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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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不解誰心
    走至靜竹院灩水軒時,我扶著欄杆背對著林重樓,開口:“林重樓,你知道你妹妹喜歡雁歸吧?”
    他沒料到我一開口就說這個,愣了一下方道:“這傻子都看得出來——也許還算不上愛情,但看得出那是一種極深的迷戀。”
    “那你的意思?”
    “我管不了采薇的——她從小被我娘寵壞了,性子任性執拗,做事向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決定了的就什麽都無法改變。”他一提起這個妹妹便滿是無奈,然後他覺得不對:“你問這個幹什麽?你今天不是去拿解藥的嗎?是出了什麽差錯嗎?”
    我轉過身,背倚欄杆,正視他:“解藥是拿到了,而且我殺了人。”
    “不過是一介孤女,行事如此不慎早晚有殺身之禍,但能在我眼下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毒——這倒是耐人尋味。”林大家主憂國憂民地開始憂思。
    我頓感頭疼,立刻把他拉回來:“先別說這個,我是說解藥的事——這解藥有些特殊。”
    “是需要什麽特殊的藥材嗎?你放心,林家雖然不是什麽皇親貴胄,區區幾味藥也還是拿得出手的。而且就算你不說,采薇也會主動去搬。”
    “不是藥的問題,這毒不用藥解。”我搖搖頭,接著道:“我需要用三天的時間解毒,三天之內不能讓任何人打擾我解毒。”
    “這樣的話,你是……他驀然醒悟過來,眼眸複雜地看著我,帶著驚詫:“你不要命了?”
    我的唇角滑過苦澀的弧度:“命嘛,我本來也不稀罕。對了——往薰爐裏灑點迷魂散吧。最重要的!”我歎了口氣:
    “管好你妹妹”
    林家的動作很快,特別是林大小姐說了擇日不如撞日以後,第二天一大早,我開始為雁歸解毒。
    一切準備就緒……
    房中沒有一絲光,門窗都放下了暗紫色的厚重簾子,燈燭都滅了,讓人分不清是白天黑夜。
    薰爐彌漫著淡淡的香氣,也不知是什麽香。有白芷花的清馨也有蘭花的幽鬱,似乎……帶著一絲桂花的香氣。
    不——那是雁歸身上殘留的桂花釀的味道。很輕很輕,近乎沒有,隻有在在肌膚想貼時才聞得到。
    如我現在這般……
    我倚在高高的軟繡枕上,雁歸在我懷裏沉沉地睡去:頭枕著我的胸口,雙手被我握住,就像我剛剛和他相遇那時。
    ——那時他還是剛剛家破人亡的孩子,夜夜噩夢時非要偎在我懷裏,才能入睡。
    內力源源不斷地湧進他的體內,遊走在他的周身。能夠感覺到他的身體漸漸回溫,雪融香的毒慢慢被抽離。
    快好了吧?過了多長時間了?
    我把臉貼在他的額頭,微微顫抖——好,冷啊……
    呐,雁歸。我不是不在乎生死。而是如果為了你,我的死亡就有意義。我說過的,我說過的……
    在那個夜風柔婉,花香沉鬱的夜晚……
    那時,你在我懷裏,強撐著不肯昏過去,隻是為了一個回答……
    我回答了。
    我對天地起誓:
    ——段雁歸,是我最重要的人。
    眼前一片漆黑,那些紛亂的畫麵如流星般在我腦中閃過,但瞬間便消弭於無形。
    隻有一個念頭,很簡單,很堅定……
    ——我要救你。
    ——我不能讓你死,死在我麵前……不想感受讓十歲那年的悲痛……
    ——雁歸,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一碗冒著熱氣的、色香味俱全的雞蛋蔥花粥,被雁歸小心翼翼地端在手中:掌心托著雲紋青瓷碗底,另一隻手拿著調羹,慢條斯理地攪著。
    我輕鬆寫意地坐著,單手支頷、側著頭,眼神散漫地看著他,如同名家在欣賞自己的舉世名畫。
    唉,真是個俊逸清朗的美少年,我還真舍不得把他讓給林采薇。我在心裏小小地歎息了一下。雁歸似乎覺察到什麽,繼而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後不明所以地低下頭,專心攪諒手裏的粥。
    “好了,師父。”過了好一會兒,雁歸方才罷手,極自然的舀了一勺,遞到我唇邊。
    我本欲張口,旁邊卻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極憤怒地撞向雁歸的腕。雁歸手一抖,瓷勺摔在桌上。
    “林采薇!你又要幹什麽?!”雁歸一拍桌子,怒目瞪向搗亂的少女。
    “你偏心!你怎麽不攪涼了粥喂我吃呢?!”鵝黃裳的少女目中淚光閃閃,泫然欲泣地埋怨。
    自從我為雁歸解完毒,雁歸身體大好後。林采薇的攀比之心風生水起,一日高過一日:從雁歸為我布菜、為我挑衣服到走在街上誰站在雁歸身邊她都爭。包括天涼添衣、茶水甜品這些她更是一手包辦。無微不至、盡心盡力到了令人歎為觀止的地步……
    當然,例如眼下這種程度的爭吵自然是家常便飯,權當每日的必修課程。雁歸對林采薇的態度也從最初的言談有禮到現在的隨意。
    雁歸頗為無奈的道:“我為我師父做這些事情是理所當然的!你要我那樣對你——你是我誰?”
