏又釘什麽東西的聲音了。
    我真不知道該怎麽逃避……每次都是飲鴆止渴!
    學習的壓力山大。那些學習成績好的學生壓力不大,學習成績差的學生壓力也不大,隻求拿個畢業證的學生也蠻快活的。我的顧慮隻有我自己知道。還是老樣子,政曆化三科雖然每次九十多分,可語數物三科就硬是上不去了。剛好及格,雖說少不了,但爬不上去。這將意味著英語的巨大落差無法彌補!我隻要精力集中,努力避免非不懂而造成的錯題,試圖把剛剛及格的三科分數再達到政曆化的水平,這樣升學才有望。
    政治書和曆史書上麵關於曆史政治和資本主義、社會主義的內容,對我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中國的學生有一個很幸福的內容:就是我們從小就接觸了馬克思主義,“為人民服務”的核心價值觀,三個代表的重要思想等等。這是了不起的!對真理的認識可以說從那時候開始,並非因為功利的需要,而是從我的理解來看,的的確確社會主義有著製度上的優越,為人民服務的精神將成為人民所認可的核心價值觀。這中間有曲折,但是大方向不會變。
    我有時候想,同班同學或者同年級同學乃至整個全校,這裏麵還有沒有其他學生會如此想?這裏麵的哪些學生會日後成為社會主義事業的中流砥柱?我們讀到初三政治教材上,書本上寫到資本主義特征,資本主義社會腐化墮落的現象,譬如黃色文化泛濫,人們自私自利,壟斷競爭等等——讀的我感激涕零!
    我簡直恨不得現在就要跟帝國主義資本主義的軍隊打仗,跟邪惡的敵人作戰。我想,我真幸福,那些生活在資本主義國家的孩子,還有少年,包括大人,他們一定苦不堪言。我是多麽的擔心他們啊,我是多麽的幸福啊!
    這種幸福的感覺,這種擔心別的國家裏人們的生存狀況,和激情澎湃的感覺,使我不知疲倦的背誦政治曆史課本上的內容。我渾身散發著要拯救這個世界的欲望!
    隻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首先應該照顧好我自己。
    語文老師在課堂上為了激勵學生努力讀書,他說道:“有的學生,以為把初中三年讀完了就去打工……天天加班,加到晚上十一二點,加得你哭!”
    (略)
    我的精力仍然不能集中,精力不能集中,苦海無邊。我的精力無法集中,已經到了自己的頭腦無可奈何的地步。
    為了緩解壓力,我大聲背書,已經養成了習慣,出了名,成了笑柄,當然就有優等生捂著耳朵傳來的蔑視。這點我承認,我應該遭受報應。
    (略)
    可我卻興奮,我總希望有學生被老師嚴厲訓斥。但前提是發生在別人身上。
    中午回來吃飯,父親把我叫到房裏。他坐在床上,盡管我不情願,但還是要聽聽他說些什麽?
    他說道:“弟兒,我跟你講啊,你跟馬xx寫封信,你寫信你不喊馬xx呢!你要喊xx……”
    我不情願的“嗯”了一聲,他顯得情緒很激動。他嘮叨的沒完沒了,情緒激動的講話都哆哆嗦嗦。
    這一類事情,他應該自己寫信去跟人家談關係,不應該是叫我。我跟這個後媽不是很親近,責任不在我。哪有和配偶搞好關係要靠自己孩子的?
    我不得不重複答應“嗯”,他才肯放過我。
    過了一段時間,我竟忘了。
    那是一天晚上,我下晚自習之後被他叫到房裏。開始,我在自己房裏不肯去,他卻是卯起脾氣要我過去。初三第二學期的晚自習好像是三節還是四節課,補習班好像是四節課了。哎!我哪兒有心情去理會這種事情?
    我被他叫到他房裏,他的火爆脾氣開始朝我吼道:“你不搞啊你!”
    “睡的上頭床上!”他喊道!
