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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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夙國。
    盛和十三年,先帝駕崩,新帝登基,改年號為天元。
    先帝無兄弟,駕崩前連下四道聖旨,其中一道封自己同母所出的永康公主為長公主,封戶部侍郎長子何奕為駙馬。
    天元元年十月,何奕因風寒入體不治而亡。
    同年十二月,新帝封永康長公主為永康鎮國大長公主,享正一品待遇,擴建公主府。又封戶部侍郎何戴為戶部尚書。
    天元二年四月,太後懿旨,封姬太傅次子姬霖為駙馬,同時,新帝下旨封其為從六品禦史台禦史使。
    天元三年二月,大長公主大婚,十裏紅妝羨煞天下人。
    同年七月,各地大旱,顆粒無收,蟲災不斷,百姓不安,聖心憂慮。
    天元四年六月,大長公主生下一女,同時天降甘霖,各地皆有持續降雨,一解大旱困境。龍顏大悅,封其為天樂郡主,賜名玉露。
    是夜。
    有一個妙齡少女,大步流星地走進一個院落。她身後跟著一群侍女,院內灑掃的奴仆都連忙對她低頭行禮。
    少女走到一座精美閣樓前,那閣樓雕梁畫棟,被十數棵盛放的合歡花樹包圍。四角飛簷掛著淡紫色的輕紗,輕紗頭尾所鑲的夜明珠與旁邊的燈籠一起照亮著夜色。此等裝飾,可見閣樓裏住的是個什麽樣身份的人物。
    她一揮手,身後跟著的奴仆們就分成兩邊站在門口守著,隻有一個貼身的婢女跟著她走了進去。
    繞過前廳,少女上了樓,閣樓內的眾侍女見是她來了,也不必通報,有人便把內室的門打開,讓她進去。
    室內點著燭火,有一個窈窕身影斜倚在榻上,一頭青絲鋪開來,襯得她更加膚色勝雪。
    一個侍女打扮的人在榻前微微躬身,二人似乎正在低聲說什麽,少女突然進來,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看清來人,榻上的美婦人柳眉倒豎,一副生氣的樣子,對來的少女說:“你又去哪兒了!怎麽又這麽晚才回來!”
    少女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走過來往榻上一坐,討好地說:“阿娘,我這不是一回來就跟您請安來了嘛。”
    “別說這些甜言蜜語,你老實講,你去哪兒了。”
    “榮國公府前幾日得了個名角兒,陸青青早就下帖約我去陸府看戲。”
    “這我都知道,不要避重就輕,然後呢?”
    少女訕訕地說:“戲散了,青青就帶我去跟角兒說了幾句話。然後我們一起去了西市吃飯,這才晚了。”
    美婦人瞪了她一眼:“可是吃酒了?”
    “吃了些……”話音剛落,少女看到她要發怒,連忙掏出懷裏的一個油紙包,討好地遞出去:“阿娘,我知道阿娘最愛吃金盞閣的芙蓉糕,女兒特地帶回來給娘品嚐。”
    芙蓉糕隻有金盞閣有,每日隻做三盒,並且隻單賣,非常難得。其色白如雪,名師精心將其雕作盛開芙蓉形狀,入口即化,還帶著淡淡的花香,恰到好處的甜膩使人心情愉悅。
    美婦人示意榻前候著的人把油紙包拿過去,那人名叫芙蕖,她邊拿邊笑著說:“殿下您瞧,姑娘多記掛您呢。”
    “你倒是老給她說好話……這麽晚了,這芙蓉糕留著明天用吧。”
    芙蕖應聲拿去放著。
