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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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泡沫之愛!
    第六章
    當紅紅從外麵回來的時候,她不但完全肯定了這個決定,而且想好了如何寫協議書。紅紅推開臥室的門,瞧了一眼屋裏,國慶已經摟著寶貝睡了。她悄悄關好臥室的門。在書房來回踱著步,她在寫字台前站好,擺好紙和筆,開始想著協議書的用詞。
    男方王國慶男漢族年月日出生,身份證號碼
    女方衛紅紅女漢族年月日出生,身份證號碼
    男方與女方於–年—月—日認識,於—年—月—日在登記結婚,婚後於—年—月—日生育一兒子名王寶寶。因夫妻感情破裂,已無和好可能,現經夫妻協商達成一致意見,訂立離婚協議如下
    一男女雙方自願離婚。
    二女方自願放棄一切財產。孩子王寶寶歸男方,經男方同意女方在不影響孩子學習、生活的情況下,可探望孩子,帶孩子外出需提前和男方打招呼。
    三協議生效時間的約定,
    本協議一式三份,自婚姻登記頒發《離婚證》之日起生效,男、女雙方各執一份,婚姻登記機關存檔一份。
    四如本協議生效後在執行中發生爭執,雙方應協商解決,協商不成,任何一方均可向法院起訴。
    男方女方
    簽名簽名
    年月日年月日
    她把協議書又讀了一遍,感覺自己做的很夠意思,沒有什麽不好的措辭,也沒有責備對方什麽,也沒說什麽不該說的話。最重要的是自己把一切財產全放棄了。紅紅把協議書讀過一遍以後,又抄寫了一份,把結婚證,身份證都找了出來,明天讓國慶填上,把它們一一放好,然後躺倒床上。她翻了幾個身,怎麽也睡不著,以前許許多多的事情湧上心頭。
    她披了件輕軟的乳白色睡袍,輕輕的走進客廳裏,細碎的步子像貓一樣。烏黑濃密的頭發錦緞一樣流瀉在背上,穿著一雙好看的拖鞋。
    銀白色的月光透過潔白的窗紗,射向透明的玻璃餐桌,桌麵下的東西看的一清二楚。紅紅拿出一隻玻璃杯,倒了一杯白酒,如果月光也能照到人的內心,把人的內心照的一清二楚,就沒有這麽多煩惱了。
    紅紅喝了一口,苦苦的,辣辣的,她每喝一口都把玻璃杯重重地放在餐桌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她不停地喝著,杯子和桌子不斷地發出聲音。
    國慶在臥室安靜地睡著。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紅紅蜷縮在地板上昏昏睡去。
    早晨的陽光透過窗紗射進來,照在紅紅身上。國慶走過來,掃了一眼睡著的紅紅,看了看空的酒瓶、酒杯,轉身上班去了。
    紅紅還是被他的開門聲驚醒了,一想到很多事情,她的腦子裏又浮現出昨晚寫協議書和喝酒的情形,想到自己走投無路的處境,以及使自己時時痛苦的情景,她忽然感覺做出的決定是十分正確的。
    紅紅那次和猛子妻談話,一直告訴猛子妻,她不能這個樣子,應該以家庭為主,做出決定之前一定要慎重。猛子妻雖然固執而生氣地反對她的意見,但她在心底裏也感覺到了自己在這段時間的痛苦。有些事情還真的不如不知道,人有時候糊塗一些是好的。
    她忽然間又想起出嫁的前一夜奶奶說過的一句話婚前要睜大眼睛挑對象,婚後要閉著眼睛過日子,甚至有可能要捂起耳朵過日子。她現在想想奶奶的話真是正確的,可是事情臨到自己頭上做起來怎麽就那麽困難。她自己也特別希望能改變自己現在的處境,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自從上次抓住丈夫,在她的激怒之下猛子向他和盤托出他的全部秘密之後,當時她感覺整個世界一下子都變了。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好長一段時間,那段時間的感受是沒法說的,沒有一個人去看過她,即是猛子在她把自己關起來的這段日子裏也不知去了哪裏。
    自猛子撇下她走了以後,她就對自己說,“她從此一定要高興,現在一切都明白了,她再也不用每天滿街的去找他了,至少再也不用聽他滿嘴的欺騙了,”她覺得毫無疑問,一切都明確了。
    但是這種情況其實更糟,雖然一切都清楚了,也不會再有謊言了。他坦白了一切,真的很糟,現在兩個人都痛苦。
    她忽然感覺這樣其實對自己有點補償,最起碼他也是痛苦的,他也得到了他應該得到的,這一點她早就想懲罰他了。那天晚上她和紅紅從酒吧出來以後,他又不在家,又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其實人生是短暫的,真的沒有必要把好多時間都用在他身上,”她想到這一點,愈加痛苦起來,去廚房拿了瓶酒,躺在沙發上使勁地喝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一覺醒來,她首先想到的是猛子對她說的那些話。她覺得實在可怕,實在無法理解,他怎麽可以做出那種卑鄙下流的事情來呢,出了這種事以後,後果簡直是無法想象的!
