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複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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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到了複讀機,拆開包裝盒,把裏麵的東西都拿出來。有一個耳機,屬於後帶式的。複讀機比之前見過的小型磁帶錄音機要大一些,底下的鍵盤裏麵有很多功能。
    白天,外麵好大太陽,我一個人躲在房裏,擺弄著它,底下有“複讀”鍵。
    我按到了複讀鍵,結果“……”我心裏猛然嚇了一大跳!我沒聽清,很短,好像是自己的聲音?難道是爺爺顯靈……警告我麽!我心慌的頭皮都麻了。
    我看看房門,然後定定神,心安下來。我按按其他鍵,研究著。我嚐試說話,然後複讀鍵,哦!果然是自己的聲音,這是機器的功能,嚇壞我了。
    我的床鋪從樓上搬下來,睡到了米壇房裏。換了個環境,我感覺不再那麽陰森。
    晚上,我知道後麵桔林裏扔了一個磁帶。於是我爬上去,把磁帶撿到了房裏。裝進去,聽歌。雖然磁帶的聲音已經很小了,但是聽起來還是很不錯的。我晚上聽了很久。
    周末,我騎車去了很遠。過了鼇山,然後轉彎,也不知道到了哪裏?街上店裏賣的有磁帶,於是我買了一盒還是兩盒,是劉德華的音樂。
    又一個周末,我騎車到了那裏,我買了一盒還是兩盒。晚上又不知道聽了多久。
    睡眠大有改善,早上醒來晚了,有時候竟沒去早讀。
    周末,我手上隻有七塊錢了,我到了那家店兒裏,我想一起把那些磁帶都買了。一摞大概五六盒還是七八盒,見我錢不夠,店女老板不肯,她全部都拿進去了。我之後就沒有去那裏了。
    我以為自己唱歌唱的很好,先是周末在後麵空地上和妹妹們唱歌。我站在空地高台上,自顧自的唱個沒完沒了。
    妹妹提醒道:“哥哥,爸爸在桔園崩裏。”
    我看了一眼,沒看到,也不用管他。又一個勁兒的喊了起來,照著歌詞本像是專心學習課文似的!
    妹妹又提醒道:“哥,完不唱噠,完回去。”
    我又看了一眼,說道:“不要緊!”
    有一回在樓上,我在自己房裏喊山歌。我得意洋洋的錄了一段,再複讀回放——我汗都差點出來了!
    這聲音怎麽會這樣?
    我重複了好多次……
    “給我一杯忘情水……”
    再複讀,果然如此。我像是被狠狠的澆了一桶冰水!
    我跑到下麵去,故意錄下奶奶她們的聲音再複讀。一聽,是沒有問題的,也就是說複讀機對聲音的錄下可能不是百分之百,但大致的音色也就差不多了。
    我趴在床上,多聽了幾遍自己的聲音。說實話,多聽了幾次,也就這樣了。我側偏著頭,無精打采,把臉貼在被單上,真希望進入夢裏永遠不要再醒來。
    最初,我幾乎每個晚上,都會莫名其妙的……以為身體複原了。可多少次,我早上醒來……
    (略)
    可是……這是幻覺,確實是沒有了。
    時間長了之後,就徹底接受了這種事實,我已經是個殘疾人了。
    (略)
    我沒有騎車去鼇山那邊跑了,而是逢周末往伯伯家裏跑。伯伯會親切的給我煮蛋吃。但是有一回,我在伯伯灶房屋裏,伯伯家裏裝了電話,電話鈴聲響了。伯伯從灶房屋裏到她房裏接電話。
    我聽見了伯伯招架的聲音,也聽出了電話是父親打來的。
    電話那邊的聲音頗為嚴厲,伯伯不得已回道:“我沒吆……他個人要來嘀……我沒有講麽嘚哪……我跟他講……”
    電話的聲音終於停了。
    伯伯臉色陰沉的回到了灶房屋裏,眼眶裏想必被罵慘了,夾著眼淚始終不肯認輸。
    她對我不客氣的說道:“弟兒!我不答你來噠……你要吃蛋,伯伯跟你弄啊你吃……”
    我照樣吃了蛋,踩著自行車回家了。
    父親和奶奶為了這個家,作出了努力。父親在堂屋門口和二樓堂屋門口,用紅漆塗了品字。又在底下堂屋大門上麵掛了一麵鏡子,二樓原先牆上貼的**全撕了!
