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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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月樓之十年蹤跡十年心(卿寒)
    楔子
    立秋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敦煌。
    我在荒漠上騎一匹白馬,任憑風沙吹皺我的紅色衣裙。
    居住在沙漠上的人們說,我的衣裙比黃沙中盛放的紅棘花還要紅。
    ——那時,我從馬上一躍而下,用我的金鈴,在身姿翩飛間,讓那些搶劫綠洲的強盜身首異處。鮮血染紅了我的衣裳,讓它比來時更鮮豔。
    然後,我在居民的歡呼和滿地狼籍的修羅場中,如來時一樣,縱馬離開。
    接著,我來到了荒漠。
    而荒漠上的人卻說,我左射右射必疊雙的紅裙更像荒漠邊生長的狼藉花,紅到眼裏。
    ——那時,郡中所有待字閨中的女子都想成為酒泉郡守的妻子,而我的出現,讓她們絕了念想。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我一路向南,進了玉門關。
    白天還是很熱,我離開倚月樓已經兩年了。兩年間,我從東都洛陽北上,幾乎遊遍了整個國家的邊疆。
    但我從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因為我太容易厭倦。
    一個地方,一個事物,一個身份,一個或是一些人……至是,一種感情。
    無論是什麽,無論它多美。
    我已經厭倦了很多東西,它們都曾在我的生命裏久久佇立,在我的成長中起著不可缺失的作用。
    一個女子從出生到及笄會經曆多少種感情?
    比如——仇恨?我那驚世駭俗的父母互相殘殺,內情隱秘到錯綜複雜,結局慘烈到悲痛欲絕。我一度,靠它成長,讓稚嫩的心在鮮血中開出美麗的的花。最終一驚武林、震懾天下。
    然後,我厭倦了。無論是倚月樓主的位置還是名為“仇恨”的感情,我都厭倦了。
    再比如——人。同意與武林盟結盟有著內因外因諸多因素。也許對於楚青岫來說隻是因為他對我一見鍾情——據說是從我小的時候持單劍上武林盟踢場子開始,總之他對我一見鍾情了。
    結果是,我的白虎堂主對他一往情深,指定非君不嫁。所以我對他說:“我厭倦了,我要走了。”
    而他,他還是風靡武林萬千少女的玉麵盟主,連分手都分得極瀟灑。他站在蕭蕭竹林下,笑如煙火,他說:“可我愛你,月姬。”
    你愛我嗎?我毫不猶豫地直視他的雙眸,他眸中平靜如水毫無波瀾,甚至帶著深深地悲哀。
    我也笑了,回答他:“那我也厭倦了。”——其實那時我並不知道什麽是愛,所以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決定,遠上西域,如今準備南下江南,去尋找愛。
    也許,可以不再厭倦。
    我曾和無數英雄豪傑般的男人相遇都別開生麵、各有各的不同。
    比如和楚青岫初遇,是在風雲莫測的江湖最中心的武林山莊七十七尺青石階上,刀光劍影。
    比如和秦暨陽的初遇,是在我為妹妹辦的選夫七夕夜宴上,燭光美色,紅袖招滿樓。
    再比如……,總之相遇無數,卻不曾,如此情狀。
    ——後來,一個從南疆來的女子聽我提起,她說:當命中注定時,一時的偶然,都是必然。
    我才相信——那一日,我偶然地在龍州停留,就必然遇見搶我包子的雁歸。
    我記得,那個衣衫襤褸渾身汙垢的少年,被我一氣之下扔進水裏,等他半抹淨臉上的汙濁,露出隱藏其後的白皙的臉時,我才對他,起了一點興趣。
    美色惑人,我從始自終都認為,我對雁歸的興趣,起源於他的美色惑人。
    對他起了興趣之後,我把他扔進浴桶裏讓他自己清洗幹淨後,再給他套上嶄新的公子式樣的長衫。然後我一抬眼,仿佛是在白天看見了星星,暈暈乎不知所雲。
    那哪還是一個乞丐啊!
