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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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演《玉蟾蜍》的時候施明山還隻有17歲179公分,而後他的名氣和身高一樣節節攀升,到19歲便有了186,人也紅極一時。
再後來身高沒再長,登頂的名氣也再無可破,日子全都很無聊。每年要拍三、四部戲,大多時候都被困在影視城裏,不是晚上回宿舍睡覺就是白天回宿舍睡覺。賺來的錢除了拍拖就是買車喝酒,得閑的時候用跑車載著艾可亂跑。人人都當他是影圈太子爺,睥睨地看著呼嘯而過的紅色法拉利跑車,又妒又恨。
新來的小武師丁子純偷偷在鏡頭裏窺看艾可,忍不住驚歎這種美人有一天能做自己女朋友就好了,可沒幾天就看到卓行牽著人家的手走來走去,恨得牙根癢癢。隔幾天拍外景,老遠看到那裏停著影城裏最紮眼的紅色跑車,丁子純白眼一翻就知道肯定還是卓行的,他簡直擁有一切。
嫉妒歸嫉妒,丁子純雖然有些抗拒,但還是不得不承認遠遠看著的那對璧人,都跟天上下來的仙兒似的,隻有這樣才夠配在一起啊。
雷氏的影視基地雖然封閉卻也是一個小型社會,眾人對卓行的看法概括的來說與外界並無出入。容貌、家世、金錢、名聲來得極其容易的年輕男孩言談舉止很容易被歸為傲慢,惹人不快那簡直就是天賦。
首當其衝為卓行“天賦”所惱的便是在影視圈底層恰飯吃的小嘍囉,他們有的比每天抓頭撓腮想方設法賺錢的胡汩還困難。看著自己在雷氏拍戲摔斷了手腳也隻有1000元,卓行一部電影便可拿十萬片酬,還摟著最美的妞,開著最快的車。這世上所有貼金帶銀的花兒都到他那裏去了,不可不說老天太過於不公。
被壓迫的底層們討厭不公,甚至於說是有些《紅樓夢》裏芳官的氣性,知道自己以前是苦過來的,也能預見到以後不會有任何的改變,於是隻活在當下,有今天的飯吃就多扒幾口,有得耍橫就耍,有得罵人當然就要罵了。憤憤的尖牙利齒對準風頭正盛的卓行,從沒好言過。
施明山到沒有太在意,實在是心裏不爽就對罵兩句好了,反正罵人是自己賺了痛快別人吃癟的事,錢和心情都不賠。
他能有這樣的心氣也隻因看多了昨日河西今日河東的真相,也知道多數人天天想著下一個到河東的就是自己,殊不知現實裏卻隻能西了再西。
在圈裏無論你怎麽做,維持一個好的長久都是非常難的。家中兩個哥哥都是演員出身,大哥施明行藝名嚴開常演文藝片,是紅過一段時間的玉麵小生,一度到美國發展,後因故雪藏遠走新城拋棄了嚴開的名字重頭再來才得以繼續拍片,隻是再沒主角演了。二哥施明偉藝名秦朗做了兩年武師就得到大導演賞識一躍成名,成為雷氏的武打巨星,甚至還得了亞洲影帝,卻在交友、結婚這樣的事上被同行、媒體挑撥放大,弄得兄弟不和、夫妻不睦。
所以施明山很清楚做演員是一個危險的職業,不單指在拍戲的時候是多麽的容易受傷,還有心理,影視圈是一個吃人的黑窟窿,能夠走下去的不是好人或者壞人,而是清醒的人。
一個演員應該在意什麽,應該不在意什麽他就想得很明白了。例如年滿18歲的卓行對於公司安排的熱情戲也沒有說過不,有穩定女友的他情理上可以不親也可以不躺,但是那樣保守的表現時間一長別人也不會用你了。
這樣看來,施明山對演員這一行當其實還是有些追求的。無奈天不遂人願,在同年齡段演員登頂的他始終不能夠突破,而更關注當下社會和個人成長的新電影浪潮已經起勢,前麵的路聚焦得不是那麽好,開始模糊。
這種感覺從偶爾出現到時常感受,最終在帶著艾可約會的時候發現自己甚至已經不知道可樂賣多少錢一聽的時候爆發。
看著玻璃瓶裏冒泡的褐色液體,施明山開始懷疑自己這份工作的價值,除了賺錢還有什麽?從小他生活在富人區背後的港九區,一個龍蛇混雜的地方,抬頭是富人的花園洋房,低頭是拚居破樓的貧民。有大大小小的攤販、有穿著破鞋到處跑動的小孩、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也樂於四處玩耍與人打交道。現在他被困在影視城140多畝的海灣4年了,每天可以穿過古代、民國、現代,卻不知道的當下最真實的街景。
