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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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殤(駱青硯)
楔子遺世獨立
秋初午後的陽光依舊帶著一絲夏日的暑氣,行至刑部尚書府的最深處,一扇木門,拱形的青石板門洞,門前門內修竹百杆,修竹深處,一條長徑彎曲深入至道屏前,屏進有階,階畔有花。園子裏,種滿了形形色色的菊。滿園的菊花開得正好,流金般的光影將一園子的花團錦簌搖曳得姹紫嫣紅。
此處是刑部尚書賀臨的孫女兒賀瑤佳的內宅——菊園。菊園裏絲毫不見秋日的氣息,竹木陰森,蒼翠重迭,不雨而潤,不煙而暈。
風過處,花影搖動,暗香浮動。
珠簾半卷,軒窗內,一抹淡黃色的身影佇立在客廳中央鋪著雲石桌麵的檀木圓桌旁,上麵一字排開一匹匹的錦緞。
北京城裏最好的綢布莊瑞福祥的老板方老板在賀瑤佳的繡樓裏吩咐著店裏的夥計不厭其煩地將一批批上好的錦緞一次次的擺上,一次次的撤下。
“賀小姐,如果您穿上了這匹白緞做成的衣裙,那真真是神仙下凡一樣的人物。”
瑤佳眉頭微鎖,心中已選得有些不耐煩,正要吩咐瑞福祥的人退下,方老板親自手捧一匹白色的錦緞呈上到賀瑤佳的麵前,一副討好的諂媚嘴臉。
能夠讓瑞福祥的方老板看上眼的東西,當然不會是什麽凡物。在日光的照耀下,那匹白色的錦緞散發著珍珠一樣的光澤。
瑤佳隻是淡淡地看了那匹白緞一眼,已經認出那是杭州最好的織錦坊歸雲坊的白錦,她隻是淡淡道:“這碌碌紅塵混沌世間,有誰配得起這無染的白?”
北京城裏,走在大街上,隨便一撞一個人,說不好就是一個皇親國戚,朝中高官,或是什麽封疆大吏,武侯將軍,方老板為無數的達官貴人親手縫製過衣裳,更是閱人無數,但瑤佳淡淡的一眼,方老板隻覺她一雙眼睛目如點漆,眼神漆黑明亮如琉璃,方老板竟是不敢正視她。他啞口無言,訕訕地放下了手中的白緞,再也不敢多發一言,靜悄悄地跟隨在瑤佳的身後,任瑤佳一匹一匹自己一一過目。
瑤佳說的不是清高之語,隻是那時的她不曾想到,那片無染的白,有朝一日距離她竟是如此遙遠。
一個月後的一個深夜裏,賀臨將她傳喚到了書房,那夜月光如水,照進紗窗內被燭光搖曳得支離破碎。
也就是在那一夜,瑤佳心存多年的很多很多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再也不會好奇心重,好奇素未謀麵的父親去了哪裏?為什麽父親的行蹤在江湖中成為了一個不解的謎團?即使她動用了靜言堂一堂之力,仍然難以尋得蛛絲馬跡?
好奇爺爺為什麽從來也不對她談及關於父親的隻言片字?好奇爺爺為什麽花去重金聘請江湖中的高手教段大哥習武,並且將段大哥送到了華山派習武,卻從來都不許她習武?
以前,她總是天真地以為爺爺那是因為太愛她。不談及父親,一定是因為父親已經過世,怕說起令她傷心。不許她習武,一定是因為怕她吃苦,不願她沾染了江湖中的風霜之色。
可是今夜,在這個月光如水的夜裏,她知道自己錯了。如果爺爺真的愛她,就應該將這些真相隱瞞她一輩子。
“瑤佳,你小的時候一直追問爺爺,你的爹爹和娘在哪裏?現在你長大了,也是該告訴你真相的時候了。”
爺爺沉痛的表情令瑤佳的心沉了下去,有那麽一刻,她竟是不想再聽了,隻是爺爺的聲音依舊在耳邊響起:“你段笑塵段伯父的妻子是來自世外天的林沉香,林沉香在武林中一出現,群雄驚豔,林沉香被譽為武林中的第一美女。當年,你爹為意平母親的美色所惑,竟是深深的迷戀而不能自拔。一日,他去你段伯父的家裏,家裏你段伯父不在,隻有意平的母親一人在家,他一時色迷心竅,竟欲輕薄意平的母親。這時你段伯父歸家,難以置信親眼所見,他情同手足的同門師兄,竟會輕薄他的妻子。你爹先是色迷心竅,此時,又是鬼迷心竊,一錯再錯,竟趁著你段伯父驚愕的瞬間,拔劍殺了你段伯父。從此之後,你父親就失去了蹤跡,再無消息。而你母親,也就此鬱鬱而終。”
