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陰差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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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寶恩就任洛陽公已一月有餘,這期間他屏除雜念,專心勤政,不但治理了水患,而且使洛陽百姓安居樂業,政通人和。可是非但沒有接到召他回京的旨意,還幾番遇刺,幸虧他武藝超群,這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他想來心中卻愈發抑鬱,日日悶悶不樂。
手下人見老爺有心事,都想著法兒地哄老爺高興。有一個下人名喚王小五,向來聰明伶俐,這日傍晚便借端茶之機到了劉寶恩身邊。
“老爺,您整日苦悶也不是個法子,不如出府找些樂子,才是上策啊。”王小五勸道。
劉寶恩搖頭,歎息道:“大丈夫處世,不能施展宏圖大誌,空負八尺身軀!我本在朝中為官,不料被奸人算計,現在隻落得個賦閑的下場,哪還有心情找什麽樂子。”
王小五一笑,“老爺,您來洛陽的時間短,又每天勤於政事,您當然不知道這洛水之濱的牡丹巷……或許您的日子能好過一些。”
“王小五,你胡說些什麽?我怎會不知牡丹巷是個什麽地方?我劉寶恩不是那種酒色之徒,你莫要再說,否則休怪我趕你出府!”劉寶恩板起臉,義正言辭的道。
王小五卻說道:“老爺您不知道,那牡丹巷裏有個春華樓,可不是那種下賤的娼館,而是個隻有官員才能去的地方。”
劉寶恩怒道:“那又有什麽區別,一般的肮髒齷齪。你真的不怕我轟你出府嗎?”
王小五跪下道:“老爺,您實在冤枉小人啊。我是聽說那裏有位才貌雙全的姑娘,據說是前朝的官宦家小姐,平日裏以文會友,這才想讓老爺去看一看呀,湊個樂子。”
劉寶恩聽說那裏竟有前朝的官宦家小姐,不由感到有些奇怪,心想,“如果隻是去那裏見一見這位小姐就回來,倒也不算負了妙煙。”他想到這裏,說道:“好吧,老爺我實是苦悶,就去洛水之濱走一趟,會一會這位才女,不過下不為例!”
王小五笑道:“老爺,這就對了,我馬上去安排轎子。”
很快轎子備好,在府外等候,劉寶恩換了便衣,上了轎子,不多時便到了洛水邊上的牡丹巷。他在巷口下了轎,隻帶著王小五一人,向巷子深處而去。
兩人走了一會兒,就聽到巷子兩邊做買賣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很是熱鬧。劉寶恩見到自己治下的洛陽城有如此繁華之地,不禁欣喜萬分,心中的陰霾也消散了不少。他東瞧瞧,西看看,不覺已到傍晚時分,兩邊的商鋪華燈初上,巷子中來來往往的人愈發多了。
靠近巷子裏有一處稍微隱蔽點的地方,建有一幢三層高的木樓,樓前有許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正笑著招呼客人。有許多男人見到這些女子就走不動路了,隨手摟過了一個姑娘就笑著往樓上走。
劉寶恩見到這些人一皺眉,暗道:“如果今日不是我親臨此地,還真想不到。這些白日裏一本正經的地方大員,到了晚上,竟如此荒淫!”
他正想著,這時老鴇從樓裏走了出來。見到劉寶恩麵生,又是一身平常的布衣,立刻收起了笑臉,“喂,我說那兩個穿布衣的,我們這春華樓可不是你們這些平常百姓來得起的,快走快走!”
劉寶恩正想著今後要如何整頓吏治,被老鴇一喊,回過神來。他正欲開口,王小五卻當先道:“老鴇,你是沒長眼睛嗎,這位可是咱們洛陽新來的洛陽公劉大人,你可知該罪?”
老鴇一聽來人竟是洛陽公,忙陪笑道:“哎呦,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該死該死!”她一看身邊的姑娘們道:“你們還不快來見過劉大人嗎?”
眾位姑娘紛紛擁了過來,“劉大人,真是稀客啊,今晚我們就陪著您吧。”她們你拉我抱,立刻把劉寶恩身邊圍的水泄不通。
劉寶恩被這些姑娘身上濃重的胭脂味,熏得簡直喘不上氣,一擺手喝道:“你們都給本大人退下!”