    即使是見識過江湖第一美男的楚大盟主的清華,領略過傾盡天下第一美人之心的姑蘇林家家主的俊朗。我也有理由為之驚歎。
    他有著一張,由華美和清雋揉成的臉:那琉璃一般的眸、那形狀較好的唇畔、那好似遠山的眉……讓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父親。
    但他和父親是有區別的,他甚至比父親更俊美些,卻又因為沒有收到禮數詩書的良好教育,比父親又少了一份清雅溫潤。
    “你叫什麽名兒?”我欣賞夠了,閑閑的問正在狼吞虎咽的他。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他含糊地反駁了我一句,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姓段,雙字雁歸,大雁南歸之意”
    我聽愣了,心想他一個流落街頭無家可歸的乞丐是如何說得如此入禮。微眯起眼打量他,已生警惕。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待他吃飽喝足,我拿出手帕替他擦去他唇邊的油漬時,他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秋水桃花眼問我。
    我看著他清潭般的眼眸,心道這上天也不知是怎麽想的,給一個男子一雙如此美麗魅惑的眼睛,真不知要羨煞多少女子。
    手下未停,回問:“什麽叫為什麽?那你覺得我應該怎樣對你?”
    “你應該把我打個半死,然後把我扔到城外的亂墳崗去。”他蹙起眉做苦苦思索狀:“可你……我吃好的穿好的——難道不該問為什麽嗎?”
    當然該問為什麽!至於答案——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看了眼他俊秀的眉下澄澈的桃!花!眼!嗤笑——我總不能說,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你美色所惑吧?!而那些人之所以對你下如此狠手,應該,是沒見過你的臉吧。
    我沒有立即回答,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和肩膀。他被我摸得一毛,跳到一邊,我扯他過來,攤開他的雙手看,順便瞪他一眼,冷笑道:“我縱橫天下快意江湖多年,從來想什麽做什麽,用你管!”
    他被我瞪得一悚,垂頭不語。
    我問道:“你覺得我厲害嗎?”
    “當然厲害!”他激動地抬頭,對上我的雙眼又迅速移開視線,如驚惶的小鹿,臉上泛起淡淡的緋雲。
    “你比我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厲害。你……他頓了一下,有些遲疑地開口:“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什麽?”
    “能教我武功嗎?”
    武功?我教?開玩笑吧!我教你不死在我手上才怪!
    本想直截了當的拒絕,但摸索到他的骨骼清奇,是塊練武的料,若把父親的劍交給他,也不算辱沒……
    而且他眼中那如火般熱切的光芒,一眼望去讓人不忍拒絕。
    我鬆開他的手,指著下頷,淺淺的笑:“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誰嗎?”——行走江湖必須處處小心,我也算壞事做盡的人,以前結怨的仇家多如過江之鯽,數都數不清。要是哪個仇家的親信來做臥底,豈不是得不償失?
    “我、我不知道……他似乎有些哀傷,垂下眼簾,手指卻煩躁的、近乎搓揉著左胸前的衣襟。
    ——那裏,我曾在將他打下水去之後,偶然瞥見。那是一個形狀花紋不甚明了的文身。
    我忽然感到有些疲倦了。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我月姬怕過誰啊,有膽子放馬過來,諒他一個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我並沒有正麵回答他,趕他上床,起身吹滅桌上的燭火。
    “我真的想學武功呢!”在我轉身的那一刻,他突然從床上竄過來,緊拽住我的衣袖。
    我可以想到,身後這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年輕稚嫩的眼睛,在沉沉的黑夜裏,散發著怎樣瑰麗的光芒。
    我不動聲色地抽回衣袖:“那你可想好了!——學武,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第一章美人如玉
    在遇到雁歸之前的二十一年裏,我從來沒有伴侶。不是我不想有,而是與我生命相關聯的人們,都如撲火的飛蛾般一直向著他們的光,經過我的身邊,卻不停留。
    比如,母親。
    ——她是那麽任性的女子,為了父親可生可死。她的心裏父親的地位無可替代,我不過是她愛父親的一個象征,和父親手中的折扇、她腰間的玉佩沒什麽區別。更何況,她連生命都不看重,又怎麽會看重我?
    所以,她死在父親懷裏時,誰都不知道,哪怕是她的親生骨肉我。
    再比如,我的左右護法,淩波和阡陌。
    ——這對美麗的姐妹倒是視我為生命中的神明。為了做到我的要求,可以舍棄自己的生命和愛情。
    其實她們,和母親並無不同。
    ——還有我最疼愛的妹妹。
    我視為至寶疼愛的妹妹,我自小相依為命的妹妹,我總以為她長不大、總要我站在她身前,要我為她遮風擋雨的妹妹。
    可就算是妹妹,她也有嫁人的那一天。
    還有誰?琉璃、琳琅、漣漪、長倩?