“那——段伯母呢?”很久之後,瑤佳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發出來的聲音。
“據聞你段伯母眼見夫君被殺,傷心之餘,竟傷心成狂,變成了一個瘋子。若非如此,她又怎能將意平獨自留在家裏而失去了行蹤?我找到意平以後,就帶回了家裏親自撫養。我也曾經四處打聽你段伯母的消息,卻始終沒有找到。”
“瑤佳,意平從來不曾提起,但我知他的心裏一直有你。命中注定,你日後隻能成為意平的妻子。所幸,意平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好孩子,倒也不算是辱沒了你。”
“瑤佳,切記勿忘,自今夜起,你的心你的人,你的天你的地,從此隻有一個意平。這是你的父親欠意平一家的,你隻能夠還給意平。”
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從來不會說但願時光會倒流的她,但願自己從來都不曾知道。
“瑤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這就是你的命,你的宿命。”
賀臨望著孫女兒的眼光沉痛,沉重,卻又別無選擇。
自那夜起,瑤佳的天和地,天翻地覆。天不再是天,地亦不再是地。麵對段意平,不複有當日的坦蕩,她的心裏愧疚,自責,難堪,懷罪,百般滋味,竟連麵對他的勇氣都不複有。
爺爺的話每在她的腦海中掠過一遍,就像有一把利劍把曾經屬於過她的單純和快樂、無憂和無慮一劍一劍地冷酷無情地削去。
那時,她不是不恨爺爺的,爺爺真的很殘忍,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那麽久,為什麽還要告訴她真相?她無力承受這樣殘忍的真相,更無力承受她的父親竟是這樣一個殘忍的人。
所以,她逃了,逃離了令她喘不過氣的段意平的身邊。
可是,逃離了一切,她並沒有感到輕鬆和快樂。
原來,當你的心上了枷鎖,逃到哪裏,都是在坐牢。
她有點明白爺爺為什麽要告訴她真相了,真正的解脫,唯有贖罪,唯有得到段意平的諒解,才可以解脫。
她獨自靜坐在茶肆,茶肆中空無一人。所有的人,都湧到了街上。茶肆外,秋高氣爽,菊花竟放,十裏長街,十裏菊香。
又到了開封一年一度的九月初九菊花會。
花海如潮,人海如潮。
菊花飄香,香溢百裏。
人聲鼎沸,笑語喧嘩。
那些菊花的花名,她莫不熟知於心。
粉十八,她曾經在月光下一瓣一瓣地數過它的花瓣,正好十八枚花瓣。
月之光,婀娜曼妙娉娉婷婷,讓人聯想到西湖上那花樣年華的搖漿的船娘。
綠牡丹,花瓣綠得像碧玉,晶瑩剔透。
一品黃,一片片的花瓣,顏色金黃,肥得討人喜歡。
羞人答答,片片細長的花瓣一齊垂下來,像一個麵對心上人時含羞低著頭的二八芳華的少女。
其黃白色蕊若蓮房曰萬齡菊;粉紅色曰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黃色而圓者曰金鈴菊;純白而大者曰喜容菊……
色有玉白、淡黃、粉紅、玫紅、淺紫……
瓣有刻瓣、卷瓣、折瓣、匙瓣、缺瓣……
有的如鬆針,有的如垂絲,有的如蓮座,有的如龍爪……
有的已經開得很滿,如美人笑麵盈盈;有的小瓣乍舒,如伸出纖纖玉指……
瑤佳愛菊,她的菊園裏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菊花。
她常常以菊自喻。
她遠離朝廷之內的明爭暗鬥,爭權奪勢。
她遠離江湖之中的恩怨仇殺,快意情仇。
她清高孤傲,卻原來不過是飄落汙泥中的一片枯葉。
她輕聲歎息,眸光流轉,映入她眼中一抹纖塵不染的白。
那人佇立在菊花叢中,人海之中。一身白衣,纖塵不染。純白色的長袍,似乎有無數柔光籠罩在他的白色長袍上麵,泛出無限純淨的白光。風過處,衣袂飄飄,仿似就要這樣乘風去了。
挺拔的眉毛,星辰般的眼睛。容顏清冷,神情清冷。隻是,一抹悒鬱,深鎖眉心。那抹悒鬱,不是他舒眉一笑便會淡去,仿似已經刻入他的骨中。
他的腰側佩戴了一柄劍,那柄江湖中無人不識的劍——追雲劍。
獨孤楓,獨孤楓,難怪江湖中人提起他,總是隻有八個字——遺世獨立,玉樹臨風。
