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宋庭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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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敬珩沒有留下來吃飯,給了我珠花簪坐了一會兒便走了,茶也隻喝了兩盞,吃了四塊酥酪。李敬珩走後不久,嘉娘娘就來找我了,她來的時候我才叫步月把剩下的酥酪給宮女們分了吃。嘉妃的閨名知道的人不多,我估計李敬珩也不知道,我也是與她相熟了才知道的。我覺得她的名兒比我的好聽多了,畢竟她可是國相爺的獨女。她叫庭韞,你瞧瞧,多麽文氣的名兒。我曾經問過嬤嬤為什麽我就叫小柒,不和嘉娘娘那樣叫庭韞,也不和劉美人那樣叫琅嫿,就是最嫌棄自己名兒的沈良人的明鈺我也覺得好的很。嬤嬤說本來我沒有名兒的,小柒是乳名,作為宮女或者女官是很合適的,但沒想到我成了娘娘了,就隻好這樣叫了。
    庭韞給我帶來了剛出鍋的煎餅,她見我藤椅邊的小幾上隻有一盞清茶佯怒道:“沒想到這就是嫻妹妹的待客之道,沒有茶水點心就罷了,也不請人入座。”
    “哎呦,我豈敢呀,還請嘉娘娘上坐,雲枝,沏茶去。”我配合極了,連忙起身衝她做了一個“您請坐”的姿勢。庭韞也順著這個沒有戲本子的戲,扭著凹凸有致的好身段坐下。我倆相視良久,忽的不約而同地笑了。坐在藤椅上的庭韞把我一把拉下,我一個沒站穩跌到她懷裏。我這把藤椅大的很,做我的床榻都成,我倆就這樣擠在了一把椅子上。
    “你若是男子,這般才學樣貌,戲本子上的男仙兒可不就是照著你寫的!”我玩笑道。
    她咂舌,用指尖輕輕戳了我額頭一下:“喲,那嫻娘娘今兒這是看了琅嫿的哪本戲本子啊?”
    步月端來了庭韞愛吃的紅棗馬蹄糕還有我吃撐了用來消消食兒的花蜜水。我也忘了那冊子頭一麵寫名字的上頭寫了什麽,便問在一旁沏茶的雲枝:“雲枝,今兒那戲叫什麽?”
    “回娘娘,叫的‘水雲台’。”雲枝沏好了茶,端到小幾上放好,又說:“嘉娘娘,這是福建今年新采的茉莉花茶,您給品品。”
    “‘水雲台’我看過啊,要我說,裏頭那女仙兒真叫人惱憤,愛慕那男仙兒卻又不說,生生憋了一輩子,憋屈死了。”她拿起茶盞淺啜一口,不禁讚道:“這茶香,回頭送些給我,可不準小氣,今兒我得了那小龍團可頭一下送來你這兒了!”
    我點頭,這回進貢上來的茶都挺不錯的,尤其是福建進貢的各類茶,什麽鐵觀音,大紅袍都是頂好的。我說:“成,分你一點就分你一點,不過這回我得的少,估計是皇後娘娘喜歡,多數留下來,你有本事就去幫我多要一些。”估計是回回進貢的東西數量上都不能讓各宮都分到一定量的,也有可能是李敬珩那登徒子的佳麗們人數過於龐大,所以李敬珩規定輪著分。這就形成了要好相熟的妃子們之間相互送對方沒分到東西的奇異景象。有一回小聚的時候琅嫿曾打趣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宮裏出什麽事兒了,各宮嬪妃竟相互接濟。”這點我倒是欣賞李敬珩,就算不夠分也不給各地百姓和官員添麻煩。
    “下午陛下給你送了什麽?”她問我。這我倒是想起來了,她下午不是去長街口等李敬珩去了嗎,可李敬珩來了我這兒,她估計是沒等到的。我伸手在腦袋上的發髻上一陣摸索,尋找那隻簪子,摸了半天才摸到。我拔下那隻簪子遞給她說:“就這簪子,倒還挺別致,你是玉蘭吧,給我瞧瞧玉蘭的式樣。”
    她一愣,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是玉蘭?”