    “這個討厭、可惡、卑鄙的家夥,我恨死他了,我絕對不可以饒恕他,”她自言自語地嚷著,火氣越來越大,“我一定要離婚,誰說情都沒有用,我無法和他再生活下去。”
    她臉上湧起熱辣辣的紅暈。她明白是什麽激起她這樣做,她明白、她也害怕,她感到丟人。她的同事、親朋好友會怎麽說,會怎麽看她,她現在已經感覺到自己走投無路了。她由於突如其來的憤怒而感到恐懼。她一想到她萬一真走到那一步,丈夫可能就會真的和那個女人結合。一想到這些,她又痛苦和恐懼起來,她渾身感到發抖,
    那麽她從這件事當中又得到了什麽,她又到哪裏去?
    她想到孩子,她仿佛覺得她不再愛他了,她感到他是她的累贅,萬一走到那一步,孩子該怎麽辦。她仿佛覺得丈夫對她說的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了,隻有她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她不敢出門,不敢麵對所有人。
    家裏已經不需要再打掃,她隻有不停地把家具搬來搬去,家具也無需再整理,她無力地垂著腦袋和手,想著做些什麽,接著又木然不動,她知道她現在做任何事情都是毫無意義的。這種以前自己從來沒經曆過的事情簡直使人太痛苦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害怕什麽,又希望什麽,下一步到底要幹嗎,自己也說不上來。
    “我到底要幹嘛呀,”她自言自語,忽然間感覺頭發暈,兩邊的太陽穴開始作痛。當她一陣子清醒過來之後,她發覺自己正在用兩手按住兩邊的太陽穴,為了減少痛苦,她不停地在屋裏來回踱著步。
    客廳中兒子的照片使她在絕望中得救了,她想到了這幾年中她又當爹又當媽,全心全意的對兒子盡了職責,他是她的全部,在目前的困境中,她剩下的就隻有兒子了,不管他在外麵如何鬼混,她覺得她都不該拋棄兒子。即使猛子冷淡她、羞辱她,她覺得她也不能虧待了兒子。她一定要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庭。
    她凝視著窗外,眼淚奪眶而出,“難道我們不能共同愛他嗎?”她自言自語,“難道我們不能給他一個共同的家嗎?難道他真的那麽狠心,連孩子也不憐憫嗎?”眼淚已順著她的麵頰滾滾而下。
    外麵剛下過一場雨,天氣變得晴朗了。明媚的陽光透過被雨水衝洗過的樹葉,空氣很清新。
    由於痛苦和恐懼,她渾身感到發抖,一打開窗戶,戶外的清新空氣更加強烈地刺激著她。
    她望了望窗外隨風擺動的白楊樹和它那些被雨水衝洗過在燦爛的陽光下閃閃發光的葉子。她明白生活原本是美好的,一切東西和一切人其實都是美好的,可是自己踏進泥汙裏怎麽也出不來了。她迅速地走進書房,拿出紙和筆,想把自己想的都寫出來。
    “自從發生那件事以後,我們彼此已經無法再回到從前。我隻請求把兒子給我,為便於他的生活,房子以及部分經濟財產我希望你都能留下,因為沒有了它們我和兒子無法生活。那麽我們就該走哪步程序走哪步程序吧!”