瑤佳心中某個不設防的地方,仿佛被重錘猛猛地一記敲中。
本來她生性素來端莊穩重,隻是這一刻,這樣憂傷絕望的一刻,不想與心中第一次怦然心動的感覺擦肩而過。隻這一次,也許,一生中隻這一次而已。
心中若有所思,伸指輕輕一撥,指尖下一曲《流水》在不知不覺中流瀉而出。
琴音清越絕倫,穿透了瑣碎的喧囂和俗世的繁華,直達獨孤楓的耳底。
餘暉淡淡,灑落在他白色的衣袍上。他好像走得很慢,而下一刻,那滿天滿地怒放著的菊,已經成為了他身後的背景。他走進了茶肆,在她的對麵坐下,取出一支蕭,放置唇邊,一曲《高山》伴隨著《流水》,簫聲清遠,琴音悠揚。
一曲奏罷,餘音久久繚繞心頭,揮之不去。兩人凝眸含笑,竟似相交了數十年、甚至一生一世的知音好友。
“在下獨孤楓。”
“我知道。”瑤佳嫣然一笑,“且不論江湖中,即使王侯商賈之中,不知道獨孤公子的人,恐怕也不多。”
他拱手而揖:“請恕在下冒昧了。”
賀瑤佳微微頜首施禮:“小女子賀瑤佳。”
獨孤楓看向那琴時,見琴頭有金絲纏著“有鳳來儀”四個篆字,木質斑爛蘊華,似是千年古物,心中暗吃一驚,自忖此琴是無價之寶,此女的身份必定非富則貴。
他們隻是簡單的互報了姓名,不問彼此的來曆,不問彼此將要去向哪裏,至少現在,他們在一起。他們攜手賞遍了開封城內的菊花,最後他們來到了城外的山上,那漫山遍野的菊,開得無邊無際,一直蔓延到了天邊。
就在那漫山遍野的菊花叢中,他們烹酒煮茶,賞菊舞劍。
他們談天說地,談古論今,竟似有說不完的話題,不管說什麽,都是如此的開心。就是——不說他,也不說她。
她彈琴,他吹簫,她低聲吟唱:“玉壺****,賞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雲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他在她的琴音裏歌聲裏舞劍,劍光閃閃,如寒星,似薄冰,像冷玉,劍光過處,劃過萬千璀璨的光芒。
萬千的劍光,激起了萬千的花瓣,漫天滿空滿地,菊花飛舞,漫漫揚揚,他白色的身影在那菊花雨中上下翻飛,如夢似幻,美麗得像一個夢境。
而望湖山深處,但見山峰秀麗,挺拔雲表。望著他,她的視線難以轉移,不覺目酣神醉。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溫風如酒,波紋如綾。此情此景,此心此意,時光荏苒,永記心中。
野花豔目,不必牡丹,村酒酣人,何須綠蟻。
在最快樂的時光裏,她的眼睛裏積滿了期盼,她的語氣裏充滿了悲傷:“如果可以遠離朝堂的明爭暗鬥,遠離江湖的恩怨情仇,隻與心愛的人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該有多好?”
她的歎息很輕,聲音很低,但,獨孤楓還是聽見了。獨孤楓想問,是什麽讓她明亮清澈的眼眸塵染了悲傷?但,他不敢問,他怕一問,再也走不出對她的牽絆。所以,他忍心視而不見,忍心忽視。
那夜,瑤佳徹夜未眠。她獨自佇立窗下,望著如水的月光將他的身影在窗子上裁出了一道淡淡的剪影。
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絕望和悲傷,雖然隻是短短的一刹那,短暫得好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她卻看得如此清晰,如此明白。她看懂了他眼中的自責。
她的話,恍如讓他醍醐灌頂,徹底的從美夢中清醒了過來。他在自責為什麽要來招惹她?
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在繁華喧囂的菊花花會裏,在那一間小小的幽靜的茶肆中,在茶肆中那一抹淡淡的黃色的身影,和絲絲縷縷流瀉進耳中的清雅的琴音,猝不及防地闖入了他的心中。他的情不自禁,是何其的自私?
她想要的幸福平淡,他給不了,他就應該遠遠地躲開她。
她也已經讀懂了他眼中的去意。
月光下,她看著他的身影飄然而去。
他就像是一片高高在上的雲,他就像一陣來去自如的風。試問,有誰可以留住一片雲?一陣風?
