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雕花食案上終於擺滿了青瓷碟盞。
    十二道菜肴清一色用翡翠筍、白玉菇、金絲蕨等食材烹就，連點綴的醬汁都是用果蔬研磨而成，蒸騰的熱氣裏飄著清鮮草木香，卻唯獨缺了葷腥油氣。案角斜倚著半舊的酒壺，壺身上燙金字樣被摩挲得發亮，倒像二十年前物件。
    張二狗站在廊下，掃了一眼，麵露難色的搓著手掌，半張著口，出聲解釋：“妖界戰火四起。。。。。。”話頭卻被一陣碗筷碰撞聲截斷。
    沈清離已經端起青花碗，三兩下將白米飯扒得見了底，中途還不忘夾菜拌飯吃。
    “祖宗，您慢點吃。”張二狗見狀略微錯愣，不禁笑出聲。
    他伸手想遞過帕子，卻見沈清離又夾了滿滿一筷子蒜蓉西蘭花，混著米飯往嘴裏塞。
    王二麻子看的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曾經的聖龍殿下，怎麽落得這般田地。
    他隨即落座：“您這是遭受什麽了？”
    沈清離拿起帕子，擦擦嘴角，為自己憤憤不平道：“一覺醒來，記憶斷得幹幹淨淨也就罷了，偏生莫名其妙背了三億兩黃金的債，欠錢就欠錢吧，還被那女人折磨。。。。。。”說著，他突然愣住，急忙改口道：“都過去了。”
    他麵對二人陪笑，心卻暗自思索起來：“我並非他們口中的祖宗，還是盡早逃脫為上。”
    沈清離端起酒杯，一口飲下，可味覺感知到並非酒的醇香，反而是酸澀的茶水。
    喉間的酸澀混著心口泛起的鈍痛，沈清離忍不住皺起眉。伴隨著茶水下肚，他的目光不自覺飄向遠方。
    本應澄明的夜空卻被遠處峰巒騰起的灰黑煙柱割裂，圓月蒙著薄紗般的灰，連最亮的北鬥星都黯淡了幾分。
    山風卷著焦糊味撲進宅子，吹得案上的燭火明明滅滅，將他投在牆上的影子晃成破碎的蝶。
    張二狗搖搖頭，無可奈何的歎息：“麻子，趕緊吃一口，否則一會開戰又沒得吃嘍。”
    王二麻子低頭不語，一味炫飯。
    沈清離望著遠方，神情愈發凝重，張口問道：“開戰？！這裏向來一片祥和，何人起的戰火？”
    他清晰記得白日裏走過的街巷，滿目皆是祥和之景。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這般景象，又哪裏像戰火連綿之地？
    張二狗沉默良久，忽而開口，聲音沙啞：“這祥和來之不易。魔界勾結各方勢力，挑起三界戰火，如今妖界已戰火紛飛。妖王領兵出戰，重傷未愈，千萬士兵埋骨沙場。。。。。。”話音未落，他垂下頭，一顆晶瑩淚珠劃過麵龐，“這三界，要變天了。”
    忽聞“噗通”一聲，王二麻子對著沈清離下跪，額頭幾乎觸地：“祖宗神通蓋世，若您仍念天下蒼生，懇請出手相救！”
    眼前之象，耳聽之言，令沈清離驟然僵在原地。他盯著二人，喉間似有什麽哽住，良久未發一言。
    他停駐在原地，久而久之失了神。
    “救？我如何救得了？我不過是個平凡之人，一個螻蟻談何拯救天下蒼生？這三界之亂，與我何幹？”
    張二狗抬眸直視沈清離，眼前之人瑟縮怯懦，眼底盡是驚惶之色，他不禁嗤笑一聲：“在下不知閣下是何人，又為何要假扮他？既然已在府上吃飽喝足，就請盡早離去吧。“
    此言一出，王二麻子頓時急紅了眼，扯著嗓子喊道：“張二狗！你莫不是瘋了？你明明知道祖宗他。。。他失去了記憶，又何必。。。。。。“
    張二狗充耳不聞，徑自起身從兵器架上抽出兩把長劍，劍鋒相撞發出清越鳴響。
    他轉身時眼神如刃，厲聲喝道：“這世道從不缺貪生怕死之徒，缺的是敢以血肉之軀擋萬刃的勇氣！”話音未落，他的聲線陡然沉毅，字字如鐵：“你雖像極了他，卻永遠不能成為他。”
    說話間，他反手將一把長劍擲向王二麻子，劍鞘在對方懷裏撞出悶響。
    張二狗握著另一柄劍踏出半步，衣擺隨動作翻卷，眼底燃著灼人烈焰：“若真是殿下在此。。。。。。“
    他忽然低笑，那笑意裏竟有幾分悲壯的豪情：“若是殿下，他定會笑著應聲，我這人向來愛管閑事。”
    “王二麻子！“他猛地甩袖轉身，劍鋒劃破門前紗簾：“該上戰場了。”
    王二麻子朝沈清離抱拳作別。
    沈清離凝望著兩人漸次沒入暮色的背影，胸腔裏忽然漫上一股酸澀。
    他摸過案頭酒壺，仰頭將殘茶一飲而盡，琥珀色的茶液順著喉間滾入腹中，卻澆不滅心口的悶堵。
    指尖反複摩挲著酒壺粗糙的紋路，他忽然低笑出聲：“戲劇已謝幕，我也該回家了。。。。。。”話音未落，笑聲卻驟然梗在喉間。
    他盯著月光下投在地板上的影子，忽而短促地冷笑：“家？這天下之大，何曾有過我的容身之所？”
    沈清離即將跨出大門時，兩道黑影突然從牆角躍出，左右架住他的胳膊。
    他一臉疑惑的看著兩張陌生的麵孔，問道：“二位這是。。。。。。在綁架嗎？”
    左邊那人低笑一聲，麵上堆起諂媚：“小的哪兒敢冒犯您呐！”他搓了搓手指，眼神泛著油光，“是帶您去尋些樂子，喝花酒去！”
    右邊那人跟著舔了舔嘴唇，補充道：“浣清閣的歌姬們，那可都是天仙似的人物。。。。。。”
    沈清離皺眉揮手：“沒興趣。”
    話音剛落，二人腳力極快，轉瞬之間，便來到浣清閣門前。
    踏入樓內的刹那，濃鬱的香粉氣混著脂粉味撲麵而來，萬千花瓣自穹頂簌簌飄落。
    他抬眼望去，隻見一名身姿修長的男子踏著花瓣自半空降下，那人覆著雪色麵紗，粉緞衣紗輕薄如霧，隱約勾勒出腰腹間緊實的肌肉線條。
    沈清離瞳孔驟縮，瞬間反應過來這傳聞中的“浣清閣”竟是男妓館。
    他幹笑兩聲，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突然側身朝門口狂奔而去，卻被守在門邊的壯漢攔住。
    “公子既來了，哪有不嚐嚐鮮的道理？”
    沈清離捂著額頭，心中暗道：“強買強賣啊！”
    他硬著頭皮挺直腰杆，故意拖長聲音道：“就這些。。。。。。”他掃過滿堂花枝招展的男子，露出不屑的笑，“也配讓本大爺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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