    她順利地一口氣寫完,忽然間覺得又有什麽不妥似得。
    “如果他給我道歉呢,如果他能改呢,如果他承認了自己的過錯呢……?”她的思想出現了混亂,她停住了,“不,”她自言自語,“不寫了,還是讓他自己寫吧,”接著她就把寫的東西撕掉了。重新再寫,然後再撕掉……她想到了那個可惡的女人,又把信撕掉。
    李剛從外地出差回來,到鳳霞這兒來過兩次,一次是過來陪她吃午飯,一次是黃昏的時候陪她出去散步,每次都是像往常一樣,天不黑之前就走掉。
    比賽那天,李剛店裏正好有家辦酒席的,特別的忙。當他把什麽都安排妥當時,他決定吃完早飯就去看鳳霞,陪她一起去看比賽。後來又由於店裏確實事情多,隻能讓鳳霞先去。
    等到李剛來到比賽場地的時候,鳳霞已經同她的朋友肩並肩地坐在觀眾席上入口處的位置上了。她遠遠地就看見了李剛,兩個人——小東和李剛,此時是她生活的中心。她不需要借助眼睛盡力去看,她就能覺察出他們近在眼前。她老遠就發覺李剛在走過來,她不由得注視著他從人群中擠過來的姿勢。他禮貌地同遇見的熟人打招呼,有時候還友善地伸出手來。他向聚集女性比較多的地方眺望的表情,在花花綠綠的女性中間他分不清楚哪個是鳳霞。她明白他在找他。但是裝作沒看見,她知道此時自己需要平靜。
    “李哥!李哥!”大堂經理叫道,“您一定在找嫂子吧!瞧,她就在那兒,入口處的位置!”
    李哥微微笑了一下,打了聲招呼。
    向著鳳霞走去。
    自比賽開始,鳳霞就一直探著身子,眼睛盯住小東,看他怎樣走到車旁,接著上了車,同時聽見李哥和店裏的大堂經理小李的大聲談話聲。她替小東擔心,心裏很難受,聽見李剛和別人悠閑的談笑聲,心裏就更覺得不舒服!
    “賽車具有危險性,但這是比賽中無法避免的。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它可以培養人的膽量,其實此項運動具有深遠的意義,我們往往隻看到了它的膚淺的表麵現象。”
    “表麵現象?”小李子叫道,“聽說,上屆摔斷腿的那個選手,現在還沒好,幾乎殘廢了。”
    李剛微微的笑了一下,沒有任何表情。
    “不,我下次再也不來看這種比賽了,把我緊張死了。”鳳霞的朋友說,“你說是嗎,鳳霞?”
    “緊張是緊張,但我還是不舍得離開,”身邊的另一個女人說,“真的很害怕,但我還是不舍得離開。”
    鳳霞一句話也不說,一直拿著望遠鏡對準一個地方。
    “這場比賽三號選手準贏!”身邊的一個陌生男子在鳳霞身邊自言自語地說著。
    “我也這麽認為!因為……,”她剛要繼續說下去。
    這時候,選手們第三圈已經馳過來了。觀眾席上所有的談話都停止了,李剛不作聲。大家都站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駛來的車手們。李剛此時對車手不是很感興趣,他沒有去看那些車手,疲憊的眼光掃視了一下觀眾。他的目光停留在鳳霞身上。
    鳳霞臉部優美的側輪廓正對著李剛,她臉色看上去很嚴肅。除了賽場上的一個人以為,她顯然什麽也沒有看見,誰也沒有看見。她屏住呼吸,眼睛緊盯住選手。李剛對她望了望,連忙扭過身去,看了看別人。
    “她此時覺得其他的女人也很緊張,這大概是女人正常的反應,”李剛心裏想著。他想不去看他,但是他的目光又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到她身上。他又打量著這張臉,竭力不去研究這張臉上表情的變化,但終於又違反本意。極不舒服地看到了他所不願意看到的神態。
    當幾個選手被取消資格的時候,李剛看到大家都感到惋惜,隻有鳳霞一個人,蒼白緊張的臉上浮出了得意的神色,她所凝視的那個人一切還正常。當四號選手翻車,當場失去知覺的時候,觀眾中發出一片恐怖的驚叫聲時,李剛發現,鳳霞甚至沒有發覺這件事,也不知道周圍的人在說些什麽。但他越來越固執的盯住她,鳳霞則全神貫注地在飛馳的小東身上,卻感到李剛疑惑的眼神從側麵盯住她。
    她轉過臉去,詢問般地望了他一眼,微微皺了一下細長的眉毛,又回過頭去。
