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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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一整年,胡汩仍舊是最搶手的導演和編劇,隨便掛一個名的電影都有錢賺。他自編自導了4部電影,還另外編劇了5部,其中《賭王之王》再次打破港島票房記錄。不過在金欖獎上照舊連提名都沒有,當然他也從來也沒求過什麽獎項,或者說,他很清楚自己拍的電影最好還是不要得獎的好。
    他私心不想看到那樣悲傷的場麵。
    連續14天沒休息,胡汩在《黑麵笑神》的片場突然眼前一黑,倒在地上。身邊的助理趁他還沒完全倒地伸手就去撈。人沒撈到,反而撈著了一手碎發。
    甩了甩油手,助理蹲下身子去摟胡汩。不想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舒舒服服的打起了呼嚕,圓滾滾的身體和鏡框下大大的黑眼圈竟有三分大熊貓憨態可掬的可愛。
    夢中他已經拍完了《黑麵笑神》,電影的票房再次獲得當年港島冠軍。治療疲憊的藥也不用再吃了,沒有再發胖,也沒有再掉發,臉上、身上的暗瘡都消了下去。新片的片場上,演員在演,副導和攝影等人都在忙,隻有他坐在椅子上蓋著小毯子,抱著一個十寸小電視,看著裏麵的選美比賽。
    《阿狗》獲得成功後施明山並沒有像很多冒出頭的導演立即著手籌備下一部片子,他又接了兩部戲,以其說是接不如說是被人強塞過去的。錢雖不少,心裏卻有一股氣。他已經不愛好出演主角了,有這樣的時間還不如寫個好劇本,導一部好片。
    可那是一個沒有自由又格外自由的年代,拍攝、上映的電影都朝著胡汩所追求的“屎尿屁”看齊,隻因這裏是銷金窟也是聚寶盆,太多想要分一杯羹的人插了進來,整個港島的電影圈在更大的黑暗束縛之中向畸形混亂狂奔。
    施明山還有些醒目自然不會選擇對抗,被人搶底片、脅迫拍片的事件在身邊已發生過不少,不至於蠢到自己也要被人用槍抵著腦袋才去演。
    正當紅時不少漂亮女演員都與卓行合作過,這些人日後大多都成了名豔一方的女星,這一次合作的對象也是早就一起拍過戲的林曼妮。兩人有些默契,這份默契不僅是在對手戲上,還體現在對“敵人”的同仇敵愾上。施明山的脾氣還是傲的,雖然拿了錢也隻認拍片,其餘的一律不合作,連出品方為他準備的奔馳車也不坐,反倒願意與林曼妮擠在她的小破車裏往返片場和酒店。
    “你怎麽坐我的車呢?”
    “我才不願意做他們的車。”
    施明山在車裏翹起了二郎腿,翻著眼睛,下三白更加明顯。
    林曼妮瞧他趾高氣昂的樣子,不禁發笑。
    施明山繼續調侃。
    “你瞧奔馳車旁邊那個男人凶神惡煞,鼻孔那麽大。聽說他綽號叫做螺絲起子,怎麽不叫莫斯科驢。”
    林曼妮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拍著施明山的肩想要勸他小聲一些。
    “還有啊。”施明山收起翹得高高的腿,湊近林曼妮,“要是他們為難你,你別亂說話,也別隨便答應什麽。我心裏替你緊張。”
    “不會的。我知道。”
    “這才好。我們就是拿錢拍片,別的別管了。順其自然,也犯不著跟人作對。”
    “嗯,知道。”
    林曼妮應聲過後,施明山靠在座椅上,靜靜的看著車窗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整個車廂隻聽得到發動機突突的聲音。
    他太累,拍戲早趕夜趕,心裏還惦著劇本,這戲拍完之後已經約了丁子純練車打算參加一個業餘車手的比賽。完全不清楚是本該這麽忙,還是非要攪得自己這麽忙。
    “你稍後還導電影嗎?”林曼妮看車窗玻璃上印著施明山的臉色很是凝重,便認為他是極其反感出演這部電影的,故意提起他可能感興趣的話題想要緩和。
    “導呀。”
    “戲拍完了就導?”
    “戲拍完了就導。”施明山終於扭過頭來看她,臉上有些眉飛色舞的痕跡。
    “記得我們第一次合作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你要寫劇本要做導演。”
    “跟你說過嗎?”
    那是一場他不太喜歡的談話,所以便裝作忘記了。
    “說過呀。我還說你沒讀過什麽書怎麽能寫劇本做導演呢。”
    “呀。還有這回事。”
    “是呀。不過你真的做到了。這才沒幾年呢。那時候你就說過的啊,如果做成了導演就請我來演。之後要是有適合的你也找我演吧,我隻收友情價,足夠車馬費就可以了。”
    “那到時候你可別怪我苛刻你。”
    “不會的。我很喜歡你拍的電影。”
    “可別哭唧唧哦。”
    施明山調笑。他指的是不久前林曼妮因為連拍三天三夜直接累得在片場崩潰大哭,嚇得眾人戲也不敢拍,隻顧哄美人一笑的事件來。
    “才不會呢。”
    林曼妮紅著臉推搡。
    “我倒是喜歡你多哭幾次。這不是戲弄你,別說你了,我這個大男人都累得幾乎撐不下去。你一哭,大家一緊張全散了手裏的活,不知道我當時鬆了多大的一口氣,隻想著你再哭得久一點,我就能再多休息一會。”
    電影後麵的戲是在新島南麵的苗縣秀眉山裏搭起的外景,那裏兼具秀麗風景和遠離塵囂的優點,整整十二天,所有的劇組人員過著沒有外界騷擾的“田園生活”。一出山才知道圈裏發生了兩件大事。
    頭一件是幾個蒙麵大漢夜晚闖進衝印廠帶槍搶劫,所搶之物就是近兩年票房不俗的新寶電影公司所拍攝的底片。
    “真是光天化日,為所欲為了。”
    丁子純撮筷敲著桌麵。
    施明山才殺青,丁家兄弟倆就跑到了他的酒吧來。這裏的生意一直都算不錯,捧場的圈內人很多。
    “大晚上的哪來光天化日,夜黑風高還差不多。搶去了沒有?”施明山調侃過後,又八卦起來。不多說其他的,他倒是很喜歡與丁子純八卦。
    “去了,又沒去。”
    接話的是弟弟丁子良,一臉憨厚,舉著打著石膏的右手邊說邊點頭。
    “那想必是搶錯了?”
