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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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冬天,洛陽下了一場很大的雪,一夜之間白了整個天地。但秦樓楚觀內依然燈火通明,人影幢幢,熱鬧非凡。
最繁盛的“雲煙館”內不時充斥著輕狂的笑聲,即使樓上最雅致的廂房裏仍然聽得到外麵的喧鬧。身著紅色羅裙的女子輕輕地站起身,想要關緊那扇門。
“不,不用這麽麻煩。聽聽這些聲音才讓人覺得還活在人世中。”桌邊眉目清亮的黑衣男子自斟自飲,頭也未抬。
“好吧。”她掩了門,走回桌邊,對這個弟弟般親近的男子溫柔地笑笑。“怎麽?又有煩心事了?”
幾乎沒有人相信,他們之間的關係會單純到隻是喝酒聊天而已。這個十四歲豔絕天下的女子,二十六歲就成了這間妓館的主人。從來隻是冷然待人的她,卻對這個來曆不明的年輕人格外多情。
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曆,隻有他腰間的劍似乎能告訴人們什麽。他行蹤不定,有時一連幾月待在這兒,有時半年也不見人影。偶爾來了,隻是徑直走到樓上常年為他留的房間,然後她便隻見他。
而今天,他似乎有些落寞,對麵的柳影辰亦沒有說話,接過酒盞,替他續上一杯。他沒有什麽表示,仰頭,一飲而盡。
“當心,別喝醉了!”她寵溺地望著他。
“沒事。”他又滿上,頭微微側了側。
她這才發現他的左頰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痕,傷口很新,心裏有些不忍,嗔怪道:“這幾天又出去惹事了?居然還受了傷!青州太守府內被劫,太守本人被脫光上衣綁在刑部大門外示眾……我就知道,是你幹的好事!”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剛健俊逸的臉愈發明顯,順手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丟到桌上:“你上次不是說,想再開間分館的嗎?喏,夠了吧?……老實說,那個貪官,錢倒不少!”
她並未看錢,卻盯著他的臉,柔聲問:“還會痛嗎?會不會留下傷疤?”
他似乎看出她的憂心,眨眨眼,嘴角一絲淺笑:“你難道不覺得這樣更像個江洋大盜嗎?……銀票,還是收起來吧!”
柳影辰無奈,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銀票,走到書架邊取出夾層中的錦盒,打開,將手中的東西放進去,目光觸及財物旁的一封信,不動聲色地咬咬唇。許久,終於取出來。
收拾停當,她回身坐到桌邊,將手中的信封輕輕推到他麵前。
他一愣,立刻醒悟過來:“是我家人?”
柳影辰點點頭:“幾天前,一個家仆找到我。他說,他是時府人。”
他一怔,利落地拆開信,隻瞥了一眼,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是她從未見過的震驚,小心地問:“怎麽了?”
他似乎沒有聽見,猛地站起身,推開窗戶,翻身而下,隻飄來沒有生氣的一句:“我走了。”
柳影辰連忙奔到窗邊,不多時,便見到他策馬絕塵而去的身影。她倚著窗,手裏是他握過的玉色酒盞,醇的酒香幽幽飄散。
他知道麽,她想多開些分館,不過是想讓他到哪裏都有一個安身之地,都有自己的痕跡。盡管,他根本不需要。他不會相信,自己是真心愛著他吧!在他心裏,也許隻是因為寂寞,他才會和自己這樣的風塵女子對飲聊天。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隻知道他姓時,用他的話說:“該來‘時’來,該走‘時’走。”在他難得微醉的時候,他告訴她,自己小名叫城兒。那他叫時什麽城呢?
這些問題讓他頭痛了,於是舉起手中的酒盞將裏麵殘留的酒一飲而盡。
雪地上兩行深深的馬蹄印,不知他還會不會再回來?
時越城握緊韁繩,快馬如飛。九年了,他還是不得不回到那個地方,不甘心地揉皺手中的信紙:“不會的!這不會是真的!”心猛地一陣抽縮,狠狠地將紙團拋到視野之外,順手用力甩了下馬鞭。
烈馬閃電一樣劃過。遠處的雪地上,那張揉皺的紙上隻有一行字,卻足以給他致命的打擊:二公子亡故,速回奔喪。
常年跟隨他的西域烈馬狂奔了五天五夜,早已疲憊不堪,到地勢險要處突然腳下一滑,將主人重重摔到不遠處的雪裏。
時越城麵朝下,臉埋在雪裏,一動也不動,鹹的眼淚卻不可抑製地湧出來。他顫抖著無法自抑卻哭不出聲,雙手緊緊抓住身側的雪,緊緊的,寒氣侵骨的雪在他手心裏化成冰冷的一灘。
“時清都,你這個懦夫!怎麽可以開這種玩笑?”他的心裏在咆哮,“如果想讓我回去就直說!……為什麽要撒這種謊!我不會原諒你的……你說過不會拋下我……我不會原諒你!不會……”
十年前的冬天,他們兄弟二人單獨在郊外練馬術,年少的他性急,卻怎麽也趕不上哥哥。再次被摔下馬後,他幹脆坐在地上,賭氣再也不騎。
夕陽西下,已經遠得看不見的哥哥卻突然出現在他麵前,下馬,朝他伸出手去,溫和地笑著:“大俠,快請上馬吧!”
他仍賭氣:“哥,你等我!不許丟下我!”
“好,哥哥永遠不會丟下城兒。”
“叫我‘時越城’!”他糾正道。
“是,時三公子!”清都微笑著。
他身後的陽光襯托出他完美的側影,年長他三歲的哥哥那年也不過十三歲,卻是那麽瀟灑矯健。他,是他最信賴的人。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他多想永遠跟在哥哥身後。
現在,他終於回來了。而他,卻永遠走了嗎?
這是西北邊陲的羌城,在荒涼的大漠邊緣,這裏卻是一大片綠意盈盈,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滿是胡姬酒樓,一派繁華與熱鬧。“震遠將軍”時廷易已經鎮守這裏二十年了,這一切都是他的功勞。
時將軍府是這裏最受人矚目的地方,他的主人時廷易已經四十多歲了,俊美不減當年,卻多了份滄桑的冷硬。想來,他當年風流儒將的威名也不是憑空得來的。隻可惜,他先後有十三位夫人,育有九個女兒卻隻有三個兒子。六子時傲塵常年隨大女兒時瓔夏奔波於通往西域的商道。而九年前那個夜晚,三子時越城離家出走之後,二兒子清都,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