    “我這是怎麽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管他呢,先做好今天的事情再說。”她仿佛這樣對自己說。
    比賽進行的很不順利,大概不是剛下過雨的緣故,十幾個人,有幾個被取消了資格,幾個從車上甩了下來。到比賽快結束時,大家都很不高興。由於所代表的幾個車隊不是很滿意,大家就更加不安了。
    觀眾都覺得今天的比賽很恐懼,都大聲表示不滿。所以當小東從車上甩下來的時候,鳳霞尖叫一聲,並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不過,接著鳳霞臉上起了變化,她像一隻擔驚受怕的鳥兒,到處撲騰掙紮。一會兒看看李剛,一會兒和身邊的朋友說話。
    “我們現在可不可以回去呢?”她對同她一起來的朋友說。
    她的朋友並沒有聽見她說話,她在認真看著賽場裏的選手。
    李剛走到她麵前,殷勤地伸出一隻手來。
    “如果你有點害怕,我現在可以帶你回去?”李剛說著,但是鳳霞正在注意不遠處的一個人說話,沒有注意到李剛剛才的話。
    “聽說,摔傷了,”一個觀眾說,“真是太危險了,那位還好一點。傷的不是很重,隻是車子廢了。”
    鳳霞沒有回答李剛的話,她舉起望遠鏡,朝小東的地方看,但是距離太遠,她什麽也看不見,那邊又聚集了很多的人。她放下望遠鏡,正要走,一個走過來的人忽然間說了什麽,鳳霞探著身子去聽,聽他說些什麽。
    “你現在走嗎,我可以陪你走?”李剛碰了一下她的衣服說。
    “不,我還有點事,你可以先回去,先不要管我。”
    剛才的那個人說,三號選手沒有受傷,隻是車子廢了。
    鳳霞一聽見這消息,立刻坐下來。她用紙巾擦著臉,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她拿起手中的瓶子喝了一口水,讓自己有時間平靜下來。之後,挽著李剛的胳膊出了賽場。
    今天,紅紅沒有去上班,在家不停地做著菜。她知道再這樣生活下去,除了謊言和欺騙之外,不會有人任何結果,隻能繼續折磨下去。也許他生性冷漠,他在這種冰窟裏生活的如沐春風,逍遙自在;但是她不行,她感覺再這樣生活下去,她會死掉的。
    “我要衝破這種束縛我幸福的網,追求屬於我的幸福,該怎樣就怎樣吧!無論結果如何總比這樣好!”她自言自語道,“我是多麽的不幸哪!我怎麽遇見了他?”
    “我要衝破這張網,衝破這張網!”她忍住眼淚,忽然大聲叫起來。她冷靜下來之後感覺自己其實無力衝破這張網,無力擺脫這樣的處境,但她必須努力,就在今天。
    她從餐廳走進廚房,沒有做什麽,卻倚在廚房的門上哭了起來,她嗚咽著,渾身一陣陣抽搐,哭的像個孩子。她知道這裏所有的一切從此再不屬於她了,她的工作;她的家庭;以及這裏的全部。以前看起來這些是多麽的微不足道啊,現在對於她,確實如此的珍貴,如此的具有意義。
    她甚至無力做一個用拋棄丈夫和兒子換取自由的女人,她現在覺得無論自己怎樣努力,都不能使自己鎮定。以後兒子大了如何看待自己的母親。但情況就是這樣的,實在太可怕了,她簡直不敢去想結局會怎麽樣。於是她嗚嗚地哭個不停,好像一個無辜受到懲罰的孩子。
    聽見國慶的開門聲,紅紅清醒過來。他轉過臉去,假裝去擦洗廚具。
    “今天做了這麽多菜?”國慶破天荒地竟然今天先開口說話了。
    “是的,”紅紅說著“你換上衣服過來吃飯吧?”
    “今天一定要說出來,”她想,“我做的決定絕不可能改變,這種狀況我一定要改變,我一定要先開口說。”
    她害怕此時的這種感覺,她怕她呆會就說不出來了。為了擺脫自己的思緒就抓住自己最想說的話去說。
    等他坐在桌前,她凝視著他那雙朦朧的眼睛,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他那雙眼睛後麵到底藏著什麽。他們的視線對視了一下,這是他們第一次對視,但是僅幾秒鍾光景,紅紅趕忙垂下眼簾,國慶已經發現了紅紅麵部表情的不自然。
    “跟我在一起生活你累嗎?”紅紅說著,“我們離婚吧!”
