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用劍的人很多，正如古人對它毫無保留的讚美，劍，為百器之君子也。

    於是最頂尖的匠師鑄造出了許多名劍，大成者創出了許多種劍法，其中之數量數不勝數。

    但並不是說，用劍的人就必須是君子，從他們手中用出來的劍，也並不一定要光明磊落。它可以似女子那般柔情似水，像最無私的判官那般充滿著正氣，也可以像殘忍的劊子手一樣狠辣。

    此時，秦無心彎曲成鷹爪的右手離賢一隻有一寸的距離。

    這一刻他興奮到了極點，他感覺自己整個身體上的每一塊血肉都在為之歡呼，皮膚上每張開的一個毛孔都在慶祝。

    被公認百年來潛質最好的天才，甚至在他發現了這個秘密後，極有可能是萬年來最有可能成為的天下第一強者。

    還有國教之主，萬千信徒心中的神明，道明寺的內寺弟子等等身份，都即將死在他的手中，下一刻就要被他掐成一灘腥臭的血肉！

    甚至若幹年後，天秦統一了大陸，他便是功不可沒的大功臣！親手改變曆史的大人物！

    在大事將成前的這一瞬，這一個呼吸的時間，往往是人最激動最無法平靜的時刻，或許若不是這一切太真實，晴天新都會懷疑是不是自己吃完午飯後休息，做了一個大美夢。

    然而與他相反的是，賢一在這一刻雖然也不平靜，但頭腦卻從來沒有像過今天這樣清醒。周圍所有的動靜都落在了他的兩隻眼睛中，哪怕是腳下的三株野草晃動了幾下，風吹的小了一些。

    就在這個時候，一截肮髒不堪的劍尖，從泥土裏麵鑽了出來。

    是的，劍尖很肮髒，不像唐君墨的佩劍或者他收起來的那柄刀一樣永遠都閃著迷人的金屬光澤，因為它上麵塗滿了濕泥，還沾了幾根野草，讓它看起來和草裏融為了一體，更加不顯眼。

    賢一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一柄陰險的劍，像是躲藏在暗中的一條毒蛇。

    他看見了，但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秦無心沒有看見，所以他還是那樣興奮而激動。

    頭頂上的烏雲被風吹開，重新露出了那輪明月，若是眯著眼睛看的仔細的話，還能看見幾顆極暗淡的星辰。

    劍破開了草裏，朝著天上刺了過去，刺進了秦無心的胯下。

    這柄劍還在朝上，被一雙無比普通，長滿了老繭的手握住，刺進了秦無心的的身體中。

    秦無心摔倒在地上，右手從賢一眼前滑落，無驚無險。

    賢一看著麵前的這具屍體，前一刻還囂張無比，下一刻便成為了一個死人，而且褲襠外還露出一截劍柄，看上去就像串好了準備烤著吃的大蝦一般。

    賢一突然很想笑，可還是忍了下去。

    這個時候，他身前的草皮像毛毯一樣被揭開，一個男子站起身，將秦無心下體的劍拔了出來。

    男子臉上帶著一個唱戲用的麵具，看不清楚容貌，轉身便隱入了夜色中，而那名森林中的駝背老者也再沒有出現過。

    走回洞中，賢一圍著火堆坐了下來，又添進去了幾根柴火。

    微弱的火苗逐漸燃燒了起來，燒的越來越旺，他看的出神，不知在想什麽事情。

    “都走了嗎？”

    不知道什麽時候楚餘的腦袋從棉被裏探了出來，看著他說道。

    賢一點點頭，說道：“放心吧，都走了。”

    “你手受傷了。”楚餘從地上坐起來，指著賢一的右手說道。

    賢一低頭看了看，從懷中取出來了一顆丹藥服下，又取出一個小瓷瓶和一些紗布，說道：“沒事，修行哪有不受傷的道理，養幾天就長好了。”

    楚餘鼓起嘴吹了吹，又想起來他右手腕骨斷裂這樣做沒什麽效果，衝著賢一笑了笑，將他手裏麵的紗布和瓷瓶接了過來。

    “我來幫你吧，你自己不方便。”

    賢一將手伸過去，嗯了一聲。

    楚餘左手小心的抓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將瓷瓶打開，湊過去仔細聞了聞，問道：“好香，這裏麵裝的是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火燒的太旺的緣故，賢一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燙，他別過頭去，說道：“我師叔給我做的，裏麵加了十多種藥材，灑一些到傷口上麵，很快就好了。”

    賢一點了點頭，又連忙搖頭，說道：“不怎麽貴。”

    楚餘沒有再說話，小心的從瓷瓶中倒出來了一些墨綠色的粉末，均勻的灑在了賢一的手腕上，又用紗布仔細的纏繞好，最後還係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好了，這兩天你注意一點，不要再傷到了。”