案幾上放著一闋信紙,用一枚白玉雕成的梅花鏢權作紙鎮壓著。她拿起,上麵題著一闋詞: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劃盡還生。念柳外青驄別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
怎奈向、歡娛漸隨流水,素弦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蒙蒙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
第一章人淡如菊
一年後。
永樂十九年四月的一天深夜,帝都北京城的街道已經是一片寂靜。
城內有兵馬巡邏,重要的街道路口都把守著士兵,盤查著偶爾過往的行人。在又窄又長的街道和胡同裏,時常有更夫提著燈籠,敲著銅鑼和梆子,身影在初春天氣猶自寒冷的夜裏瑟縮地出現一下,又在夜色裏消逝。隻有那緩慢的、無精打采的鑼聲或梆子聲伴著“天幹地燥,小心燭火”的唱諾聲在風聲裏逐漸遠去。
永樂十九年,對於成祖皇帝來說,是最愜意的一年,亦是一個多事之秋。
隆重舉行新皇宮建成和遷都儀式慶賀之後,成祖皇帝意氣風發地騎著帖木兒帝國沙哈魯大汗進貢的寶馬大愛迷爾,出城狩獵,想不到這個騎在馬背上打天下的馬上皇帝居然會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還受了傷。
而在這件事情過去三天之後,北京城新宮奉天殿、華蓋殿、謹身殿三大殿起火。
成祖皇帝為三大殿火災修省求言,詔令群臣直陳闋失,這是曆代帝王在國家發生一些重大的火災時的都會采取的一種行為。想不到一些大臣卻將火災和遷都聯係起來,他們認為,原本就不該遷都,遷都甚是勞民傷財。持此論者,為數不少,一時之間人言洶洶。
成祖皇帝甚是惱怒,遷都怎麽會是失火的原因?這分明是謗訕朝政,於是將直言的侍讀李時勉、侍講羅汝敬等下獄,禦史鄭維垣、何忠、羅通、徐溶、給事中柯鮮等謫徒交趾,主事蕭儀被殺。
也是在這一年,成祖皇帝又一次大開殺戒。三大殿火災後,本是成祖皇帝最沮喪最痛苦的時候,偏有後宮嬪妃和宮人幸災樂禍。
後宮任美人與鄭美人私底下偷議三大殿失火乃是濫殺人之後的報應,她們所議之濫殺人,指的是那一年權妃被毒死後,後宮裏大興殺戮,主犯呂美人及其朝鮮族母親,以及宮中受株連被殺者達四百餘人。殊不知,這是一樁冤案。
她們的議論,不幸被成祖皇帝安排的宮人竊聽,於是她們被捕下獄,舊案重翻,小事被演變成大案,宮女侍婢,一一被拷掠審訊,她們受刑不過,相互亂咬,以鄭美人和任美人為首的受牽連被殺者竟達到兩千八百餘人……
空氣中雖然仍然隱隱飄灑著腥風血雨,但深宅大院中時斷時續地飄出絲竹歌聲,似有似無,嫋嫋不斷,在彩繪精致的屋梁上盤旋,然後飛向無邊的夜空。
將相王侯,富股賈商,朱漆大門無不緊緊關閉。
就在這樣一個多事之秋,又出了一個逍遙公子。
去年去年二月初八,漢王朱高旭的王府失竊黃金三千兩。
去年三月初八,禮部尚書府失竊南海珍珠三百顆,金銀不等。
去年四月初八,都察院左提督府失竊禦賜貓兒眼一對,夜光杯一對,夜明珠十顆,祖母綠、珍珠、古玩等共計數百件。
……
直至今年二月初八,十三皇子的府邸又失竊了一批珍玩,這是迄今為止暫時發生的最後一件案件。
每一件案子都完成的堪稱完美,門窗銅鎖完好無損,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屋內幹淨整齊,就好像那些珍寶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短短一年間,逍遙公子做了十二件轟動京城的大案,平均每月做一件,件件都是令京城公門中的捕快提心吊膽和寢食難安。案卷直接上遞到了大理寺,堆到了刑部尚書府的案幾上。
案子始終成為懸案。
沒有人見過作案人的的樣貌,甚至於他的一角衣衫也沒有。唯一見到的,隻有他留下一張寫著“逍遙公子”短箋。
逍遙公子將北京城內攪了一個天翻地覆。
關於逍遙公子,公門中人爭論紛紛。大多數的人都趨向於一種觀點,逍遙公子絕非一個人,而是一個很嚴密的組織,這不可能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案件。如果他真的是一個人,除非他是一個天生的天才,有著絕世的武功和過人的智慧。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一個名字,那個無人敢提及的名字——青龍教。
這些王侯商賈對逍遙公子,無不是又怕又恨,卻隻能無可奈何,就像是他們對青龍教那複雜的心思。
二更時分。
暗夜無邊。
今夜,無月,無星。
獨孤楓飄逸的身影在夜色中無聲無息地越過了皇宮那高高的城牆,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宮內侍衛的巡邏時間、換崗時間,他仿佛莫不爛熟於心,總是輕鬆地利用巡邏士兵交錯而過的短暫空隙直入皇宮深處,皇宮在他腳下,如無人之境。
成祖為人手腕鐵血,手段殘忍,此人冷酷,權欲熏心,但作為一個皇帝,卻是一個好皇帝,他幾乎夜夜批閱文書至一二更。
乾清宮養德齋內,批閱文書又至深夜的成祖皇帝剛剛躺下。忽聞的鼻端飄來一股異香,輕輕淺淺,卻是綿綿不絕,如蘭似麝,煞是好聞。剛想要喚過帳外侍奉的太監問這是什麽香料時,已經失去了意識。整個養德齋內,上至皇上,下至太監宮女,無不陷入了沉酣的最甜美的美夢之中。
成祖昏迷之際聞到的那一道暗香是輕衣透。
薄汗輕衣透瓷膚,楊柳細腰盼美目。
輕衣透,聞之即陷入一個最甜美的美夢。
輕衣透,令人昏迷之際,依舊臉帶甜美笑意,仿似重新回到了年少時那最無憂無慮的時光,仿似重逢了年少時的初戀情人。
獨孤楓佇立在成祖的龍床之畔,他的臉上蒙著黑巾,卻難掩他眸光中那一抹世外的飄逸出塵。他的眼中浮上了一絲清淺淡薄的謎樣的笑容,俯下了身子,從容地取下了成祖手指上的斑玉指。神態之淡定平靜,仿似皇家的深宮內院不過是他家裏的閑庭信步的後院。
這就是高高在上九五至尊的皇帝嗎?眉宇間仍見英氣,隻是須發已經花白。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自古最怕美人遲暮,英雄又何嚐不怕白頭?他隻是取走了他手指上的斑玉指,不想給他太大的難堪,雖然這個皇帝當年被滿朝文武罵做竊國賊,卻算是他比較敬佩的一個。
翌日醒來時,成祖長期戎馬生涯養成的警覺性令他立刻想起了昨夜的異常,他知道,那從未曾聞過的香氣並非是他的錯覺。
眼光過處,寒光一閃,他微微側頭,一支梅花鏢插在他的枕側。梅花鏢打造得很精致,白玉雕成,劍柄是梅花的形狀。
他緩緩地坐起身子,床帳外,宮女太監們已經準備好了梳洗的用具,有一個專門在早晨侍候皇上洗漱梳頭的宮女捧著剔紅堆漆圓盒,裏麵放著銅鏡,篦子和象牙梳等物,低首垂眉地等著他起床,他們神態平靜,與往日並無不同,好像昨夜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如果不是他的手裏正拿著這隻梅花鏢,他也幾乎以為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成祖忽然覺得有汗滴沿著額角流了下來,冷汗驀然濕透了衣衫。心頭掠過一個令他恨到咬牙切齒卻又恨得無奈的名字——青龍教。
逍遙公子,是否就是青龍教?