    “不愧是明哥,”丁子純點頭,“羅漢果聽到底片被搶嚇得不行,還好被人拿錯了。你也是知道的。戲拍出來多辛苦啊,多少錢全都在底片裏,他當下就給他老哥打了個電話,連喊被綁票啦,多少錢也要贖回。”
    施明山搖著頭,當下圈裏的境況鬧出這樣的事也不是頭一回了,算不上奇事。“那另一件事呢?”
    “另一件,就,嘿嘿。也和羅漢果有些關係”
    丁子純的笑帶著幾分邪性,這是談論起女人和桃色新聞是才會出現的表情。
    “明哥,還記得謝興興的女朋友麽?”
    這回是丁子良搶先開口了。
    “他女朋友?見過一兩次。”
    施明山低頭回憶。記得是一個帶著些土氣的明豔女人,眉眼與艾可有些相似,早先是電視台的小花,在謝興興之前就已經轉拍電影了。
    “上禮拜她夜裏開車去羅漢果家打麻雀,半路被人綁走了,整整失蹤了四個小時,天快亮了才回來。”
    “怎麽樣了?”
    “具體情形不知道,各種猜測都有。但人被嚇得不輕。也對,女生嘛。肯定嚇得不輕。”
    丁子良睜著圓溜溜的雙眼,這人不像他的哥哥,老實得不像話,談八卦都有些背課文的樣子,一板一眼。
    伸手推開丁子良上下比劃的傷手,丁子純挑著半邊嘴。
    “一個女人半夜被綁架,還能有什麽事呢?要真的是見得了人的又何必什麽都不講,讓大家猜呢。明哥,你去問問謝興興或者羅漢果,沒準能知道真相是什麽。”
    “我幹嘛去問。想讓人知道的自然有一天會知道,不想叫人知道的事,問人家也不厚道。”
    施明山吐出嘴裏的煙,看著煙圈晃晃悠悠往上盤旋又散開。當下是一個好的時代,也是個糟糕的年代。隻要是電影還在錢海裏滾的那一天,這些事就不會少,大把大把的錢湧進來,大片大片的黑暗也侵襲覆蓋這個五光十色的世界,各種混亂推波助瀾造就了電影粗製濫造,怪、力、亂、神橫行。
    想起來現下有名的女星或多或少都拍過一些裸露或者是令人不適的鏡頭。男人麽,男人有男人的累和苦,再說大多時候男人脫了是沒什麽人愛看的,不過男人脫得還少嗎?想著就覺得自己還是十分幸運的,雖然性子烈些,也還是算有人庇蔭。
    “不是說了嗎?搶了首飾和表,還有一千多塊錢。”
    和哥哥不同,丁子良極力為那個他沒見過的女人爭辯,他認為發生不好的事就很難受了,還要再去挖掘真相殘忍得很。
    “你信?”丁子純反駁。
    “怎麽不信?人家都說了。”
    “就是你這個傻瓜信。”
    舉起酒杯,丁子純撅著嘴輕笑。
    “你手上的傷還多久才好?我和阿純的比賽可不能缺席呀。”轉向丁子良,施明山轉變話題。
    “沒問題,再三天就能拆石膏了。我一定到。”
    “這樣才好。怎麽又受傷的?”
    “也是他活該。”丁子純有些輕蔑的彈彈煙灰。
    “對,是我不小心摔下來了而已。還是明明哥厲害,拍了那麽多片也不見受到什麽傷。不像我這種粗人三天兩頭和醫院打交道。”
    “身體是自己的,還是小心些好。”
    施明山又點了一根煙,丁子良敦厚的模樣使他想到了張申。人人都知道拍攝武打動作一不小心非傷即缺,才進雷氏的時候他看見張申吊威亞時摔斷腿,嚇得有個把月的時間一見到威壓就有些腳顫。所以他在雷氏拍戲是極其小心的,也算他運氣好,還算頭腦靈光身手矯捷,避過了很多大的傷害。
    一時間他突然有些悵惘,艾可結婚時張申還替他發脾氣大罵記者,沒幾個月就因為車禍身故。離那個事故已經過了四年了,如今出事的地方一直還有不少靈異事件的傳聞。
    開快車這件事很危險,是施明山自還不會開車時就知道的。可是他喜歡這種瘋狂的去控製的感受。
    很小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孤僻冷傲的孩子,壞脾氣是真,但根本不像當下報紙報道一般率真而不受約束。他很少會主動開口與人打招呼,隻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生活的經曆,使他在性格上收斂了不少,為人處世也變得圓滑了很多。
    收斂的解釋是自我的控製和約束,不過人有的性格實際上是不會改變,他多少是有些壓抑了真實的自己。是多少?那不清楚。就很奇怪的做出了一些自己也覺得不該去做的事。
    就像賽車,施明山會開得很快,覺得那時候可能是離自己生命最遠的也是最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