老鴇見劉寶恩讓眾姑娘都退下了,隻當是都不滿意,忙笑道:“劉大人,您眼光真高啊,那就隨我進去,讓頭牌玉翠姑娘來陪您吧。”
劉寶恩搖頭,喝道:“老鴇,我不是來逛窯子的,莫要糾纏本官!”
老鴇一笑,“劉大人,您可真會說笑,您來春華樓不是找姑娘的,那來此又為何事?”
王小五這時道:“我們大人前來幹什麽,難道還用告訴你不成?”
老鴇笑道:“不敢,那劉大人請自便吧。”
劉寶恩微微點頭,繼續向前走去,卻一直不見哪裏有什麽以文會友的姑娘,問王小五道:“王小五,你說的姑娘在哪裏?如果你是誆騙我,我定不會饒恕你的!”
王小五怯生生的道:“老爺,我也隻是聽說,並不知曉詳情。”
劉寶恩瞪了他一眼,“回府!”他說著轉身就要回去。
突然,他聽見前麵吵雜的人群中,有一個女子好像在喊救命。他心中一驚,“王小五,我聽前麵有人喊救命,你可聽到?”
王小五卻不以為意,“老爺,或許是您聽錯了,再說就是有人喊救命,又與老爺有何關係,我們找那位姑娘要緊。”
劉寶恩冷哼一聲,“王小五,你如此自私自利,以後不要再跟著我了!”他說著運起了輕功,隻幾個閃身,人已如一陣疾風,消失在人海中。
他向前疾行了片刻,就見到前麵僻靜處有一座涼亭。涼亭上正站著一位碧裙女子,看上去恍如仙子臨凡,她的身邊有幾個個紈絝子弟正要輕薄於她。劉寶恩怎會袖手旁觀,大喝一聲道:“你們這些無恥之徒,快給我住手!”
這些人聽到有人讓自己住手,都看向劉寶恩,帶頭的一個富家公子打扮的人笑道:“你是什麽東西,敢在這裏大呼小叫的,給我揍他!”
這群人裏顯是以這人為尊,幾人聽他發話都舍了姑娘,向劉寶恩撲了過來。劉寶恩見這些人撲來,不由一笑,“就憑你們也配與本大人動手?”他談笑間三拳兩腳就把這些人統統打倒在地。
那富家公子有些緊張的道:“你……你……你這是找死!你竟敢打我的人,我父親可是洛陽太守,你等著,我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劉寶恩大笑,“本官洛陽公劉寶恩,你有本事現在就把你父親找來,我好當麵與他說一說你的禽獸之舉!”
“什麽……您是劉大人!”這人哪敢惹劉寶恩,忙跪下來,向他連連扣頭,“求劉大人饒過我這次,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劉寶恩點頭,傲然道:“你先起來,向這位姑娘賠禮。如果她饒你,算你運氣好,不然就陪我去見你父親吧!”
這人忙恭恭敬敬的向碧裙姑娘連連施禮,“這位姐姐,求您大人有大量,饒過我這次吧。”
那女子道:“你平日雖做了許多壞事,不過聽人說你在治水時捐了不少銀子,倒也並非惡貫滿盈之人,我便饒過你一次,隻是以後不許再做惡!”
“是……我再也不做壞事了……以後一定做個正人君子,多為百姓做好事!”
“那就好。”碧裙女子對劉寶恩道:“恩公,我看就饒他這一次,如他不知改悔,又行惡事,您再處置也不遲。”
劉寶恩點頭,“既是這位姑娘饒過你了,你還不快快離開?”
“是,小人這就走。”他說完連忙向府中跑去,哪裏還管這些與他同來之人。
這些人見來者是洛陽公,全都跪倒在地,向劉寶恩求饒。劉寶恩不願看他們的嘴臉,隻一揮手,就讓他們都走了。
碧裙女子見這些人走了,忙給劉寶恩深施一禮,“小女子多謝恩公,如果沒有恩公,小女子日後隻怕再沒臉見人了……”
劉寶恩忙攙住她道:“姑娘,我既是本地官員,百姓有事,怎能見之不理,姑娘無需如此客氣。”
碧裙女子一笑,“恩公,不知小女子可否為大人撫琴一曲,以此來略表寸心?”