洗漱過後,他的腦海中滑過一個人的名字——段意平,他的大理寺卿。
夜已經很深,很沉,刑部尚書府的書房內的燭光依舊在搖曳不定。案幾旁,賀瑤佳依舊在翻閱著那堆積如山高的案卷。
逍遙公子。
十二件完美無缺的大案。
在每一個案發現場都會留下一枚梅花鏢。
梅花鏢,白玉製成,手工精致,質地上乘。
她對這枚白玉梅花鏢一點也不陌生,不是因為這十二卷宗卷裏每一個宗卷裏都有一枚梅花鏢,而是因為她自己也有一枚,兩年裏她日日夜夜貼心而放,那一枚她絕對不會認錯的——梅花鏢。
她反複翻閱案卷,隻希望能夠找出十二分的證據,證明此案與那人無關。不會是他,不會是他,那個眉間悒鬱的他,那個像神仙一樣的他,那個纖塵不染的他,那個唯一配得上無染的白的他。
可是如果不是他,誰又能夠如此瀟灑、如此詩意、如此不露痕跡地完成這樣完美無缺的十二件大案?
如果不是他刻意在案發現場留下這枚白玉梅花鏢,她是不會將這件案子聯想到他的身上的。這世間,還有誰能比他更幹淨?
這兩年,其實她並非對他一無所知,她一直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就像是她初次見到他時的那份心動,手執他的追雲劍,像一片高高在上的白雲不經意地來去這紅塵俗世間。
不經意地經過,不經意地施恩於世人,不經意地讓世人瞻仰他世外的飄逸和悲憫之心。
追雲獨孤楓,劍出留俠名。
這幾年,他的名字,江湖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的武功,神驚鬼動。
他的盛名,如日中天。
隻是,俠士也會肚子餓,也會需要吃飯穿衣睡覺。
所以,獨孤楓經營了一間畫舫——木風畫舫。
第一間木風畫坊,生意出奇得好,也不知是獨孤楓的運氣好,還是他的經營手段好,金銀珠寶像是流水一樣源源不絕地流進了他的荷包。
所以,木風畫舫就有了第二間,第三間,第三間……直至開遍了全國每一個省,每一個城鎮。
幾乎無人不知,獨孤楓筆下隻畫菊,隻有菊。
獨孤楓的一幅菊,千金難求。
瑤佳平靜無波動的麵容下,在她的心裏最深處,最底處,常常激起千層波瀾。她總是忍不住在心裏悄聲問自己,他也沒有忘記開封菊花會的那一次相遇嗎?他曾言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他還記得那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嗎?她彈著她的鳳尾琴,低吟淺唱,而他在她的琴音裏歌聲裏舞劍,衣袂飄飄,劍光激起了漫天遍野的花瓣。
這樣的獨孤楓幾乎是完美無缺的,就是這樣一個完美無缺的獨孤楓,賀瑤佳實在想不通他還有什麽理由需要以身犯險、以身試法?
