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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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車駛出鎮子的水泥路,麵對泥濘的土石,邢林發現周幸的車技比自己想的要好很多。原本已經做好了可能要廢掉右手的準備,現在卻發現自己隻要做好導航就行了。他不免好奇。
    “杏子呀。你開車不錯的哦。現在很多人已經不會開手動擋了。”
    “是呀。我家幾個兄弟姐妹就隻有我開的手動的檔,其他都是開自動擋車的。”
    “你不是獨生女嗎?”
    “是。堂的表的。”
    “那你為什麽不開?”
    “我的車的是正兒八經的越野呀。隻有手動擋才有駕駛的感覺。”
    說著,前方又是水坑,周幸眯眼觀察,換了低速檔。
    “什麽車?”
    “四驅的小越野,玩具車一樣。以前在山裏做扶貧,買了剛好能走山路,方便。”
    “真的?”
    邢林語氣發疑,到不覺得周幸會說謊話。
    “真呀。在接近原始森林的地方,那山路就像在紙上畫上去的折疊線。我以前真的不知道平原地區的路有那麽平,不是沒想過,是想象不到。你說我看到的路都是又陡又峭,兩旁都是山連著山,怎麽會知道真的康莊大道長什麽樣子。”
    或許是路程太過於乏味,周幸的話比平時多很多。
    “沒見過?平原地區都是這樣的啊一條路開到你打瞌睡。”邢林閉眼試圖想象周幸形容的道路,卻很快作罷。
    “下過雨的路,塌方的路,窄窄的路,有很大橫風的路,邢哥不是每一個地方都有那麽好的。拖拉機,你知道吧?因為坡太陡,熄火,往後退,司機跳車想要用石頭攔住車輪,可是坐在車兜上的孩子還是摔下了山崖。晚上八點多,我們去到的時候,爸爸抱著孩子。盡管動用關係以最快的速度叫來了救護車,孩子還是早就死了。爸爸是村裏的小組長,在醫院抱著孩子的屍體嚎嚎大哭。是我親手刪去了檔案裏那個孩子的所有記錄。”
    聽著,邢林看不清楚周幸的麵容,自己倒是傷感了起來。
    “沒有修路嗎?”
    他反問。
    “修了。人就住在山裏麵。路也隻能依山而修。就像我沒見過平原,你沒見過深山,好的或者壞的,有太多我們想象不到的世界。任何事情,我發現隻能先去接受,再思考有沒有改變的方法。”
    “後來他們怎麽樣了?那家人。”
    “姐姐腿斷了,後來好了,讀了初中,學習成績也就一般吧。爸爸還是那樣,沒有找到新的老婆,又和女朋友生了個男孩子,不過到一直是一個愛鑽營的人,搞了個廢品收購的生意,很不錯的。”
    周幸的講述像是在說一件從來與她無關的事。
    她向邢林坦言。
    “邢哥,我不是不想去幫助他們,我是真的覺得無能為力。總是看到自己這樣的失敗是很無助的。我的生活也許和我想要的生活差得太遠了。”
    這樣說著,好像是現在的選擇才是周幸的play b。邢林支起身子。
    “所以你來了?”
    “並不是。也算。是我逃了。如果我繼續做下去應該也不錯。可對於他們,沒有我也會越來越好,可對於我自己,沒有自我的話就不會變好。我不想既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又做不成事。你會這樣嗎?可能我比較軟弱,不想在堅持了。想要輕鬆些。”
    她注視著道路的表情是如此的凝重,邢林並不覺得周幸是一個逃兵,她現在所選擇的路,是一條比原先走的路還要殘酷的一條路,而且她也清楚,所以何來輕鬆呢?
    也許是她放下了負擔。
    她放下了為他人而活,開始為自己而活。
    夜裏快十一點了,山間零星的燈火。
    山裏農戶家的廚房光線通常不太好,倒是屋簷下的燈還算亮堂。施明山帶著一二十號人在一戶人家的簷下搬了兩張一灰一橙的四角桌還在開會。身後的雨聲漸小,他推了推眼鏡,繼續安排。
    他皺著眉,時間本就很緊,預料之外的大雨更是打亂了他的安排。
    對麵的黑暗中一點移動的燈火由遠而近,先是小刀不安了起來,陳剛也漸漸坐不住了。施明山敏銳地察覺到這一變化,先是撇了兩人幾眼,又朝著他們偷看的方向望去,那是穿行在山穀裏的車燈。
    “有人來了?”說完,他看向小刀,“是什麽人?你知道嗎?”
    小刀沒敢出聲,鬼鬼祟祟偷瞟陳剛。
    眾人知道陳剛膽子一向很大,也等著他說什麽。
    一時間連小雨落地的聲音都變得異常清晰,山穀中的風雨窸窣,同樣在悄聲猜測著來人。
    “唔,邢林說他手好了。要過來。”
    陳剛說了實話卻沒全說。不過剩下的那一部分,施明山用腳後跟也能猜到。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壞,傍晚時的雨大到連眼睛也睜不開,這得是多危險的路啊。那兩人簡直是不知好歹。
    不過這裏人很多,重要的是還在當地的農戶家,主人正叼著煙鬥蹲靠在牆邊眯眼看著堂內的小電視。他不便多言,隻是擰著眉叫小刀把人接過來,別弄丟了。
    沾滿泥的皮卡停在院門口的土路上,車燈的照射下細雨紛紛,猶如到處亂撞的發光小蟲子。坐在簷下的人都朝向那邊看,有人甚至已經起身走了過去。
    施明山走在最前頭,看到從駕駛座上下來的周幸,首先沒扯住火氣,衝這個膽大妄為的女孩子哼了一下,又轉頭怒臉對著邢林,見他手上還綁著繃帶。忍住張嘴問候的奔浪,壓著嗓子。
    “你跟我進來。”
    那一晚邢林有沒有挨罵,沒人知道,也沒人講。施明山將邢林帶到屋裏後,雨又變大了,大家三三兩兩走回借宿的人家。
    都是跟慣了施明山的人,早已熟悉他在工作中的態度,明天有得受的,以其關心邢林出格行為的下場,不如關心自己的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