劉寶恩微微點頭,“那就有勞姑娘了,我願傾耳恭聽。”
碧裙女子在石桌前坐好,芊芊玉指在古琴上輕輕一掃,流水般的音韻就踏波而來,直抵劉寶恩的靈魂,她的琴音時而如三月融雪,潺潺流過心田,時而清新明快,讓人遠離凡塵。後又變得像蕩漾的春風,輕輕吹開了枝頭朵朵梨花,散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劉寶恩聽得不覺有些癡了。
許久,一曲撫罷,劉寶恩才回過神來。
“姑娘,你彈的莫非是《梨花雪》?你怎麽會彈這首曲子?”劉寶恩不解的問道。
碧裙女子聽劉寶恩竟能叫出自己方才所奏之曲,頗覺意外,“這首曲子是小女子自己所作,隻為一人彈過,恩公怎麽會識得?”
劉寶恩吃了一驚,“姑娘,莫非你是妙煙?出生在離此地不遠的林家村,父親便是前朝的林大人?”
碧裙女子又是一愣,“恩公,你怎麽知道這些?”
“妙煙,我是三郎啊!我可算找到你了!”劉寶恩激動無比。
林妙煙不敢置信的問道:“你……你是三郎,我的未婚夫?這怎麽可能,莫非我在做夢不成?”
“妙煙,這不是夢,我真的是三郎。你不記得以前我們常在一起讀書習字嗎,你的名字還是我幫你父親起的呢。”劉寶恩拉住了林妙煙的手,溫柔的說道。
“你不是三郎,這不是真的,一定是我又做夢了。”林妙煙掙脫了劉寶恩的手。
劉寶恩從懷裏取出了半塊玉佩,“妙煙你看,這玉佩在此,你不認識我,難道還不認識這玉佩嗎?”
林妙煙見到玉佩,也從懷裏取出了半塊,兩塊玉佩對在一起,竟完全嚴絲合縫。她全身都為之一顫,淚水流了下來,“三郎,你真的是三郎,我終於等到你了!”她哭著抱住了劉寶恩。
劉寶恩用手輕輕撫著她那烏黑的發絲,溫柔的道:“妙煙,我又何嚐不是日日思念著你,為了有朝一日能與你重逢,我連宋朝公主都拒絕了。我原本怨趙匡胤把我貶到此地,現在看來這是上蒼的安排。現在好了,我們又在一起了,誰也無法拆散我們了。”
林妙煙小鳥依人,在劉寶恩懷裏抽泣著,“三郎,你怎麽改名叫寶恩了,如果我知道你就是治理水患的洛陽公,我早就到你府上找你了,那樣我們就不必等了這麽久才見到麵……”
劉寶恩歎息道:“哎,此事說來話長。當年你我青梅竹馬,我們父親又是好友,才為我們定下了這門親事。可你父親先得了功名,帶著你離開了村子。你們才走沒多久,村子就毀於戰火,我父母都在這次混戰中離開了人世。所以我從小就勵誌,要輔佐一位明主,來結束這亂世。可我要輔佐明主,一定要先考取功名,所以就舍棄了小名,改作寶恩二字。”
林妙煙說道:“不論你叫三郎也好,叫寶恩也罷,隻要是你就好。我等了這麽多年,終盼到了你。”
劉寶恩問道:“妙煙,我們三日後就成親如何?”
林妙煙一笑,“我們的婚約早就存在了,如果你不嫌棄我,你說什麽我都依你。”
劉寶恩點頭,又問道:“妙煙,不知你父親身體如何?不知他老人家可否同意?”
林妙煙開口道,“三郎,我父親積勞成疾,三年前已不幸離世了。說來話長,我們坐下來吧。”
劉寶恩笑道:“妙煙,這水邊涼,你衣衫單薄,我還是送你回家吧。來日方長,我們還愁沒時間說話嗎?”