窗子不知何時被風吹開了,她也懶得起身去關上。她疲倦的以手支頤,有幾分無奈地看著案幾上厚厚的宗卷。她很累了的樣子,累得似乎眼睛也張不開了。也隻有在她一個人的時候,她才可以臉露倦容。
夜風過處,燭光飄搖,閃爍在她倦意已深深幾許的眼眸裏。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行蹤,她也知道他的人此時正在北京城。刻意不見他,隻為——離別一次,已經足夠。
唉!她輕聲歎息,隻怕終是不得不見。
日耀的陽光下,賀瑤佳靜靜地佇立在木風畫坊的大門外,靜靜地仰起了頭。
獨孤楓的楓,一拆為二,木風二字。
木風畫坊。
漆黑描金的大字。
瘦金體字體行雲流水。
木風畫坊裏有全京城最貴的畫,因為裏麵有當世所有最頂尖的畫家的畫,以及集中了前世前朝幾乎所有的名畫,所以木風畫坊是王孫公子、文人墨客們必到的附庸風雅之處。
不曾去過木風畫坊的人,好像也比別人少了幾分風雅之意。
沒有擁有幾幅木風畫舫的畫的人,似乎也比別人少了幾分身份。
自然是沒有人肯承認自己是既沒有品又沒有味,且又是低人一等的。
而木風畫坊裏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它的男主人——獨孤楓。
無人知道他來自何處,十年前,他一身白衣勝雪,帶著他的追雲劍橫空出世般出現在世人眼前,劍鋒所指,所向披靡。
而九年前,在武林大會上,他一人獨敗當世三大用劍的高手,當選為武林盟主。
一夜之間,獨孤楓的名字,江湖中無人不知。
有人猜測,他來自當年武林中最顯赫的家族——獨孤家族。
那個數百年間傲笑武林、卻在一夜之間化為一場灰燼的家族——獨孤家族。
關於獨孤家的話題,議論紛紜十年間,而無定論。
有人說,獨孤家族厭倦了江湖中的紛紛擾擾,所以一把大火將千梅山莊毀之一炬,從此遠避俗世,過起了逍遙自在的隱居生活。
有人說,獨孤家族被仇家所毀……而有這種說法的人,往往話題還沒有開始,已經被人嘲笑著打斷。試問,有誰敢與獨孤家族為敵?隻怕你還沒有靠近千梅山莊,已經被擁有一雙天底下最靈巧的雙手的獨孤家的小九兒獨孤出岫設置在山莊外的各種暗器機關殺得屍骨無存。
而關於獨孤家族的定論,那是人人都認定、卻都不敢宣之於口的,那就是——青龍教為獨孤世家所創。
賀瑤佳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
獨孤楓!獨孤楓!你到底是誰?江湖中好像人人都認識你,其實,卻沒有人一人真正識得你。
瑤佳舉步,舉步維艱。相見爭如不見,有情恰似無情。如果可以,隻願此生此世再也不見。怕隻怕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靜時的那份心痛和思念卻不是她的心可以承受得起的。
隻是怕是怕,她的腳步卻沒有遲疑,沒有退卻,她走得不快,也不慢,一步一步走進了木風畫舫。在走進木風畫舫的那一刹,心中又是深深的一聲歎息。
一個模樣清秀伶俐的少年笑吟吟地迎了上來,少年的模樣很是乖巧可愛,隻是那笑容多了幾分迎來送往的習慣,多了幾分金銀銅箔的味道:“小姐,您是……”
少年的聲音在看清了賀瑤佳的樣子以後,愣了愣,一愣之後又習慣性地笑了:“小姐,瞧著您眼生,是第一次來我們木風畫舫嗎?您隨便瞧一瞧,可有您瞧得上眼的畫嗎?”
瑤佳微微頜首:“我不是來買畫的,我要見獨孤楓。”
少年又是一愣,然後又是職業性的笑容:“小姐來得不巧,我家公子不在。”
少年說完,眸光忍不住在她的臉孔上流轉,眸光裏有著好奇,有著窺視,有著探究。
賀瑤佳眸光微沉,揚聲問:“獨孤公子,開封一別,不覺經年,竟是不識得故人了嗎?”
在賀瑤佳佇立在木風畫舫的大門外、望著木風畫舫的牌匾微微發怔的時候,獨孤楓已經看見了她。那一抹淡黃的衣衫,那沉靜悲傷的麵容,那堅忍睿智的神情,如時光將記憶鏤刻在了他的歲月裏。
她就那樣佇立在他的腦海裏,他的心海裏,那個人淡如菊、心情如菊的女子。
他緊緊地握起了雙手握手成拳,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掌心的肉裏,他才可以忍住想要衝下樓去見她的衝動。
他至今仍然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用那麽渴望、那麽悲傷的眼神望著他說:“如果可以遠離朝堂的明爭暗鬥,遠離江湖的恩怨情仇,隻與心愛的人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該有多好?”
他身負血海深仇,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給不了她想要的平靜安寧的日子,所以他選擇離開。
不識得故人了嗎?
如果真的可以忘記她,獨孤楓真願忘了她。
相見真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見?不見?見與不見,獨孤楓難以抉擇。
“唉!”樓下傳來瑤佳的歎息,“我來隻是想要告訴你一件事,大理寺卿段意平已被皇上十二道金牌緊急召回。我這就走了,你多多保重。”
她說完這句話,樓下再無聲息。不一會兒功夫,樓梯上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這樣冒失情急,一聽就知道是魏離。魏離的身影尚未出現在眼前,聲音已經傳了過來:“公子,你為什麽不見她?你明明日日夜夜都在想念她,如今她來了,你為什麽又不見?”
一句話說完,魏離出現在他的眼前。
獨孤楓輕聲問一句:“見——又如何?”