    我說:“李敬珩告訴我的,誒,一回宮就看見你朝思夜盼的少年郎,心情如何?”庭韞的繡湘宮就在我福安殿邊上,李敬珩走後應該是去了庭韞那兒,再往劉美人那兒去。庭韞伸手要摸我的額頭,問道:“小柒你不會得了什麽瘋病吧?那負心的多久沒去我那兒了?你要安慰我便是說我今兒頭發式樣好也成。”
    “沒去你那兒?那你那簪子是長腳從他那兒跑到你那兒去的?”我還當庭韞她羞了,輕推了她一把,打趣兒道。不料她愣了愣,隨後笑了笑反倒問我:“我喜歡繡球,不喜歡玉蘭,你可願跟我換啊?”我本來正等著她害羞紅臉,沒料到她可不按我問的來,我還不知道她喜歡繡球呢,先前一直以為她喜歡梅花的。我說:“也好,李敬珩說那海邊漁家女眷有把上頭那些叫珍珠的玩意兒磨成粉敷臉的,可以美容的。用不用我叫步月幫你拿去磨好了你帶走啊?”
    庭韞卻說:“拿去磨粉的是長歪了的醜珠!這簪子上頭可全是品相色澤皆為上品的好珠,你瞧,走起路來那珠子還會顫呢。”說完她起身簪上那珠花簪,繞著我倆坐的藤椅走了一圈。那些珠子果真會動,一顫一顫的,翠玉的葉子晶瑩通透,似乎那果真是一朵嬌豔欲滴的初夏繡球。不得不承認,李敬珩對後宮的女子們其實是很好的,至少在物質上我們什麽都不缺。
    “李敬珩淨送一些無用的玩意兒,不如多送些好茶好吃的好玩的玩意兒。”雖然心裏不得不承認了,但我這個人吧嘴硬的很,不過確實啊,真的不如送些吃的玩的過來。今兒不知是太陽落的早,還是我壓根兒沒去問時辰。我和庭韞坐在藤椅上,朱紅的宮牆很高,高到與柑橘顏色的天連在一塊兒。進了宮,我本以為會像民間流傳的那般,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可能我還沒對那個我這輩子有且僅有的男人動心我就死了。還好我的身邊是你們,有藏書三千的琅嫿,彈得一手好琵琶的明鈺,還有把那個負心漢放在你心尖尖兒上的庭韞。哦,還有可以和前朝老臣一樣給我們講典故傳說的中宮娘娘絮棠,可以跟我一起討論是鯽魚燉湯鮮還是草魚燉湯鮮的惠妃娘娘元初。
    每個人似乎都沒有把李敬珩那個登徒子放在心尖尖兒上,但像庭韞那樣打眼底深處溢出的歡喜,是藏不住的。戲文裏說過,“妙齡少女口中那個反複出現的公子,無論那女子是嗔罵還是誇讚,那公子定然是那女子的心上人兒”。最近我總懷疑自己,為何跟庭韞她們吃茶時腦子裏總會時不時閃過李敬珩,也有時會不經意間提起他,緊接著庭韞便接過話題去。可能我是魔怔了,竟然還回憶起那句什麽荒謬絕倫的戲文來。我是極信嬤嬤的,自古以來,癡情專一的王侯將相僅僅出現在戲文裏頭,還多半是神仙降世。
    什麽嘛,李敬珩簡直就是一隻惡鬼,霸著我的思緒偏生不走。
    庭韞是在我這兒吃了晚膳走的,晚膳我叫小廚房做了她愛吃的翠玉酥餅和南瓜粥還有我這兒的小廚房最拿手的炙羊肉,她走時還不忘說一句:“我明兒帶明鈺和元初一道來,你可不準躲去絮棠娘娘那兒去。”好家夥,小廚房做的一大份炙羊肉我還想著剩一些,一會兒叫雲枝拿去喂宮外頭的那幾隻小黃狗,沒想庭韞這個餓死鬼投胎的全給吃了,渣都不剩。我插著腰對因為太撐便靠在一邊休息的庭韞佯怒道:“你個餓死鬼上身的,那肉我本是要留一些給二黃三黑四白吃的,你倒好,是一點兒也不給我浪費。”
    她卻不以為然,反倒轉移話題說:“你取名字的把戲真遜,黃的叫二黃,有黑斑的叫三黑,夾著白點的叫四白,哦我記起來了,之前那隻全白的你叫它大郎,怎麽,還是沒找到?”