    美婦人——永康大長公主歎了口氣,其實她早知道玉露去了哪兒,做了什麽,不必這樣佯怒的。
    自從本朝有過女皇登基之後,這百年來女人們已不像前朝那般要拘束在後院嬌養著了。今日的娘子們可以自由出門參加各種集會,也可以與郎君們同席共談天地,甚至可以有自己的營生或官職。總之女人也可以活得恣意瀟灑,除了那種小門小戶的,或者是刻板腐儒之家,亦或是盼著拿女兒的貞潔名聲攀高枝的,才刻意守著前朝的舊禮。
    玉露撒著嬌,挽著永康的手,她今日去喝了酒回來,現在身上卻沒有一絲酒氣,想也知道是先梳洗換了衣服才急匆匆來的,隻因她惦念著永康聞不了酒氣,沾酒就醉。
    “你啊,”永康歎氣,放軟語氣說道:“我並不是生你的氣,隻是覺得貪一時歡愉終無意趣。不如尋得一心人,彼此相守,才是人間極樂。”
    玉露看著眼前的人,歲月從她的身上沒能奪走一絲一毫的美貌,卻給她添了太多的憂愁。
    “女兒知道,阿娘的教導時刻謹記,那些事兒從不沾染。”
    永康點點頭,一邊的芙蕖小聲提醒:“殿下、姑娘,該歇下了。”
    玉露見狀,站起身來,行禮道:“那女兒先告退了。”
    “明日長鬆想和你出府走走。”
    “好呀!過幾日弟弟就要回書院了吧,我給他備了些筆墨紙硯,明日再看看他有什麽想要的,一並備下。”
    永康欣慰地笑了,說:“你們姐弟情深,是再好不過了。”
    “那明日早起,我再和長鬆一起來給阿娘請安。”
    玉露帶著自己的貼身婢女離開了屋子,芙蕖示意屋內侍候的婢女們把燭光依次滅掉。
    永康看著玉露離開的背影,微微發愣,突然問了一句:“她的心性像誰呢?”
    同是和芙蕖一起從小服侍永康的碧玉正在關窗,聽到這話她回頭和芙蕖對視了一眼,正揣度著如何開口。誰知永康並沒有期望聽到答案,她隻是把心中的話說出來而已。
    “歇了吧。”
    玉露從閣樓裏走出來,回頭看了一眼,掛著的匾額上寫著“乘風居”,這還是先帝親筆,在他心裏,這個年幼的妹妹可能是仙子一般人物,隨時會乘風而去。
    可他不知道,如今自己的妹妹過著怎樣的日子。
    玉露帶著一眾奴仆離開了蓬萊園,去往自己的院子,寒潭院。
    寒潭院與蓬萊園相隔不算太遠,當初擴建大長公主府時,因不可破壞風水而不能動府中水源,蓬萊園前靠飛綠泉,後有暖香湯池,擴建時寒潭院就建在了飛綠泉旁,因怕靠水蚊蟲騷擾,特意選了香樟木建的閣樓,又取花椒和泥,裏外刷了兩層,院裏又移了許多茱萸。這閣樓冬暖夏涼,芬香撲鼻又可防蚊蟲,閣樓上可將飛綠泉的景色盡收眼底。
    更妙的是,閣樓頂上有一座雕刻的圓木燈,燈罩用的是透光的白色輕紗,內置一顆禦賜的夜明珠。天黑後,這圓木燈遠遠看去就像圓月,站在閣樓臥房內往外看,無論陰晴都可看到寒潭映月的美景,甚至可見二月相會的景象。
    有畫師畫了此等美景獻給太後,太後便給這閣樓賜名“臥月閣”,賜給玉露專住。
    走到飛綠泉附近時,玉露對後麵的奴仆道:“你們都離遠點!”然後讓自己的貼身婢女走近。
    她一洗在永康麵前的貼心可愛的形象,收起了笑容。府裏上下都知道天樂郡主是個殺伐果斷的人,當著外人的麵,她絕不是個隻會撒嬌的少女。
    後麵跟著的人都放緩了腳步,低著頭,唯恐風聲把郡主的隻字片語吹進自己的耳朵裏。
    和永康身邊的芙蕖碧玉一樣,玉露身邊也有從小跟著長大的心腹,也是貼身的一等侍女,一個叫芳雨,一個叫晴風。
    此時跟著的是芳雨,她走近幾步等著玉露發話。
    “今日那個院子有什麽動靜?”