    對……們都曾是我的玩伴,可最後,她們都成為了我的堂主們。她們終究不是我的伴侶。
    姹紫嫣紅、桃豔林花……竟有什麽可以一直不變?我找不到一個可以一直陪伴我的人。
    所以這兩年,我選擇了一個人旅行。無論是名山大川還是大漠黃沙,都是我一個人。
    如果沒有雁歸……
    ——也許我到死,進了閻王殿、走過奈何橋,我都不知,與人相伴的滋味。
    “師父師父……雁歸總是在很遠就叫我的,引起我的注意後再縱馬緩緩行到我的身邊。
    我把微閉的眼簾稍稍抬起一點,去看身側已與我並駕齊驅的他。
    “什麽事?”
    ——我沒有收過徒弟,自然沒有為人師表的覺悟。然而雁歸卻是百裏挑一的的練武奇才,最最自覺地弟子。最初這騎馬我也沒怎麽教過他,隻不過是幾次示範就讓他自己練習,任憑他被倔強的馬兒摔得全身就要散架,我也沒叫過停。
    “師父,前麵就是上水縣了,我們去那裏休息一晚吧?”他衝我粲然一笑,恍若十裏春風,迎麵而來。即使與他同行已經三年了,可他的雙眸這般澄澈耀眼、他的笑卻愈加魅惑。有時,我仍會如當初初見那般,為他著迷。
    我收回視線,點點頭。然後翻身下馬,他亦下馬,和我並肩。
    理理身上有些紛亂的衣裙,腕上的金鈴和手上的長劍相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師父。”
    “怎麽?”我回頭看他,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從未離身卻又從未出鞘的長劍上。
    “師父,這劍……
    啊……劍。
    ——寒霜劍。
    ——我從未用過它,正確的說,是我從未讓它出鞘沾血。
    十五年了……不敢見到它銀光四射的劍身。因為,十五年前他最後一次出鞘,染上的,是自己主人的血。
    ——我隻要一碰它就會想起十五年前的,噩夢……
    那鮮紅溫熱的血,和貫穿父母心髒的劍傷,伴著映出滿是淚痕的的我的臉的劍麵……
    ——那是噩夢!我隻要一拔出它就會想起那一年的噩夢……
    但也是我最後一次哭泣。那一天,我對著上天起誓,我今生不再哭泣!
    ——在那之後,笑容,完全占有了我的臉頰。無論,是什麽樣的笑容。
    “這劍……”我回他嫣然的笑,笑問:“這劍怎麽了?”
    雁歸卻是一愣,躊躇道:“沒什麽……隻是,我從沒見您用過它,有些好奇而已。”
    誠然,我是不會用它。但是……
    我看出他眼中的的熱切目光,仍是笑——我知道,雁歸你,想用它吧?
    是啊……霜是多麽稱手的劍啊。
    ——它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之一,它與武林藏劍閣的斜陽劍並列。
    ——父親是天山派的大弟子。他死後,他的師弟、現在的天山掌門,親赴洛陽叫我天山劍法。為了我不負寒霜,也為了以天山之名庇護我。
    不負寒霜、不負寒霜……竟忘了,寒霜如此名劍,怎能因我漸湮於世、斂芒於鞘呢?
    思及此,我裝作不經意的將寒霜遞到雁歸麵前。在他驚詫的眼神中,微笑道:
    ——“雁歸,我教你的劍法也算有小成,這劍就算是師父送你的出師禮好了。”
    雁歸愣愣地接過,指尖顫抖地撫摸寒霜帶鞘的劍身,幾欲拔出。
    我卻攔住他,用我很久沒有啟動的蒼涼鄭重的語氣,緩緩對他道:
    “雁歸,他不是普通的劍,你要用生命去愛惜它。你記著,劍之道,是與劍為友。珍之,重之,愛之。且用劍,不可負劍,不可輕使之!”
    雁歸靜靜地聽,清潭般的眸子恍如深淵,深深地凝視著手中的寒霜,仿佛要將它看進心裏。
    “弟子知道了!”