    我今天如果不聽他的吩咐,父子之間將是一場血戰。我還要未來的,所以他的凶暴我不得不屈服。
    我脫了衣,睡在他房裏的上頭床上。
    他開始數落開了,我沒有聞到酒氣,但他情緒激動源源不斷的湧出來,宣泄在自己讀初三的兒子身上。
    我哭了,我不是被他數落的哭了,他的聲音不值得我哭。我隻是感覺,這個父親很有可能……我想起了爺爺……如果他硬朗的話,會支持我的。直到今天,我認為爺爺積攢的三千多塊錢是為我準備的。
    現在,父親不打工攢錢,也不出去幹農活,天天溫在屋裏,一張難看的臉。如此不顧兒子中考的現狀,不顧他兒子的休息,無止境的對我又叫又嚷。
    他幾乎不停的凶道:“你哪麽嘀啊你!”
    “你答應麽啊你!”
    “你聽鬥沒嘀啊你!”
    我精神疲憊不堪了。因為爺爺的死,我天天回家,就算那個奶奶不號喪,爺爺的身影何嚐不是在這個家裏進進出出……我的痛苦難道比這個家裏的誰少麽?
    父親邊罵邊威脅,邊叫嚷著邊體會著降服兒子的快意!他每次嗷嗷叫,下半唇一咬,厲聲問道:“你聽都沒嘀啊!”
    我“嗯”,表示聽到了。
    我想,沒有關係的,忍受父親的淩辱,這算什麽呢?隻要他日後能在經濟上支持我的學業,什麽都好說。
    終於,他想必自己也喊累了。放我回自己房裏去了。自從做了這個樓房以來,第一次和父親同房但不同床,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不知道他罵了我多久?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裏。忍不住痛哭!一想到爺爺,越想哭。誰知道哭不幹的淚水總會讓你越想越傷心,曾經習慣了的老人竟從此隻存在自己的記憶裏了。
    在周末,我寫好了信。去柏枝台郵政局,用父親給我的錢買了信封和郵票,把信寄了過去。我看見五年級的班主任老師,她的一雙眼睛還是那麽的讓人肅然起敬。我對誰都沒有親切感了,我感覺誰都救不了我。天知道,我以後該怎麽辦?我不肯向那些成績優秀的學生認輸,我知道他們長大了是要吃咱們的。
    我被成績優秀的學生欺負的還少嗎?這個初中生臨近中考,內心有著過早的焦慮。
    班上的女生態度對我好了。我的位子上擺了一摞本子,意思是讓我簽名,留個紀念,全是女生的。到了期末,這樣的本子時不時出現在位子上,我一看,旁邊或者前麵就有女生對我笑。多麽純潔的笑容啊!我簽了,我多麽的受尊重和幸福啊!
    我記得那個女生,我不小心把她的鋼筆碰掉在地上了。我撿起她的鋼筆,發現好好的筆尖分叉了,原來剛剛是筆尖著地。我趕忙放在她的位子上。我逃了!因為我沒錢可以陪,我也沒有多餘的鋼筆。可人家呢?她和她的同桌都微笑著看著我。
    有一個女生,她好可愛!盡管成績差,可我現在還記得她的純潔笑容。她問我:“姚煥霓,你要不要鋼筆?我這兒有鋼筆。”
    之後又有一次,她問我:“姚煥霓,你要不要墨水?我這裏有墨水。”
    我回頭看,我說道:“不用。”我搖搖頭。
    啊!她純潔的笑容,她們純潔的笑容,都永久的印在了我的腦海裏。
    如今,她們都結婚了,都生孩子了。養大的孩子都能給我幾巴掌了。我無話可說,我無詞可怨,你們生活如意就好,你們生活過得快樂就好……真的,多麽珍貴的記憶啊!
    我現在還在享受著報應,慢慢的體會精神被淩遲的滋味。我無所謂了,我的光芒會在最後耀眼。
    期末,有個學生禮貌的說要去我家裏。其實他很可愛,結果我卻侮辱了他。期末,個別學生,要放起聲炮了……而我,把個書多墊了幾本,一屁股高高的坐在位子上,不知道羞恥。大聲朗讀,聲音響徹全校,全校師生不可謂不對我包容有加!這個孩子,長大後,出乎其類的性格,要麽福,要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