    奶奶對自己的脾氣做了整改,這個罵了我們兄妹幾乎全部成長時間的老嫗,開始漸漸熄火。
    後來就沒聽見她怎麽喊了。之前我讀初中,在中學校裏都能聽見她的叫罵聲,現在沒有了。她偶爾會嘟嚕,但是比起以往,我們終於迎來了清靜。
    大幺和姑爺為了兩個女兒的以後,也為了還債,為了自己能生活的舒坦些,兩口子決定出去打工。一個小表妹一個人在家裏。表妹在周末中學放假了,然後回家。屋後麵的幺滴滴負責照看她們。
    我又開始往表妹家裏跑,周末踩著自行車,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或者願不願意。表妹沒辦法,索性隻好笑臉相迎,穩住我這表哥。
    有一回,她穩不住了,我在灶房屋裏一個勁兒的唱歌。那可是晚上,這個組的農戶全都聽得見。表妹目視、勸告、告誡、呼我,再到“求我”了!我就硬是一首歌喊完了才熄火。
    聽到外麵“咧哪個?”又聽見幺滴滴問表妹,四周靜了下來。黑夜能淹沒一切,時間能衝刷幹淨的。
    我被父親狠狠的罵了一通!看得出父親的無奈與痛苦,他生怕罵的狠了再出什麽問題?
    “人家隊裏嘀xxx到咧來嘀,你再哈不到咧啼!人家隊裏嘀人……”父親已經是最忍耐的了。
    沒想到啊!現如今,竟是兒子如此這般?難不成天底下父子二人輪流坐莊,給人看笑話嗎?
    周末,下麵店兒裏打來電話,其實難為鄉鄰來喊。我下去,我不會接電話,所以碰了一下然後又放下,等會兒他再打過來。果然,他打過來了。
    除了xx嫲嫲,xx也在旁邊,我接了電話,是記者的電話,對方問我:“你小姚啊?”
    “是我。”
    “哪麽嘀?剛才又掛了電話?”
    “我沒拿好。”我說道。
    “有沒人給你捐錢?”
    “沒有。”我回答。
    “完全沒收到啊?”
    “嗯。”
    “你成績哪麽個喂?”他詢問。
    “就是英語不行,其他……”我吱唔著回答,感覺自己臉都紅了。
    旁邊的嫲嫲和xx注意聽。
    “你後不後悔嘢?”對方有此一問。
    “不後悔!”我說道。
    又說了些話,之後就掛了電話。
    這不久以後,長沙老板也來過一次電話,叮囑我,又安慰我,要熱愛生活。
    有一次,我學嬸娘走路,學給妹妹們看。表妹笑得滿臉都是縫兒!自己的親妹妹笑得很尷尬,想笑,可笑不出來,索性搖搖頭。
    表妹對我說道:“哥,你不學您嬸娘走路,她剛剛在樓上看到了,瞪你嘀!”她說罷嘿嘿一笑!
    我說道:“隻是學一下有什麽呢?瞪我,我不叫她嬸娘誰叫她嬸娘?”
    天氣變得越來越冷,吹過來的風已經不是涼快,而是有些凜冽了。我在房裏,聽見外麵吵嚷,像是小表妹的聲音。
    聽妹妹說道:“幺叔把她打了一耳巴!”
    我聽了妹妹的原委,幺叔那邊來了嬸娘娘家的親戚。於是幺叔灶房屋裏燒了火,小表妹坐在他那邊火坑邊烤火。聽小表妹講:“朝後一仰,椅子往後翻了過去,他就跑過來就是把我一耳光!”
    小表妹已經回到了我們這邊。我在塌子裏瞪著幺叔,他在掃地。
    幺叔朝我罵道:“你……你把個人……你沒得聽你!”
    我一聽,當時沒有發怒。奶奶在旁邊罵,我走進了灶房屋,但還是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我從灶房屋裏拿起一根棍子,從灶房屋裏衝了出來,直奔幺叔。
    幺叔發現了,趕緊從塌子裏跑到羅家路上墳場那裏去了。我跟著追了過去,叔侄二人對峙。他手裏拿著石頭,舉了起來,朝我吼道:“你來,你來,你來老子就打爆你的眼睛!”