    我輕輕地歎了口氣——我當然放心,是交給雁歸,我怎麽會不放心……
    “那走吧。”我邁步往前,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哦。”雁歸幾步跟上來。
    我偏頭打量他,這才發現,雁歸已經長得比我高了。而他身上的衣服,似乎也顯得有些局促。
    我說:“進了城,我們先去布莊。你該換些衣服了。”
    雁歸愣了愣,然後笑道:“那師父也做一些新的吧!”
    我沒說話,算默認。
    上水這樣的小縣城和揚州附近的小縣一樣,有橋有水,綠柳蔭岸,布局也不會有多大的變化。我和雁歸牽著馬穿過幾座橋,來到西市。
    而雁歸仍在後麵亂出主意:“是黃的,還是紫的呢——師父你喜歡什麽樣的顏色?別說紅色,換個口味吧。”
    我聞言頓足轉身,雁歸沒防備的差點撞上來。
    “師父!”
    看到我冰冷的表情後,他的驚呼聲噎在喉中,轉為怯怯低聲:“師父,你怎麽了?”
    “雁歸……第一次,我用近乎冰冷的語氣對他說話:“你記住,我隻穿紅色!”
    紅色……曾說過,赤橙黃綠青藍紫,我赤字當頭、縱橫天下!
    還有,我這一生,怕是都浸淫在那鮮紅的血中,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啊!兩位客官快請進,要點什麽樣的布料?我們這店裏從麻絲到上好的絲綢,您要什麽有什麽!”布店的老板是個年輕的波斯女郎,長長的黑色卷發垂到胸前,襯得膚白如雪,深藍的大眼睛閃著慧黠的光。雖是胡人卻講了一口流利的官話。
    “當真要什麽有什麽?”我不置信地挑眉——就這小店?就這小城?
    “當……聽到她噎住一般斷了話語,我抬起頭。
    ——她已愣在那裏,紅唇微張,藍眸凝結,直勾勾地盯住我身後。
    不用說,又是一個被雁歸美色所惑的。
    “呀!這位公子,您要不要試試本店新到的蠶絲布?喜歡什麽顏色的?青的?白的?還是藍的?”
    “公子公子,你來看看,這緞子是剛到的,是官家織紡流出來的,像公子這麽風流倜儻的人物才配得上!”
    “公子公子……
    ——這店裏竟都是女夥計,怕是連隻公的老鼠都沒有。這一會兒見了雁歸,都如雪獅子向火,半邊身子都酥了。
    “不需要!不需要!我…………師父!救命啊!啊!這位姑娘你別扒我衣服,我自己來!”
    看她們實在鬧得不像話,我決定不耽誤時間:“老板!”
    “嗯……老板極不情願地扭著腰身過來,一步三回頭了好久才把眼睛對準我,淡淡問:“你要什麽布料?”
    我對她怠慢的舉動很是惱火——我堂堂倚月樓主也是你們能輕待的?如是放在以前,你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但今時不同往日,雁歸還未見過我手上染血的時候呢……
    想到雁歸那雙清澈的眼睛,我在心中長歎一聲,告訴自己要低調……露出淺淺的笑:“春夏秋冬的男女各兩套,對了,加上披風。料子用最好的,款式要最新的!”
    “喲喲!這位客官……她用不可置信的猶疑眼神打量了我好幾下,看到我身上近乎樸素的裝扮,不屑的冷笑:“別開口就是大話,這麽多衣服,你拿得出錢來嗎?我可提醒你——本店概不賒賬抵物,要的,是現錢,銀子!”
    “嗬,不就是銀子嗎?”我側目冷笑:“本小姐我窮得隻剩下銀子了!”說著,拿出足錠的雪花官銀,抵到台麵上,看著她不屑的眼神漸漸轉為驚訝。我付之一笑——倚月樓家私寶藏之多,數都數不過來,我還做不起你這小布店的幾件衣服?
    她慢慢將手伸向台麵,我卻猛然抽回手。在她驚怒的眼神裏,淡淡開口:“錢,我多的是!你聽好了——我的衣服,隻能用紅色!我把我徒弟留在這裏,讓他自己挑。但在明天正午之前,必須都完工!”
    說完,我將銀子扔到她麵前,遙對著鶯燕群中的雁歸道:“我先去客棧了,你自己在這兒好好挑吧。”
    “嗯……?”