20歲的最後一個月,施明山喬裝打扮到電影院看了一部叫做《殺人蝴蝶》的驚悚武俠片。此片的導演是一個叫許克之從美國留學回來的26歲年輕人。
影片隻短短上映了7天,卻給施明山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作為許克之執導的首部電影,《殺人蝴蝶》拍攝手法粗糙,故事細節打磨不夠,人物造型、武打動作土氣,票房也不及卓行主演的十分之一,但這些不成功都沒擋住影片閃現的光芒和獨特氣質。
許克之的江湖是離經叛道的。
也是施明山從沒見過的。
它給了施明山混亂的一記重擊,使他在清醒地堅持演員這份工作的同時心生迷惘。回看自己在雷氏頭上頂著電燈泡被人群毆的笑話打戲,他冒出了想要脫離當下的想法。
當然這隻是施明山的想法,作為與他飲食起居甚少分離的人,艾可卻不這樣認為。
她被家人如珠如寶捧著長大,進入演藝圈也順風順水,得益於絕美的容貌被人親昵的稱為武俠小公主。加之與施明山的關係人盡皆知又非常被看好,聽多了純真感情會白頭偕老的喜話,她非常沉迷當下的生活。
艾可的幸福是一眼就可以到頭的平穩。做一個演員要達到多大的高度她是沒有想過的,19歲就在考慮什麽時候和男友結婚,雖然現在就想,不過再等兩年也還是可以的。到時候繼續演戲也行,不演也行,最好就是多數時候安穩的相夫教子,偶爾接些輕鬆的活賺點零用錢。
而施明山所恐懼的正是一眼就看得到頭的生活。
他開始喝酒,怠工,企圖在胡鬧中解開那一天的混亂帶給他的質疑,打消對在雷氏生活的疏離感。
艾可不滿施明山的工作態度,覺得這樣下去不單會影響他的工作,也會影響自己以後的生活。在《純情》化妝間兩個人爆發了嚴重的爭吵。
施明山還是很混亂,認為不會有人接受一個在工作和感情上的勝者訴說的不快,更加不會有人理解自己的想法。所以他選擇簡單粗暴的對著自己戲外也是戲裏的女友大發雷霆,全然沒有了戲中溫柔孱弱的模樣。
“公司栽培你,給你機會。你要這樣喝酒、不認真,你哥……”
艾可話還沒說完就被施明山打斷。他已經很煩她重複枯燥的講理了,也很討厭有人到今時還在提他“得天獨厚”的背景。
“人家找我,我就答應了。做演員嘛,你能去演別人才會找你啊。公司給你開戲也是要看回報的,除了我他們找別人啊。”
“可你還是不能這樣。”
年紀尚小的艾可說不出什麽道理來,隻曉得做得錯的地方要講出來。
“夠了,你還要講多少啊。我自己有把握。喝兩回酒怎麽了?誰還不喝,誰還不玩,難道還要叫我做老古董嗎?”
“不是老古董,怎麽是老古董呢?”從沒見過如此凶氣的施明山艾可雙眼垂淚,楚楚可憐的擺著手,“隻是也要為以後考慮呀。這樣下去,要是公司不給你戲拍,然後……”
說著艾可已經小聲啜泣了起來,她到底還是一個溫柔單純的女孩子。
氣頭上的施明山並沒有憐香惜玉,艾可屢屢觸碰他的禁線,此時又質疑起能力來了,實在是可氣。
他與這隻自由的鳥兒不同。艾可隻簽了ltv5年的短約還可以演雷氏的電影,而自己頭上箍著的是雷氏十年死約,除了每年綁著手外借的一次機會,飛得再高也還是得在這座舊籠子裏折騰。
施明山猛地踢開化妝間的凳子,嚇得艾可連哭聲也止住了。
“我一定會沒戲可拍嗎?你看外麵多少人喜歡看我的戲。你在想什麽不可理喻的事情。你看它,拍片的時候有半塊凳子坐就是我在片場得到的厚待。說我靠哥哥?賺不了錢誰管你是誰的弟弟姐姐!其實坐在這個上麵整日想什麽都是沒有關係的,隻要照著他們說的演就行了。”
說完,他也在試圖平息怒氣,不過卻不太成功。
“下午你就不要來了。”
丟下這句話後,施明山頭也不回的離開化妝間。
下午,他有一場和另一個女生的熱情戲。
離開後的施明山終於在晚上緩了過來,獨自坐在宿舍的窗前,叼著煙。
——“想拆散我們,是不可能的!”
這是當初家人要他出國念書時他對他們的喊話。
而今天,他知道做得很糟糕,女孩子是不能這樣凶的,更何況還是自己的女朋友。
《純情》講訴的是早熟少年的禁忌之戀,隻不過少年的抗爭失敗了。他和艾可當年的鬥爭其實也不逞多讓,隻是在堅持下得到了家人的妥協雙雙進入演藝圈。
又點起一根煙,施明山發現自己是一個很容易憤怒的人,如果說生活有兩麵,一好一壞,他更喜歡看著壞的那一麵。
這也許是天性使然,覺得有必要在一種清醒中沉淪痛苦,然後再去尋找另一種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