    我用仇視的目光看著他,也不肯相讓,但也不敢靠前,嘴裏也吼著。路過的婦人積攢成一團,她們的眼睛吸收這場鬧劇。
    這個家裏上演什麽鬧劇、悲劇都不稀奇了。
    終究還是沒有打起來。幺叔為了充分的顯示他的威力,他把手上的石頭砸向了自己樓上窗戶的玻璃,被打碎的玻璃哐啷的掉在了地上。
    衝突平息了下來,我在房裏哭了起來,心裏恨恨不已!我的日子,要是以後好過就什麽都好;要是不好過……
    快過年了,沒想到時間快的讓人難以置信!可我在學習方麵竟沒有緊張感,而是有著一種十足的麻木。我得了一張獎狀,我折成了飛機,然後扔了。
    我對過年毫無印象,記得和父親打了一架,這大概是我的荷爾蒙殘留的最後一點兒餘威了。那時候父親還是有把力氣的,我揪起他的衣領,他還是不想打。他輕而易舉的用雙手抱起了我,試圖往後按到米缸那裏,我不肯放手,奶奶跑過來勸架,兩個人又打到了床上。我躺在下麵,牙齒咬住了他頭頂上的頭發。他大怒,拳頭一個又一個的砸了下來!還好,我們都沒有受傷。
    我顯得心事重重,坐在火坑邊。奶奶說道:“弟兒,你嘀心裏也不要想的那麽多,我是個麽嘚情況就發好大嘀光,想咧麽多搞麽嘚。太陽就發太陽的光,月亮就發月亮嘀光,螢火蟲就發螢火蟲嘀光。”
    老人說的很有道理,我簡直像個蟲子。
    大幺打工回來了。她剛回來,就落我們屋裏,看看她的母親。姑爺剛回來就去縣裏買去的票了,所以回來的天數加起來還不到7天。當時,大幺坐在灶房屋的火坑邊,小表妹坐在媽媽的旁邊,我在灶孔裏蕞火,奶奶在灶前麵忙活。大幺從褲子裏拉出兩張20塊錢,一張遞給了她女兒,一張遞給了我。
    我得承認是我先笑的,我肚子一抽,“噗!”然後低著頭,終於忍不住笑了,惹得小表妹也“咯咯咯咯”的笑了出來!大幺頃刻之間臉都紅了,撇了我一眼。
    過年,表哥回來,我脖子上套了一根不知道是個什麽地方拿來的那麽一個東西,一勒!掛在自己脖子上。虧的表哥還是願意帶我去趕場,表哥身邊已經多了一位漂亮的女友,胖胖的很可人!
    我們去了柏枝台,難得表哥這樣陪我一起挨目光。
    我對其他的沒有興趣,還是去了書店。本來那家書店關了門,外麵的門沒開,不過走到門前還是有人接待了,是個女的。
    我說要買書,表哥叮囑我:“你要把老師講的課學好。”我點點頭。
    我們跟著她繞過旁邊,從後門進入書店裏麵。一進去,裏麵聞到一股書本的奇香!
    “要麽書?”表哥問道。
    我看到了一本《三國演義》,我喜歡!
    我說道:“三國演義。”
    那本《三國演義》放在書架的上方,很厚的一本。好像是我拿下來的,我翻開一看,又看了看後麵。
    表哥問她:“能不能便宜點兒?”
    結果這女的沒好氣的說道:“咧都是按定價來嘀,她咧又沒待屋裏,您不買就不買,不答應我把她的書賣噠……”
    表哥皺著眉頭,看著我,我不作聲,還是看著《三國演義》。
    表哥對我說道:“不買,弟兒,完個兒出啼。”
    於是我們出去了,表哥說道:“看她那個態度都有噠!”
    表哥為了安慰我,給了我20塊錢。然後我們就回去了。
    表哥有一個地方,我得承認,比我強,就是有著強烈的自尊感。因為有了自尊意識,所以人的很多行為特征,即便是不思考、不權衡,也能夠作出正確的判斷和決定。自尊心能使人根據自己是否被公正對待和尊重了,而作出取舍,這種取舍往往是對的。試問,我意識到了麽?
    親戚們在灶房屋裏團圓吃飯,我吃完了飯,拿了一根擦炮,到了三樓,對準灶房屋和樓房的縫隙,擦燃了掉下去。
    嘣!
    我咯的一笑!然後聽見下麵奶奶和她們的聲音“哎嘢!”
    我在三樓猴著腰,趴在窗戶上看著偏屋的屋頂,聽見姑爺:“麽嘚呦?”
    “弟兒呦!”父親說道。
    過了一會兒,我下去,我不敢進灶房屋,於是在塌子裏玩了一會兒。
    奶奶喊我:“弟兒,咧是不是你放嘀炮火啊!”
    我不應。奶奶說道:“把我嘀碗哪嚇掉噠,咧麽大嘀娃要醒點兒事!”
    我再也沒有放第二次,這確實太不像話了。我以為頂多嚇唬他們好玩一下,沒想到把奶奶的飯碗都嚇掉了。
    我在柏枝台買了一頂帽子,天天戴在頭上。
    爸爸求我,他說道:“你麽兒噠讀書啼你就千萬不戴起啼噠,好不好?”
    我眼睛對他一看,不以為然,“咧麽事嘢?”我回答道。
    “嗯——”父親長歎了一聲!他又說:“你隻聽我嘀,你不戴起啼噠,我個兒隻再麽求您俺噠!”
    我在火坑邊看著父親,我覺得無所謂,覺得氣憤,又覺得好笑。笑不出來的,我沒有應他。
    做父親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與他自己曾經在爺爺麵前有何不同?
    好在最後我沒有把帽子帶到學校裏去,甚至帽子去哪兒了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