    “今日姬禦史帶著那院裏的回了姬府,說是給姬府老太太請安。”
    “嗬,在他心裏,那院裏的才是他真正的娘子。姬太傅和太傅娘子怎麽說?”
    芳雨不敢接前麵的話茬,隻能回答後麵的問題:“聽說太傅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把正門都關了。是後來姬老太太發話叫人開了側門,才讓他們進府。姬老太太留著用了晚飯才回來,姬太傅連麵兒都沒露。”
    “太傅倒是個聰明人,隻是他兒子沒能繼承半點他老子的聰慧。”玉露嘲諷地笑了笑,她心裏對這個父親沒有半點好感,更別提尊重他了。
    當年永康大長公主大婚,本是一件喜事,但是姬霖心裏不願意。他早和他的表妹王氏私定終身,暗中款曲,本想得到他母親太傅娘子的同意之後就成婚,沒想到聖旨一下,他變成了駙馬。
    姬霖是個骨子裏就透著迂腐的人,他視金錢如糞土,最不願攀附富貴,做夢都想做個高風亮節的清流,偏偏文采平平,一直未能考取功名。在他看來,借著娶公主得個一官半職,簡直是在侮辱他一身的傲骨和才學。
    況且永康大長公主與何奕青梅竹馬,二人情投意合的事情整個夙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年他們在傳言中是多麽的天作之合,這些姬霖都聽到過。要他娶一個鍾情於別人的女人,相當於是自大婚開始就給他頭上戴了一頂拿不掉的綠帽。
    他本想推掉這樁婚事,但奈何自己本無官職,無法麵聖;太傅和太傅娘子那邊也絕不同意他抗旨,以宗祠與姬氏的名聲相逼。
    太傅起初還好言勸他送走王氏,迎娶公主。但是姬霖怎麽肯?王氏那時已有身孕,她哭著跪在地上抱著姬霖的腿,求他不要送走自己,哪怕沒有名分也願意跟著他。姬霖心軟了,梗直了脖子說,無論如何都會保住她。
    大婚當晚,姬霖就對永康表明了自己對這樁婚事的厭惡,他威脅永康,讓她同意自己接王氏入公主府,不然就絕不踏入公主府一步,讓她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永康同意了之後,姬太傅才知曉此事,他第二日就攜大娘子登府要姬霖道歉,結果又鬧了一場,太傅氣得七竅生煙,姬霖不為所動。
    這些年來,姬霖倒是實現了當年的諾言,他與王氏生有一女一子,視王氏為自己的正妻。除了中秋和除夕要與大長公主進宮裝個樣子之外,日日陪在王氏身邊。
    玉露出生之後,皇家對姬府施壓,要求公主府至少有一位嫡子才行。太傅不肯再見他,太傅娘子就日日來對姬霖半勸半罵,姬霖迫於無奈,去了幾次,這才有了長鬆的出生。
    王氏那邊所出庶長女名為姬明珠,庶次子名為姬長棣,小字修君。都是姬霖親自取的名字,意思是他與王氏的女兒才是他的掌上明珠,他對王氏是除卻巫山不是雲,半緣修道半緣君。
    有明珠和長棣在前,玉露越長大,他對玉露就越厭惡。在他看來,女子要像王氏這樣溫婉可人,不通詩書卻能謹慎侍奉才是最好的。玉露、永康這樣的女人,擁有皇家賦予的權勢,太過嬌縱,失了那份令人憐惜的美感。
    玉露與芳雨又說了幾句,玉露問:“長鬆也大了,該添個心腹了。之前的人選如何了?”
    “婢子看有兩個好的,但此事還是問晴風更妥帖些。”
    玉露點點頭:“也是,畢竟她更擅長選人用人,在揣度人心這方麵,府裏的人加一塊兒都不如她。”
    芳雨笑了笑,打趣道:“姑娘可是把自己也算進去了?”
    玉露假裝惱了要打她,手剛抬起來芳雨就連連告饒:“好姑娘,婢子這一身鐵骨,您要打婢子手會疼的,就饒了我這一回吧。”
    一路笑鬧進了寒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