    雁歸這前一個“嗯”自然是應的我,而後一個卻不知在應身邊哪一位。
    不知怎麽的我竟覺得有些氣悶,就如在一盤晶瑩甜美的葡萄裏不小心吃到顆酸的一樣,澀澀酸酸的滿嘴都是,快倒了牙。
    我從未有過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想不通卻又放不下,心中不禁暗笑。邊思索邊走出布店。
    忽然,一陣風驟起,我本能的一偏頭——不過是幾片柳葉自樹上悠悠蕩下。
    好蹊蹺的風啊,如此青翠的葉子,也能吹下。我似不經意的抬頭看——頭頂上方藍天白雲、晴空萬裏,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隻看見這家布店四四方方的匾額上,儼然是,有些奇怪的店名:
    ——美人如玉。
    和所有的小客棧一樣,這家客棧的店名,還是司空見慣的:悅來客棧。
    隻要了一間上房——雁歸喜歡守在我身邊。於是我把房間用屏風隔成裏外間,他睡在外間上,就像守夜的“丫鬟”,我也曾明裏暗裏說過這樣有諸多不便,可他竟絲毫不在意,我便也就隨他去了。
    簡單收拾一下,便叫小二抬上一桶熱水,我直接跨入水中。
    溫熱的水汽氤氳周身,我靠著桶壁,享受剛剛好的溫度。
    但是:
    ——我可不想在某人的注視下沐浴!
    “你打算欣賞到幾時?嗯?不怕長針眼?”我揚起手,甩出腕上的金鈴。
    金鈴清脆的鈴聲碎碎響起,筆直地刺向身後的窗欞。
    一步、兩步……金鈴雖穿透窗欞,卻沒擊中那人,我細數著他閃避的步伐,微微冷笑。
    看來是個高手。收回金鈴,再度朝那人的方位打去,這一次,聽到了兵器格擋的聲音,似乎是——折扇?
    他的步法很是熟悉,像武林盟前任盟主上官浩清的無影蹤,又像天山派的踏雪無痕。這兩種步法交錯使用——我以經能夠猜出他是誰了。
    “秦暨陽,我沒時間陪你玩。”我收回金鈴,反手拔下發上唯一的翠翹,發絲散落的那一刻,甩出翠翹。
    這一會他終於無路可逃,隻得破窗而入,還推倒了屏風。
    我看了看慘不忍睹的屏風,輕輕搖頭:“秦暨陽,你的武功還是沒多大長進嘛。”
    “哼!月姬,多年不見了。”秦暨陽英俊的臉仍是蒼白,似乎還沒調整好體內翻騰的真氣。
    秦暨陽——前武林盟主上官浩清與天山前掌門獨女秦冰煙之子。他與我,或者說與我的父母,結怨甚深。
    但是,我把我最疼愛的妹妹嫁給了他。雖然倚月樓勢力不小,他也不過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但我仍擔心。
    畢竟——男人總有辦法讓愛自己的女人傷心。
    “少廢話!”我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有什麽事,就開門見山的說吧。”
    “其實,也沒多大的事。”他微微一笑,唇紅齒白,饒是春風滿麵,卻讓我生出不詳的預兆。
    “我是來告訴你——我和落灡
    ……怎麽說好呢。總之,她已經離開我了,回倚月樓了。”
    我聞言一愣:“怎麽會?”我心中冰涼——果然……
    “是我負的她。”這個該死的男人竟然還敢慢慢靠近我,把他那張惡心的臉擺在我麵前,笑著炫耀他對我最愛的妹妹的傷害:
    “我讓她天天獨守空閨,她受不了了,才走的。不過我倒是沒想到,她也有走的勇氣。”
    我瞪著他,嘴角,漸漸浮上笑意——每一次這樣的笑容,都會換來鮮血淋漓……
    秦暨陽、秦暨陽……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
    落灡、落灡……的心深深淺淺的疼起來——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視如珍寶的妹妹。為什麽?為什麽?她得不到幸福?!
    指尖開始微微顫抖,我在他逃離之前,左手環住他的肩,右手扣住他的咽喉動脈。
    我的笑,一定如傳說中的午夜魔蘭,隱秘著噬魂的毒。我笑看著他原本淡定的眸,漸漸慌亂……
    ——“師父,我回來了!”