    當他清楚地意識到她在說些什麽,她要做些什麽的時候時,她的恐懼和痛苦傳染給了他,他的心裏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迷惘。
    現在,他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馬上就要結束了。他最希望的是,他們之間像以前那樣遇到麻煩事彼此都不再談下去。他知道這件事簡直太可怕了,他希望她今天說的隻是氣話,不是真的,但此刻她臉上那種嚴肅而堅定的神色,卻說明她今天說的是真的。
    “也許我哪裏真的做錯了,”他說,“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你沒有錯,你的很多方式也許別人喜歡,”她不顧一切地瞧了一眼他那冷冰冰的臉,低聲說,“沒有機會了……”
    國慶一句話不說,轉身去了廚房。她仰靠在椅子後背上,雙手掩住臉,放聲哭了出來。他再次來到桌前,拎來了一瓶白酒,機械地拿起酒杯,但是他的雙手不停地發抖。酒杯還沒有對住酒瓶口,酒瓶裏的酒已經倒出了一大半。他一滴沒喝便把酒杯放回了桌子。
    “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他的聲音哆嗦起來,這聲音很奇怪,聽起來讓人感覺到難受。他踉踉蹌蹌地走出了餐廳,把紅紅留在原地。
    近來的很多事情一直讓自己很煩心。首先妻子不顧忌所有人的麵子,不守婦道——他早就告訴過她,他可以不管她,但很多事情不要讓他知道。她把情人領到家裏來,這使他大為生氣,心裏很久不能靜下去。她既然不遵守他的要求,他就要懲罰她,提出離婚,把她趕出去。他知道這樣做很困難,首先這套房子還是老嶽家的,自己也是他一手提上去的,嶽父對自己確實不薄。不過他既然這樣想了,就非做不可。這是擺脫困境的最好辦法。其次在醫院他作為主治大夫,發生了失誤,給病人帶來很大的損失,這一點他是要負責任的,有可能主任的位子也保不住。真是禍不單行,弄得他心情十分煩躁。
    他通夜沒有合眼,他的憤怒與時劇增,到天亮達到。他匆匆洗漱了一下,唯恐由於自己外表得不自信而失去談判所需要的力量,在很多事情沒出現以前,家裏的事一直是她說了算。即使在事後,如果他能遵守約定,不把情人帶到家裏來,他也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他一聽見她起床,就走進她的房裏。鳳鳴妻深知丈夫的為人,但看到他走進臥室的那副樣子,也大吃了一驚,深知自己做得太過火了。他皺起眉頭,眼睛陰鬱地盯著前方,嘴巴堅決而痛苦地緊閉著。在他走路的節奏裏,在他的舉動上,在他的眼神裏,妻子發現一種他身上從未有過的堅決和果斷的神氣。他走進臥室,不同她打招呼,甚至連看也沒看她一眼,一直走到她的化妝桌前,拿起鑰匙打開抽屜。
    “您要做什麽,”她叫起來。
    “我想知道那兩個野男人是不是你小學同學,你相冊呢?”他吼著。
    “不在這裏,”她護著抽屜嚷著,不許他打開。從她的舉動中,他知道她腦子裏有鬼,粗暴地把她推開,迅速地把她所有的相夾都了拿出來。他今天進來拿相夾不是目的,他就是想激怒她,對她提出離婚的要求。
    “坐下,我同你談談!”他說著,把相冊夾在腋下,一隻手猛地把她推到床上。
    她又吃驚又膽怯,隻是默默地望著他。
    “我曾經很委婉地告訴你,你的很多事我可以不管,你不要讓我知道,尤其是當著外人的時候。”
    “我……”
    她停住了,找不出任何說下去的理由。
    “我已經無力追究一個出軌女人出軌的原因了。”
    “我要提出……,”她漲紅了臉說。他粗暴的態度激怒了她,使她增添了勇氣,“你看你哪點像個男人,除了事業上小有成就,你看你哪點配得上我,”她說著。
    一提起事業,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個誤診的病人,她的話真是火上澆油。“我長得再不是男人,我花錢娶一個妓女還是可以的,而且這個妓女不會說我不是個男人。”
    “你本性這麽殘忍,我以前竟不知道。”
    “自結婚以後我就從沒讓你上過班,我給你充分的自由,到頭來我隻是你的一塊遮羞布。你做事從不顧全別人的麵子,難道這叫殘忍嗎?”
    “我即使不上班,也沒花你的錢,不想過就算,也用不著你這樣侮辱我!”她怒不可遏,大聲嚷著,她站起來收拾衣服想走。
    “你給我回來!”他吼起來,比平時好像換了一個人,接著用粗大的手抓住她的肩膀一把扔到床上,然後使勁捏著她的手腕,我告訴你,“我們的事情沒解決之前你絕不可以離開這裏!”
