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裏的火微微搖晃，房間裏的光線變得更暗了一些。 w w w  v w

    這句話最表麵的意思很簡單，今後楚餘要離開，跟著賢一離開。

    事實對他極為了解的人，如說楚餘，都知道他是一個不喜歡拐彎抹角，說話直來直往的人。所以他這句話隱藏的意思也很容易能聽出來。

    他要死了，並且是很快要死了，所以楚餘要跟著賢一走。

    此時，賢一看見了楚餘臉的眼淚滑了下來，順著臉頰滴在了肮髒的地麵，仿佛是一團墨漬一般。

    老人坐在她的對麵，依舊閉著眼睛，胸口還在平緩的起伏。

    平緩，便是平靜且緩慢。

    很難相信世界有不怕死的人，如果有的話，那便是因為死亡無法躲開，隻能勉強將悲傷以及不舍的情緒放在更重要的事情麵。

    今天的雞肉很好吃。

    老人看了看賢一，又轉過頭看著楚餘，說道：當然了，蛋花湯也好吃。

    生死的重要關頭還記得討論吃飯的問題，賢一不由得在心讚歎了一聲，至少尋常人極難擁有這種心性。

    都沒有人說話，楚餘一邊擦眼淚一邊抬起頭，兩人十分默契的將目光匯聚在了老人的身，想聽聽他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幾個時辰前本以為大病初愈，沒想到結果是空喜一場，該走的人終究還是要走了。

    老人眼睛睜的很大，靠在了椅子，抬頭望著屋頂的房梁，很久都沒有出聲，也沒有發出半點動靜。

    爺爺

    楚餘帶著哭腔，眼睛裏全是紅色，捂著嘴害怕自己發出哭聲來。

    老人的嘴張了張，說道：丫頭，怎麽了

    楚餘說道：你有什麽想說的說吧，我都聽著。

    老人笑了笑，說道：這能有什麽說的這些年我又沒有存下錢，為了治病把銀子都花完了，剩下這間破屋子，留著也沒什麽用。

    離別總是惹人傷心的場麵，更何況還是生死之間，賢一猶豫許久，取出一截根須放在了老人嘴前。

    濃鬱的藥香瞬間充斥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賢一說道：您吃了它吧，應該有用。

    老人搖搖頭，說道：聖藥也沒有用，你懂我的意思吧

    連尋常的靈藥都有能延長凡人壽命的功效，如果服用聖藥都沒有辦法，那麽隻有一個可能，那便是已經生機將近。

    可這一句話，等若在賢一心揭起了驚濤駭浪。

    為何他隻看了一眼，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單憑氣味便能分辨出這是一株聖藥的根須這絕對不是尋常老人能做到，哪怕是大山裏最出色的藥農都不行。

    並且，更重要的是，這豈不是等同於說明了這躺在木椅將死的老人並非尋常人

    賢一心疑惑越重，便越覺得老人與那經曆的前輩有關，甚至懷疑兩者根本是同一個人

    短短的兩句話便蘊含如此巨大的信息，但這些斷然不是楚餘能聽明白的。

    不要問，不要念，不要哭。老人伸出粗糙的手輕緩的撫摸在楚餘頭，臉的每一道皺紋都含著笑意，都帶著慈祥。

    我死後燒了這間屋子，斷了心的念想，以後都不要回來，知道了嗎老人說道。

    兩行淚水在火光下反射出的光，像是兩串珠簾一般，結果被老人這句話剪斷了連在一起的線，一顆顆掉了下來，摔在灰塵裏變成一團漆黑。

    楚餘哭著說道：您要走了，家也要燒掉，那我能去哪裏。

    老人露出微笑，說道：傻丫頭，剛才不是說了嗎，以後跟著他。

    柴火還粗糙的手指頭微微彎曲著，看去很沒有力氣，可是賢一卻始終沒有避開。

    小師傅，你願意照顧她嗎

    此時此刻，賢一在心想了很多個答案，很多個委婉或者壯誌淩雲的回答，許餘生安穩，榮華富貴，或者斬釘截鐵的說出願意接受托付。

    但這些最後都沒有說出口，不是害羞，不是不敢，是因為這些話都太無力，不夠表達出他願意照顧楚餘的決心。

    賢一點了點頭。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點頭的時候心裏對自己說的什麽。

    誰都聽到了，木椅的老人鬆了一口氣，似乎是看屋頂的房梁看累了，最後緩緩的閉了眼。

    碗不用洗了，你們出去吧，屋裏麵暖和，我要睡一會。

    楚餘沒有說話也不肯答應，隻是不停的搖頭，眼淚流的更多。

    賢一靠到她身邊蹲了下來，像清晨在山裏麵的時候一樣，他也拍了拍楚餘的肩膀說道：走吧。

    說完後他也抬頭看了看，發現隻有一張破爛的蛛和一個很小的洞，偶爾屋頂的風雪能揭開一個角從這裏鑽進來。

    我們出去，讓你爺爺好好歇歇。

    四月下雪本來少見，更何況過去了很久都沒有要停下來的趨勢，反而來勢更加洶湧。

    落的雪好像要長安城最冷的時候，下的還要更大一些。

    淺黃色的火苗越來越高，漸漸地將整個房間都吞噬，將那些還有沒落下來的雪燒融。聽到一道細微的哢擦聲響，賢一回頭，看見院那顆枯死的樹終於經不住風雪，無力倒了下來。

    生長的再茂盛的樹，也總會有枝葉枯黃的那一天，不知道過了多長的時間，楚餘擦幹了眼淚，抬起頭看見在這一瞬，天的太陽竟然變得更刺眼了一些。

    我們去哪裏楚餘問道。

    賢一臉露出微笑，問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楚餘想了想，說道：我想去長安看看。

    房屋變成了一片廢墟，算還有幾根木頭冒著青煙也很快熄滅。

    或許在許多年後，牆角可能長出兩根生命頑強的野草，斷掉的樹重新發出嫩芽，但在此刻，屋子裏麵除了灰燼以外什麽都沒有剩下。

    隻是沒有人注意到的是，在院子外不遠處的草叢，有幾句身穿黑衣帶著麵具的死屍，身看不出任何致命的傷口，唯有臉大部分的肌肉都扭曲的極為誇張。仿佛在死之前的那一刻看見了十分可怕的事物，或者發現了一個足以震驚整個天下，連他們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秘密。

    不過很可惜，他們雖然身體還帶著餘熱，但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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