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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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歲老豆》中方仁野扮演主角迪奇的兒子有二十多場戲,被調整為兩次集中拍攝完成。
    初到的片場,他便亟不可待的尋找周幸的身影。
    人頭攢動,他看到一道光穿過人群又突然消失。
    迪奇靠近方仁野試圖在正式開拍前對一遍戲。方仁野躬身,小心翼翼地與其交談,不多會施明山也走了過來,再次為他講戲,提醒他位置、對白、動作、眼神,講完又走向攝像機。
    迪奇繼續與方仁野交談,重複自己待會會做的動作和手勢,方仁野連連點頭,隻是一瞬眼角好像又瞥到了光。他悄悄側頭看過去,周幸出現在厚厚的人群後,她穿著一件綠紋棕格的獵人馬甲大衣,頭發低盤成髻。
    她走近施明山,站到他身旁。兩人似乎是在言語什麽?
    方仁野側腦,妄想去竊聽。未遂,便隻惱為什麽施明山在場,還是在她身邊。
    這時周幸好像感受到了腦後炙熱的視線,扭頭望了過來。方仁野連忙將頭低扭,不過還是沒忍住用眼角的餘光瞟了過去。
    她臉上不施粉黛,隻帶著一副稍嫌有些大的黑框眼鏡。氣色沒有往時好,少了一分柔美多了一絲睿智。
    方仁野不敢再多看,直接背過身去與迪奇交流。
    施明山的片場是與邢林不同的重壓,一來邢林年紀較輕,在導演中脾氣也算比較好的,時間充裕,也有意去教方仁野演繹,足夠耐心等他進入狀態,連表情都一絲一絲的幫他摳出來。那樣的細心以至於方仁野幾乎形成了肌肉記憶。
    而施明山則是出了名的片場暴君。
    在拍與迪奇父子在廢棄影廠吵架的那場戲,方仁野一直進不了狀態,縮著脖子像個鵪鶉仔。施明山初初態度還比較和緩,數次對他講解戲中兒子的心態,應該如何表現對父親又愛又憎,又怕又憐。
    可之後方仁野還是表現得猶猶豫豫的,偶爾給出的表情就似看誰都想談戀愛一樣,施明山將本子往手裏一摔,又往前。
    “你這樣還是不對的。沒有讀劇本嗎?你爸爸很強勢,從小壓迫你。小時候惹他生氣就被關狗籠。長大了你想演戲他不肯,導致你費盡力氣還是隻混到三流小演員,被誤解被人恥笑是披著父蔭爛狗屎。你不生氣嗎?你眼神能不能硬一點。”說著,他抓住方仁野的領子將他扯到麵前。“那個男人給你生命,也毀了你的人生。不要用愛人的眼光去看他。”
    方仁野霎時間有些慌了,而後盯著怒氣衝衝的施明山,他很怕。常日裏片場的施明山不怒自威,甚至還要故意賣萌緩解氣氛,如今那張爆發怒意的臉就在自己麵前,這種感覺就是老鼠見貓也不為過。
    “明白了嗎?”
    施明山鬆開手。
    方仁野錯開眼神。
    “知道。”
    “好,再來一次過了。”說完,他回身大步往監視器的位置邊走邊大聲喊。“準備,再來一條。”
    或許是被邢林調教得過於深情,方仁野爆發出的怒意在施明山眼中,還是歪眉斜眼的小醜。
    “停停停,你在幹什麽!生氣不會嗎?我這裏不是馬戲團,你要擠眉弄眼做小醜丟人現眼我這裏不需要!”罵完,他轉身抬起雙手在頭頂比了一個叉。“休息十分鍾。”
    待施明山離開,迪奇才找到說話的機會。隻是施明山罵人太狠了,一時覺得勸解這個年輕人也沒用,拍了拍方仁野的背。
    “沒關係。先休息一下。做演員總會有這些時候。這次不過,下一次可以的。你先緩緩。”
    方仁野紅著臉點頭,隨後自獨自走到片場一角,垂頭喪氣。
    大概過了三四分鍾,好像是已經消了氣的施明山拿著一瓶水走了過來。
    “怎麽?自我懷疑啦?”