魏離一時無語,久久找到一句話:“你可以先娶了瑤佳姑娘,然後將瑤佳姑娘安置在千梅山莊,等報得了大仇,你就可以和瑤佳姑娘雙宿雙飛,過著神仙一樣的日子。”
他不忍見到他家公子總是獨自望著書房牆上的那一幅畫,形隻影單。那幅畫上,是一個人淡如菊的女子。
“如果——我死了呢?”
魏離無語。
與青龍教為敵,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刹那,隨時都可能送命。
就像所有大明王朝的人都知道大明帝國和大明皇帝朱成祖的存在一樣,所有的人,也一樣知道青龍教。
青龍教的存在一直是明王朝朝廷和江湖中正義之士的心病。
青龍教日漸勢大,教眾高手如雲。鋒芒之利之勁,即使朝廷,也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沒有人知道青龍教的正確位置。
沒有人知道青龍教的教主是誰。
沒有人知道青龍教裏到底有多少個高手,又有多少的追隨者。
所有試圖圍剿青龍教的官員無一例外全部都被刺殺,就算是北京城裏守衛最森嚴的王宮,也是經常受到青龍教的偷襲。
所有被刺殺的人都死於一種暗器,相思環。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相思相思,如跗骨之蛆,像是春蠶吐盡了最後一根絲,像是蠟炬流盡了最後一滴淚,不死不休。
而被相思環擊中的人,那無數根的銀絲自你的穴道你的血管之中進入你的四肢百骸,血液順著銀絲滴落,直至你流盡了最後一滴血,銀絲才會離開你的身體,回到相思環中。
而傳說中,青龍教得到了所有獨孤世家的獨孤出岫親手打造的數百件暗器,而相思環隻是獨孤出岫打造的數百件暗器中最普通不過的一種。
青龍教一直像一個古老的傳說般、卻又是如此真實地存在著。
如同懸在江湖人士頭頂的三尺鋒芒。
如同哽在明皇帝朱成祖喉間的魚骨。
所以,魏離無語。
夕陽如火。
如火的夕陽裏,一匹白色的馬閃電似的越過了護城河,沒入城內。
城門上的士兵,路上的行人,都來不及看清馬上的騎者,可是,卻沒有人不識得這匹馬——閃電,更沒有人不識得閃電的主人——段意平。
段意平——京城第一名捕。
段意平馬不停蹄,一路風塵仆仆趕到了京城,候旨在文華殿的前殿,太監王彥含笑道:“段大人請稍候,皇上正在後殿的東暖閣休息。”
明皇帝成祖得知段意平已趕回,移駕前殿。成祖問道:“愛卿,你可知朕十二道金牌緊急將你召回,所為何事?”
段意平問道:“陛下可是為了逍遙公子一案將臣召回?”
在段意平離開京城一年間,京城裏出了幾件轟動一時的大案子,驚動了京城內外大大小小的捕快、貴族王室、富商豪門。
成祖忽然語出驚人:“愛卿,朕是向你報案的。”
段意平不知皇上言下所指何意,當下並不作聲,心中隱約已經猜到,卻不敢相信。成祖取出一張紙箋放在禦幾上,在燭光的搖曳下,“逍遙公子”四個字若隱若現,閃爍不定。
在“逍遙公子”四個字上,放著一枚暗器,短短的一柄梅花鏢,白玉雕成,輝暈淡淡暈染。
成祖道:“那逍遙公子倒也沒有拿去太多的貴重之物,隻是取走了朕身上的玉斑指,又留下一枚白玉梅花鏢,兩不相欠倒也公平。”
成祖的語氣漸漸加重:“隻是,逍遙公子在皇宮禁院中尚能來去自如,竟無一人察覺,那麽他取走朕的項上人頭豈不是易如探囊取物?”