    她躺在床上無力地低下頭,她忽然間覺得丈夫的話都是對的,隻低聲說,“自從被你知道以後,你知道我心裏有多痛苦嗎?”
    “你為什麽要讓我知道?”他繼續怒氣衝衝地說,“為什麽要讓我跟著你一起痛苦。你既然不尊重我,不顧全我的麵子,我就要采取措施來結束這樣的局麵。”
    “如何?”她說著眼淚奪眶而出。
    “如何?你還好意思哭,你有什麽資格哭,你知道該哭的人是誰嗎?”他說著,“我會在單位公布我離婚的原因。”
    “你不能這樣!”她叫著,“我不想傷害我父母。”
    “如何!你知道被傷的滋味了吧!當你去傷別人的時候,你有沒有考慮到別人的感受!考慮過深愛著你的、你丈夫的痛苦,你幾乎毀了他一生……”
    她垂下頭不作聲,他也沉默了一陣。
    她對他瞧了一眼,“我結婚這麽多年,他對我第一次發火,”她想著,“他發火的時候,發火的表情竟然這麽有魅力。我忽然發現這次我是真的愛上他了。”
    “為了他我願意改變,”她想著,“希望他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進來是為了告訴你,明天我要到律師事務所去,你將通過我請的代理律師知道我的決定,”他說著,“孩子我會暫送到老家去。”
    “不!千萬不要!”她哭著看著他說,“以後這種情況不會有的,沒有了你們我會死的!”
    “因為你的行為會把孩子帶壞,我必須把她帶走,再見!”
    他說完就走。她一把抓住他的手。
    鳳鳴臉漲得哆嗦著,掙脫她的手,一言不發地走出屋子。
    這個積壓在她心頭一年多的秘密,終於被揭露出來了。她臉色蒼白,下顎打顫,她跪在地上,告訴自己要鎮靜,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告訴自己鎮靜,如何才能使自己鎮靜。
    “阿鳴,阿鳴!”小嬌顫聲說著。“看在孩子的份上!……”
    不過,她說的越淒慘,他那原來羞愧難當、低垂的頭就抬得越高。她全身彎曲,從臥室的地板上爬到客廳裏,爬到他的腳邊。要不是他用腳擋了她一下,她準會跌倒在地板上。
    “阿鳴!饒恕我吧!”她嗚咽著說,把他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胸口上。
    她覺得自己罪孽深重,除了虔心道歉、請求饒恕,沒有其他辦法。她此刻知道他是她的丈夫,他是最愛她的人,要是想好好的生活下去,她需要向他道歉。她望著他,她已經深深地感到了他的屈辱,他坐在那裏,一句話不說。她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名凶手,麵對著一具被她奪去生命的屍體,這失去的靈魂就是利用了他對她的信任,而對他造成的傷害。一想到這裏,她感到自己又羞愧又難當,她對自己又恨又憎。她這種精神上一絲不掛的羞愧感,也傳染給了他。然而,不管凶手麵對著屍體是多麽的魂飛膽破、虔心向佛,她依然需要把屍體肢解成碎片,一點一點享用。
    她在他的臉上和脖子上吻個不停,她抓住他的手一動不動。他掉下了眼淚。“是的,這些親吻是用莫大的羞辱換來的,”她想著,拉起他的一隻手吻了吻。她跪下來,想看看他的臉,可是他把臉藏起來了,一句話也不說。最後,她好容易控製住自己,把他的手推開,站起來。她的身體的語言還是那樣讓人浮想聯翩,但卻更加逗人愛戀。
    “一切都完了,”她說,“你若不肯原諒我,我就什麽都沒有了?”
    “什麽原諒?”她的恐懼也傳染給了他,“做事之前,你要是想到這兩個詞就好了?”
    她霍地轉過身子,擺脫他的手。
    “不要再說了,”她重複著,臉上露出使他驚奇的冰冷的絕望的神情,“以後,以後再說,等我平靜點再說。”
    她對自己說“不,現在我不能思考這個問題,等我平靜一點再說,”可是她的心情始終沒有平靜過。每當她想到,她做了什麽,她將會怎樣,她應該怎麽辦,恐懼就會襲上心頭,她連忙把這些思想驅除掉。
    即使是在夢裏,她也無法控製她的思想,她的處境就醜態畢露地呈現在她眼前。有一個夢幾乎夜夜纏繞著她,那就是大維要殺她的時候,被鳳鳴救了。她每夜都滿頭大汗,這種夢好像惡魔一樣折磨著她,每次都把她驚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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