    盡管對方表現得像是在關心自己,方仁野還是頭也不抬的。“沒有。”
    “來,水拿著。”施明山強硬的將水塞到方仁野手裏。“你不會生你爸爸的氣嗎?”
    “我沒有爸爸。”方仁野賭氣。
    “那你會恨他嗎?”
    聽聞此言很是驚訝,方仁野抬頭看著施明山的臉。呈現在上麵的情緒是柔和的,幾分鍾前的怒意已一掃而盡,可就是因為這樣晴雨不明的快速轉換,讓他更覺這個人遙遠。
    方仁野搖頭。
    “我不敢。”
    “有什麽好不敢的。”施明山輕笑,“他的不負責任不會因為你的沉默改變。”
    方仁野紅了眼眶,迅速朝施明山的側臉掃了一眼,低頭用手遮住上半張臉。他不單是恨,還怨,既想示好,又想拚命榨取。隻是這個時候,可以恨嗎?
    休息過後,方仁野戰戰兢兢的走到鏡頭前。他回頭看了眼坐在監視器後的施明山,又轉過身看著迪奇。
    他恨施明山,可隻是恨有什麽用呢?對一個老年人……一味的去憎恨因他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這一次隻拍了三條,方仁野表演越來越好。
    喊卡之後,施明山小跑到方仁野麵前,笑著想要擁抱。
    方仁野挑了一下嘴角,拒絕了施明山。
    “施導,我緩一緩。”
    方仁野的戲很趕,又是一整天的戲,已經倍感疲憊的他怕影響狀態沒敢吃午飯,拿了瓶功能飲料準備到帳篷裏休息一會。
    才掀開就見裏麵已經躺著一個人,躺在折疊椅上的人是周幸。她側身曲腿,雙手抱著墊在頭下一的粉色小枕頭,睡得正香。
    方仁野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是一直都在,但是在他精疲力竭的時候總會出現。
    看了看熟睡中的人,又看看帳篷的門簾。方仁野緊緊攥著水瓶,還是走近了周幸。
    原來她睡覺的時候是嘟著嘴的啊?兩頰的肉圓圓的好像一隻可愛的小豬。
    她睡了多久了?
    是累了嗎?還是先吃了飯所以睡著了。
    方仁野的目光在周幸的臉上逗留許久,開始下移,她的呼吸很平靜,幾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肚子看上去有些鼓鼓的,真是吃了飯才睡覺的吧?
    再往下,蓋著一張薄毯的雙腿讓人聯想到貴妃的臥姿。
    低頭,方仁野看到她脫在地上的灰色運動鞋,心裏有了一絲異動。屏著呼吸,他朝薄毯伸出了手。
    “什麽?”
    周幸驚醒過來,驚恐地看著來人。
    懸在半空的手僵了片刻,方仁野將毯子重新蓋在周幸身上。
    “我看到它落在地上了,幫你撿起來。”
    周幸雙手支在椅子上,臉上的表情沒有因為來人是方仁野,或者是因為毯子落地的借口有所緩和。
    “我也來休息。”
    方仁野幹笑。
    “那你休息吧。”她匆匆起身,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帳篷。
    看著落下的門簾輕輕擺動,方仁野苦笑,他沒有追上去,而是打開飲料猛灌了兩口,翻身在另一個椅子上躺下。
    雙手墊在腦後,看了一會帳篷頂部的支架,他又轉頭看向剛剛周幸睡過的那張椅子,粉色的枕頭孤單的遺落在上麵,那床薄毯這下真的垂落在地上了。
    很奇怪,他所有想得到的東西麵前都橫著一座他無法越過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