段意平跪倒在地:“臣等無能,令皇上擔憂。”
成祖道:“愛卿,朕並無怪罪你之意。朕隻是氣惱白花花的銀子養了一群廢物,能為朕分憂的,不過愛卿一人而已。去年若有愛卿在朝中,逍遙公子必不能如此囂張輕狂。”
“愛卿請起。”成祖親自攙起了他,挽著他的手走到了一根柱子前。上麵題有一副對聯:
四海升平,翠臥雍容探六籍;
萬幾清暇,瑤編披覽惜三餘。
文華殿是明代皇帝聽儒臣講書的地方,前後殿的柱子上掛了幾副對聯,都與皇帝讀書有關。成祖道:“還記得愛卿說過,很喜歡這副對聯,不僅喜歡它寫得墨飽筆圓,端莊渾厚,是館閣體中的上乘,也喜歡它的對仗工整,更是喜歡它所透露出的清平泰世之意。”
“皇上真是好記性。”
成祖歎道:“現如今又提什麽‘四海升平’、‘萬幾清暇’?逍遙公子攪得京城內外人心惶惶,富庶之家人人如臨大敵。京師城內,天子腳下,王法卻奈何他不得,皇室的威嚴、六扇門的臉麵都給丟盡了。”
“臣身受國恩,粉身碎骨不足為報。逍遙公子一案,臣定當盡心竭力,若不幸徒勞無功,臣必當以死謝罪。”
“愛卿言重了,卿乃國之棟梁,豈可輕言一死?在朕的心中,一百個逍遙公子,也抵不得愛卿的一根毫發。但,有了愛卿的這一句承諾,朕就放寬心了。愛卿屢破奇案無數,素有京師第一名捕之稱。除卻愛卿,朕實在想不出還有誰可以為朕分憂。”
段意平自幼父母雙亡,由刑部尚書賀臨賀老大人一手撫養長大。賀臨之子賀子清與段意平的父親段笑塵昔年並稱“華山四子”,行俠仗義,快意江湖,卻因為華山派內部的劍宗氣宗之爭,自相殘殺,雙雙英年早逝。那一役以後,華山派從此在江湖中一蹶不振,直至二十年後,段意平的崛起。
成祖拿起禦幾上的劍,交到他的手中:“這柄尚方寶劍朕賜給你,見劍如見朕親臨,方便愛卿權宜行事,望愛卿勿負聖意。”
段意平離開宮中,已是深夜。他回到賀府,手剛剛撫上銅環,大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抹淡黃色的身影出現在暗沉的門後。段意平脫口問道:“瑤佳,怎麽是你?”
“我得到消息,你今天已經回來,所以特意等你回來。”
段意平的唇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賀瑤佳也笑:“段意平段大人,你有所不知,從你踏進城門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人都已經知道你回來了。那些豪門世家,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你回來呢。”
段意平失笑:“我幾時變得這麽受歡迎了?我怎麽不知道?”
平日裏,那些人一方麵千方百計的想要巴結他,一方麵又避他如蛇蠍。但凡身居高位者,商賈富豪之流,誰的背後沒有端不上台麵的交易?段意平的身份,總是難免令他們有所忌憚。
賀瑤佳道:“還不都是那位逍遙公子攪合的?隻要被逍遙公子盯上的大戶人家,不管你將金銀財寶藏至何處,不管有多少人看管,他總能夠找出來,不動聲色的毫不客氣的如數取走。現如今,他們都指望著你抓著逍遙公子,你就是他們財神爺,他們巴結你都來不及呢。”
他們忌憚段意平,是因為他無案不破,是案必破。他們關注段意平,也是因為他無案不破,每案必破。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段意平回到自己的套院裏,洗澡水已經備好,他洗過了澡,換上了一件青色素淨長衫,這才洗去了一身的風塵。
回到書房,賀瑤佳為他擺上了幾個簡單的酒菜,她太了解他了,知道他總是將公事放在第一位。如果不在書房備好晚膳,他一定會忘記了吃飯,直接開始翻閱宗卷。
待他吃過飯,瑤佳這才將逍遙公子犯下的十二起案件的宗卷擺放在了他的麵前。然後,她靜靜地在段意平的身邊坐下。
段意平一卷一卷的翻閱,偶爾閱至不是太清楚的地方,會詢問賀瑤佳幾句,賀瑤佳就會為他詳細的說明。
多少年來都是這樣,瑤佳總是在他的身後默默地全心全意地幫襯著他。瑤佳聰穎過人,蕙質蘭心,《大明律》、《大誥》等刑律典籍莫不爛熟於心。她的學識與見識,不亞於刑部的任何一名官員。
為了段意平,瑤佳組織了一個情報網——靜言堂,靜言堂分堂遍及全國以及江湖中的每一個角落。各種各樣的消息和信息,從全國各地源源不斷地匯總到刑部尚書府。
而瑤佳,總是為他找出每一個有用的蛛絲馬跡。她為段意平做了這麽多的事情,卻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已經很晚了,瑤佳,你先回去吧,我今晚自己先隨便看一看。如有疑問,明日我再問你。”
瑤佳的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峰上:“你心中可是有什麽疑問?”
段意平的目中閃過一抹不解的神色:“說起來也是奇怪,這逍遙公子的係列案件攪了六扇門一個天翻地覆,這個逍遙公子作案手法如此幹淨利落,怎麽會刻意留下白玉梅花鏢如此明顯的特征和印跡?凶手不知何故,留下了很多不該留下的蛛絲馬跡。”
瑤佳心中微微一震。
“段大哥……”瑤佳欲言又止。
段意平回首:“什麽事?”
心中左思右想,輾轉反側,終是決定等見過獨孤楓一麵,所有的疑問都問清楚了再說。她竟有些怕,段意平的鐵麵無私會傷害了獨孤楓,她曾經最最敬重的段意平的鐵麵無私。
段意平又道:“瑤佳,天就要亮了,你好歹回去眠一眠。我自己看一看案卷,就好。”
賀瑤佳自幼與他一起長大,對他的性情最是了解不過,知道他是想要自己從頭到尾看一下案卷,理一下思路。所以,也不再堅持,徑自離去了。
第一次,她對段意平有了隱瞞,沒有將自己所得到的所有線索對段意平傾囊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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