    賢一看著山洞內形狀奇怪的岩石，又偶爾用餘光偷偷地打量楚餘，他回過神來連忙點頭。

    “啊，好，我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後山洞內便恢複了沉默，除了柴火被火燒的發出滋滋聲響外，安靜的有點過分。

    “那些人是誰？”

    賢一不願說出來讓楚餘擔心，可當與她雙眼對視時，還是說出了實情。

    “是來殺我的。”

    “他們都是修行者嗎？”楚餘問道。

    “都是。”賢一說道。

    “那他們為什麽要殺你？是你的仇人嗎？”楚餘又問道。

    賢一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仇人，因為他們覺得我很重要，所以都要來殺我。”

    楚餘看著他的眼睛，問道：“那你是誰？”

    古籍有言，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賢一自問他不是英雄，也不想當英雄。但他此時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在加快，非常的快。

    或許是因為在山上的時候沒有與女子接觸過，後來他便覺得與女子溝通是一個很大的難題，尤其是在麵對楚餘的時候。

    “我是請你吃烤鴨的和尚，或者是你的債主？”

    債主是指的那一百兩銀子的事情，雖說賢一從來沒有放在過心上，楚餘也沒有躲債的覺悟，但她聽到這個很冷而且並不怎麽好笑的笑話時，還是開心的笑了。

    “竟說廢話，我又沒有賴賬，哪用得著你來提醒。”楚餘拿起一根樹枝將火堆劃開了一些，石洞中變得更加暖和。她說道：“反正這也不重要，你記得到了長安帶我去吃好吃的，幫我租房子就好了。”

    還不待賢一開口說道，她又補充道：“還有要進道明寺看看，這個可是答應過了的。”

    “也應該去皇宮看看，不租房子行不行？”賢一說道。

    “不租房子我住哪？難道你要我一個女子跟著你住在寺廟裏麵？”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賢一做出一副十分認真的模樣，說道：“你肯定是要在長安常住的，租的房子肯定不能完全滿意，自己改建還要問過房東。我的意思是買一個房子或者一塊地，這樣想建成什麽樣子就建成什麽樣子。”

    聽到這句話後楚餘臉上有些興奮，又擔憂說道：“長安的房子肯定很貴的，這要花多少銀子？再算上那一百兩，豈不是要還很久才能還請。”

    賢一想了想，說道：“那地契和房契上寫我的名字，按照你喜歡的樣子建，建好了也是給你住。你是我朋友，這樣既合情又合理，還不用你還錢，這個辦法怎麽樣？”

    三日後，金石城北方一百裏外有一小縣城，名為桃縣。

    一男一女手中各自牽著一匹馬，站在城門外，正是賢一和楚餘二人。

    “桃城，這個名字倒是取的不錯。”賢一說道。

    此時已經接近黃昏，金色的陽光灑城牆上顯得愈加動人。楚餘拍了拍馬背，說道：“桃城是桃子多還是桃花多？怎麽都沒有看見。”

    “桃子現在還沒熟，南方有一個地方叫桃山，那裏的桃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有機會我帶你去看看。”賢一說道。

    楚餘說道：“你昨天給我講的你那個師弟，不是說山上庵裏的老尼姑很凶？我可不敢去，萬一強行把我留下來出家就慘了。”

    想到了偉正正跑過來向自己訴苦，身上肥肉一顫一顫的樣子，賢一便覺得有些好笑，又開始期盼起來早點回到長安。

    兩人朝著城內走去，像這種小城鎮守城的士兵並不嚴格，簡單盤問幾句兩人便被放行。

    楚餘問道：“去長安的話我們直接去金石城，在從金石城下官道，這樣比較近，為何要繞遠路？”

    賢一搖了搖頭，說道：“我擔心一路上不太平，我們先休息一晚補充點幹糧。明天從這裏出發，出了城朝南走三裏路有一條剛修好的官道，雖然繞了一些路，但一路上的人要少一點，能避免些麻煩。”

    楚餘點頭，又有些不解，問道：“你是道明寺的弟子，為什麽不將消息傳回長安，讓你的長輩來接你？”

    賢一苦笑，說道：“他們都很忙，大長老要保護方丈，也就是我另一師傅，不能離開道明寺。而我的師叔有傷在身，更加來不了。再說了，總不能什麽都要靠他們，不是嗎？”

    “或者將你在桃城的消息傳出去，我們等官府的人來護送？”

    “我知道你擔心我。”賢一看了看更遠處的街道，說道：“但躲藏在暗中的敵人的數量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多，況且誰也不知道他們是來護我，還是來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