    “你!你!”林采薇氣得咬唇,一跺腳、一轉身,邊跑邊嚷道:“段雁歸你欺負人!”。
    林重樓早在自家妹妹動手前就轉駕東暖閣,逃之夭夭了。而花靈在一旁輕咳一聲,對雁歸道:“少主,您,要不去追追吧?”
    雁歸抬頭看向我,垂詢上意。我此時從侍女手中接過新的調羹,端起碗,正慢慢享受我的早膳。我看著他神色頗為不情願地神色,道:“去追吧,畢竟采薇是林家的小姐。”
    雁歸頹然地起身,小聲埋怨:“有什麽可追的,都幾次了。她又不是不會自己回來!”還是去追了。
    待雁歸的身影再也看不見。花靈才湊到我旁邊,頗為擔憂地道:“再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林姑娘和少主鬧得這麽僵,不用說真做夫妻了,就連讓少主做假都是件難事。”
    我吞了口鮮嫩潤滑的粥,口中模糊道:“那沒辦法,雁歸喜歡不喜歡林采薇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聞言,花靈的神色有些微妙,她努努嘴:“其實,我一直都很奇怪。為什麽月姑娘你會同意讓林姑娘成為少主的國後。明明月姑娘你和少主在一起時那麽歡喜,而少主也……花靈說到一半卻住了口,神色不解地望著我。
    因為什麽?歡喜什麽?我清楚自己的心,但是,我不清楚,天意。
    我放下手中的碗,長身而起,揚揚嘴角,佯裝笑得沒有半分陰晦:“這世上的很多事情,不隻是我願意就可以的……”我轉身,出了廳門。
    岸邊楊柳依依,微風中帶著些炎熱的氣息。我倚著柳樹,看晨風吹起柳枝,心中不免惆悵。
    我原來一直相信著:我先是一個女子,然後才是倚月樓的樓主月姬。而後來我才明白,我錯了。
    我必須先是月姬,因為我要倚月樓上下的性命負責。然後我才是一個女子。可我這一生,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卻無論如何無法逃脫倚月樓主的身份。
    ——寒玉丹不就是最後的證明嗎?
    心中苦笑一聲,抽出腰間的紫玉簫,啟唇吹奏,一曲清商。
    清商、情殤……
    昭明太子至死都對慧娘念念不忘,在我死後,不知是否也會有人對我悲痛徹骨?
    五月仲夏夜,瘦西湖畔。湖上畫舫歌舞蹁躚,香風豔曲恍若仙境。
    “那麽熱的天啊……林采薇一邊用半高不低的聲音抱怨,一邊不時地用眼角瞟向雁歸。其心昭昭然。
    雁歸假裝沒聽見,往盛著酸梅湯的瓷碗裏加了幾塊冰塊,然後把碗遞給我。
    “我也要喝酸梅湯!”林采薇再次嚷起來,這次目標更加明確。
    雁歸看了她一眼,無所謂地道:“你麵前就有一碗。”
    “你遞給我不行啊!”她此語一出,原本燥熱的空氣立刻猶如被陰風席卷,整個臨水軒悠然的氣氛登時僵化。我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著她話裏的敵意,今天我打算親自教導她一下,畢竟她是即將要成為雁歸國後的人。
    國主和國後,是夫妻——在大理的風俗中,國後一旦選中便不可輕易廢立,作為雁歸一輩子的伴侶,她最起碼要和雁歸相敬如賓。
    而且,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突然從位子上起身,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對林采薇道:“林小姐,你和我出來一下。”
    林采薇多少還是有些懼我,眼中的惶恐一閃而過,但她性子裏的倔強讓她最終聽了我的話,並且率先出去了,但看起來多少一些戰戰兢兢。
    “月姬。”林重樓有些擔憂地看著我,我在他尚未開口前對他道:“你放心,我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會為倚月樓考慮。她畢竟還是林家的小姐。”
    剛解決完林重樓,花靈又攔住了我,神色亦是頗為憂慮。
    我沒事殺她玩兒嗎?她親哥都放心了你操什麽心?我心中怒火騰起,沒理她,拂開她的手便向外走。
    軒外翠柳憑風吹,今天林采薇穿了件和我一樣的緋色裙裳,微風吹來,我和她的裙擺相應蕩起。
    站了好一會兒,林采薇終於忍不住開口:“月小姐,你把我叫出來幹什麽?”