    突然,門被大力推開,抱著紅衣的少年闖了進來,卻為眼前這一幕,驚呆。
    雁歸張著嘴,愣在原地。而被我掐住動脈的秦暨陽卻不這麽安分,湛黑的眸看了看雁歸再看看我,微微冷笑:“想不到閱盡千般美色的倚月樓主也會有如此作為。好一個清質美少年啊!難不成——月樓主竟是為了美色,才離開倚月樓的嗎?”
    他言語目光之間盡是嘲諷和狡黠,我既擔心他下麵不知還有什麽動作會傷了雁歸又怒他胡言亂語,手下不禁又緊了幾分。
    他卻對我悠然一笑。我心中一凜——他已用綿冰掌格開我的鉗製。綿冰掌雖威力不大,卻不能硬接,況我現在身在浴桶,無地閃躲,投鼠忌器。隻好收回手。
    他倒是沒有對雁歸有什麽舉動,而是疾步掠向窗外,欲逃。
    看來我對你武功估量還是過高了,想逃?門兒都沒有!我冷哼一聲,揚起手中的金鈴,直直的鞭向他。
    如我所料——這兩年,秦暨陽滿足於滄笑閣主的位置,早已疏了武功,更擋不住我金鈴極利極狠的“千絲萬藤”。
    金鈴清脆,聲如翠縷,如此優美。但所到之處,卻是血珠飛濺。
    秦暨陽被傷至全身,已是皮開肉綻、鮮血滿身,將他一身白衣幾乎盡染。
    我說過——我的一生無法逃開鮮血,無論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
    “秦暨陽,我將阿灡嫁給你是你的福分!你以為就你這點微弱武功也配稱得上‘英雄’二字嗎?”我收回金鈴,冷冷地看著他:“雖然也是阿灡自己願意的,我也算勉強答應。可你為什麽不好好珍惜她呢?!”
    秦暨陽亦是冷然地與我對視,眼中卻滿是嘲弄。看得我心頭火起,大喝一聲:“拿劍來!”
    身後雁歸乖乖遞上寶劍。我反手一拔——“唰”的一聲,整間個房間被銀芒一晃,那光幾乎讓屋中亮如白晝!
    這,就是寒霜!
    ——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之一,與武林藏劍閣的斜陽劍並列!
    ——它值得我不分寒暑晝夜修習天山劍法,為的是不負“寒霜”盛名!
    ——這是寒霜劍十五年來,第一次、第一次,亮劍世間!
    但竟然……然!
    竟然是對著這種敗類!
    我為之再次氣結!然而秦暨陽卻對它起了興趣,幾乎用不可置信的語氣開口:“這是……霜劍?”
    “是!”寒霜雪亮的劍麵映出秦暨陽的驚訝,沒想到他還有幾分膽氣,劍鋒於頸前竟能臨危不懼。我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十五年了……都沒拔它出鞘,而今天,竟然、竟然……”我話鋒一轉,目光瞬間淩厲起來,嘴角露出譏誚的笑:
    “竟然是對你拔劍,真是愧對先賢!”
    “這把劍、這把劍,應該是我的!”看著離他不足半寸的寒霜,秦暨陽的目光熱切得幾乎能融化金子。
    真是荒天下之大謬!我頓時哭笑不得:“你腦子有問題!你怎麽不說武林盟也是你的?”
    “那本來就該是我的!”
    說胡話也能說得這麽認真,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嗤笑:“那你當初離家出走幹嘛?乖乖待在武林盟等你爹傳位不就成了。而寒霜,你要是以當今武林盟主之身娶我妹妹,寒霜——我就送你當陪嫁。”
    “嗬……秦暨陽聞言冷笑,“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折磨落灡嗎?落灡是個好女孩,你以為我——就不心疼嗎?”
    我搖搖頭。誰知道你在想什麽?
    “為了你!”他看著我驚愣的麵容,緩緩續道:“我這麽傷落灡,都是為了你,都是因為你!——我們在同一天失去至親,我失去母親你失去父母。我那麽傷心、那麽傷心,為此我不惜和父親決裂,因為是他害死母親的。而你呢?你呢——你不過是問清楚了原因,就完了,我沒見你掉過一滴眼淚,一滴也沒有!不隻是親人,你根本就沒把任何人的生死放在心上過!我想看到你心碎的樣子……碎到流淚的樣子!我想看到你的眼淚……就算是我傷了你最疼愛的妹妹,你現在也沒流眼淚!我想問你——你有心嗎?!”
    “你有心嗎?!”
    “你有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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