    不得不說,宋庭韞這廝很會轉移我的注意力。我歎了口氣說:“可不嗎,我叫進安和德安去找,絮棠娘娘也叫她身邊的銓保跟著一起找。也不知道它跑哪兒去了,就是尋不著。”大郎二黃三黑四白本是在慶寧門附近撿市井殘羹吃的,後來我出宮幫嬤嬤收衣服物件的時候發現的它們。二黃三黑四白可能是大郎的孩子,因為我發現它們四個時大郎正在給當時才巴掌大的三小隻喂奶。嬤嬤說大郎很快會離開的,我起初不信,怎麽會有母親不要自己的孩子?可後來有一回雲枝照例去幫我給它們放肉,回來後卻跟我說大郎不見了。我叫雲枝盯了好幾天還是沒有大郎的影兒。大郎似乎真的走了。
    “回頭你叫進安去找的時候叫人知會我一聲,我叫袖蘿那丫頭帶人去幫你。找歸找,‘大郎’這詭怪的名兒得改,哪裏有母狗被叫大郎的?”庭韞揉著發脹的肚子悠悠道。
    我點頭,庭韞也跟我告別,我看著她被丫鬟扶著慢慢往邊上的繡湘宮走,模樣還真像身懷六甲的貴婦人。
    近來天氣很適合在亭子裏院子裏屋子前坐著吹風,我看著天上亮亮的閃閃的星漢,勉強分辨出了最亮的北鬥七星。真不知道那些天文學者的月銀份例是多少,肯定不少。成天這樣抬頭,我估計頭會斷掉,眼睛也會瞎掉。
    我一直坐到了樹上的蟲鳴都弱了,中途雲枝給我換過大概是三回茶,步月怕我吹風吹久了會冷還給我添過一次被子來。我抱起身上軟軟乎乎的被子往屋裏走,徑直走向床榻,我竟然躺累了,不成,明兒得叫溫太醫給我把把脈。我的頭暈乎乎的,像是吃醉了酒,我也顧不得更衣什麽的了,一頭紮進被團裏,眼睛一閉,開始與周公談古。
    李敬珩大概是後半夜來的,我睡的太沉了以至於他來了我都沒察覺。當夜我夢見我來到了一個大火爐旁邊,很熱很熱,我身上都是汗,突然火爐裏的熊熊火焰躥了出來,我便被嚇醒了。我睜開眼,由於熱,就伸手去揩汗,果然一片水澤。我發現我被李敬珩緊緊地抱在懷裏,難怪這般的熱。我盯著他看啊看,耳邊是他沉沉的氣息。
    你說他這般的好看以後的孩子會長什麽樣子啊,一定也很好看吧。會是哪位娘娘生的公主呢還是皇子呢?如果是庭韞就好了,圓了她一個心願。李敬珩的睫毛怎麽這樣長?鼻子生的也是挺拔駿秀,那嘴唇也是生的叫人想要……想要親上一口。他可能是與我心靈相通,也可能是口渴了,他伸舌頭舔了一下嘴唇。我就這樣看啊看看啊看,我覺得人在被另一個人盯著的時候肯定有不自在的感覺,不然李敬珩怎麽會突然睜眼嚇了我一跳?
    “你盯著朕看做什麽?可是覺得朕生的好看?”那個登徒子反盯著我看,戲虐道。
    我掙開他的懷抱,背過身去不理他。他卻一把攬過我去,下巴靠在我的頸窩上,濕熱的氣息吹在我的脖子上,暖暖的癢癢的。“你躲什麽?”聞言我回頭去尋他肩頭吹氣,憤然道:“躲什麽?癢死了,男女授受不親!”我在說完的那一刻發現我忘記了我是他的女人。昏暗的紗帳裏,我隱隱看得見他也在盯著我看,我見他不說話訕訕道:“咱倆這關係例外。”
    我真的想不出其它說法來緩解我的尷尬了,李敬珩聽完嗤笑了一聲說:“咱倆什麽關係?”
    我支支吾吾半天,說是小妾可我也被他鳳冠霞帔娶進這福安宮來的,但說是妻子,中宮娘娘才是呢。他等了我半晌也沒等到我的回答便摟我摟的越發的緊,緊的我差點喘不過來氣兒,隻好學池子裏的金魚張著嘴拚命呼吸。“給朕記住了,你就是我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老婆子。”
    我心中本來閃過了一絲感動,但最後三個字徹底點燃了我忍了半個晚上的怒火,我狠狠掐了他腰間的軟肉,衝正在哀嚎的潑皮吼道:“你才老婆子,你是又老又醜又皺巴巴的醜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