    我雙手撐住欄杆,發絲垂下來擋住我半邊臉龐,我在發簾後麵涼涼地道:“我知道你喜歡雁歸。但你現在的所作所為隻會讓雁歸越來越討厭你。”
    “他應該明白我為什麽這麽做!那都是我的心意!”
    “他憑什麽要明白?!”我甩開臉頰邊的發絲,寒光四射的視線冷冷地掃過她的眼。“就算知道你的心意,他也可以選擇不回應——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麽是公平的,更不用說感情。”
    我一手撩開垂在眼前的所有發絲,口氣森然:“不要以為你林采薇是林家的大小姐就可以要星星的星星、要月亮得月亮!沒有人可以一帆風順!”
    “他不要我是因為——”她仰起頭爭辯了半句,但一觸及我冰冷的視線又把後半句咽了回去。低下頭思索了片刻,方才低聲道:“因為有你在。因為有你在,我注視他的目光他從不在意,因為他早就把整顆心都放在你身上了!他的心裏根本沒有餘地裝我……
    我聞言沉默下來。我同意她的話,這是事實。但我在沉默時卻又忍不住揚起嘴角,因為心裏生出一絲歡喜,已經甜透心肺。可又不敢真的笑,苦苦壓製著那弧度——想必我現在的表情必定很精彩。
    我沉默了一會兒後,最後還是對她道:“你放心好了,我會讓他有餘地裝你的心的。”我的聲音很低,仿佛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這話時,舫上的歌舞似乎離我很遠,遠到我什麽都聽不見,隻有這句由我親口說出的的、對除我之外雁歸身邊的別的女子的承諾,字字回響在心底,心房隱隱做地痛。
    “啊!”
    突然,身側傳來女子驚呼的聲音,還有幾聲爆炸聲連環響起,待我回神,眼前已是白霧茫茫。
    我看不清林采薇在煙霧中的身影,隻能憑內力分辨出布滿四周的陌生武者,然後朝他們射出袖中鏢。我的暗器向來箭無虛發,即刻便聽到周圍數聲慘叫。我很滿意這結果,微微一笑,順著林采薇的聲音去尋她。
    她的位置:向前七步,向左三步,再斜上一步……抬起頭,卻愣住了——雁歸護住了驚慌的林采薇,手中的寒霜劍芒如閃電:
    快!狠!準!
    就算是身處險境,我也忍不住要讚一聲:“好!”
    聽到我的聲音,雁歸便愣了,收了劍覓聲找我。我隔著淡淡的煙霧,依稀看到他眸中的驚詫。
    ——認錯人了吧?
    不知為何,我又開始笑意盎然起來。
    “叮”的一聲,寒霜墜地,雁歸和林采薇也雙雙軟倒。
    煙霧裏有迷香——我百毒不侵,但他們不是。
    我一連射出四枚飛鏢掃除障礙,上前扶起他們。幸而此時,林重樓已帶大批人馬趕到。
    窗上對影成雙,雁歸和林采薇隔著一盞燈火,少見地交談。
    我在窗外駐足,不自覺地貼上窗欞,聽屋內的絮語。
    “采薇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雁歸恕難從命。”是雁歸的聲音,在昏暗的房間裏低沉婉轉,帶著些許歉意。
    “為什麽?我有哪點不夠好?家世?容貌?還是,還是因為我不是你師父?!”林采薇尖銳地反問,那譏諷的語調讓最後幾個字仿佛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一般。
    林采薇的話一針見血,不僅雁歸沉默著不知如何是好,就連偷聽的我也有些思緒混亂。
    過了好一會兒,雁歸似乎才找回說話的聲音,開口:“師父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她在我心中的位置是誰也無法取代的。”
    “那你是承認了,你是因為她。”
    “我不知道。但同樣的,你也不知道——這些年,師父她給我的一切,她給我的溫柔。”
    這回林采薇沒有說話,因為她無話可說,她對雁歸的了解的確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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