林妙煙搖搖頭,“三郎,我就住在前麵,自己回去就好。”
劉寶恩知道妙煙的性子倔強,說過的事從不反悔,隻得道:“妙煙,你自己要小心。我三日後便來娶你。”
林妙煙回眸一笑,是那麽楚楚動人,劉寶恩不禁心中一蕩,有些出了神,直到林妙煙走遠了,他才回過神來。
劉寶恩回了府,喜笑顏開,下人見了都感到有些奇怪,整日愁眉不展的老爺,怎麽幾個時辰的功夫像變了一個人。劉寶恩招呼大家過來和他們說了自己遇到了未婚妻的事,又讓他們在三日內備齊一切應用之物,要風風光光的辦一場婚事。
三日後,劉寶恩府中張燈結彩,敲敲打打,熱鬧至極。但見劉府門前數裏,俱用紅綢裝點,劉寶恩身著紅袍,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由無數士兵護衛著。他身後有抬聘禮的、鼓樂班子,以及圍觀看熱鬧的百姓,滿滿站了一條長街,人群湧動,絡繹不絕,摩肩接踵。
隊伍走得不快,許久才到了牡丹巷。牡丹巷也已是精心裝點,氣派非凡,與三日前的風光大不相同了。劉寶恩騎在馬上,心想,“我竟忘了問妙煙住在哪裏,這該如何接轎呢?”
想著,他的馬已離春華樓不遠了。他搖搖望見自己的隊伍將到時,從春華樓內抬出了一頂花轎,顯然是結婚用的轎子。劉寶恩一擺手,讓隊伍停了下來。
他下了馬,攔住了向自己而來的花轎,見轎邊站著的正是那天春華樓那個老鴇,他問道:“前麵的轎子可也是結婚的隊伍?我們的隊伍太長,不知可否讓一讓?”
老鴇見說話的是劉寶恩,笑道:“劉大人,您說的是什麽話,我們抬來的正是你的妙煙姑娘啊!”
“什麽!”劉寶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妙煙怎麽可能是你們的姑娘,你休要欺騙本官,快讓開!”
老鴇見劉寶恩不信,說道:“劉大人,妙煙姑娘住在我春華樓已經有三年了,難道劉大人不知道嗎?”
劉寶恩心中起疑,走到了轎邊,輕輕掀起了轎簾。他不看還罷了,一看這轎中蒙著蓋頭的竟真的是林妙煙,他頭腦不禁嗡了一聲,整個人險些昏過去。
“林妙煙,我當你是個清白的姑娘,沒想到你竟然做出這等下賤之事!我劉寶恩今日如是娶了你,豈不是要被遺笑萬年嗎?”劉寶恩一把扯下了林妙煙的蓋頭,一巴掌狠狠的扇了過去。
林妙煙被劉寶恩打了記耳光,俏麗的臉立時有了五個又紅又腫的手印,“三郎,你幹什麽,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林妙煙說著出了轎子。
劉寶恩冷哼道:“哼!林妙煙,你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樣,那你怎麽可能在這種地方住三年?你莫要再狡辯了,我劉寶恩雖不才,可也不會娶你這種賤人!”
林妙煙流下淚來,“幹娘,你快替我和三郎解釋清楚呀!”
老鴇正要出言,劉寶恩一瞪眼睛,“我都親眼看到了,還有什麽好說的?林妙煙,你這個賤人,虧我等你這麽多年。從今日起,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我們誰也不認識誰!”他說著,掀翻了聘禮,裏麵金銀珠寶灑落一地。
劉寶恩還覺不出氣,取出懷中半塊玉佩,使足全力摔在地上。玉佩被他大力摔出,落在地上立時碎成數片,再也不能拚全了。
“三郎,你太絕情了!我林妙煙無話可說,隻有一死,來證明我的清白!”林妙煙說著就向前麵洛水跑去。她一邊跑,一遍流下淚來,在場眾人無不議論紛紛。
老鴇想要拉住林妙煙,劉寶恩卻抬手一掌,攔住了老鴇,“你不許拉她,這種賤人死不足惜!”
劉寶恩說著向林妙煙走來,“林妙煙,今天我就親眼看著你死,省得讓世人恥笑於我!”
林妙煙本來隻是想嚇一嚇劉寶恩,哪知他如此絕情,竟真的想讓自己死,“三郎,我今天就死在你麵前,還你清白!”她說著人已到了洛水畔,涼亭旁。
“三郎,你一定會後悔的!”林妙煙說著竟真的投入了洛水之中。她隻稍作掙紮,人就沒了氣息,屍身隨著洛水向東而去。
劉寶恩見林妙煙真的死了,心中突然有一種莫名的哀傷,歎息道:“妙煙,難道真的是我冤枉你了?不知你生死時,我總是想找到你,當我見到你還活著時,我卻逼死了你。明明是我想讓你死,可你真的死了,我為什麽又會如此難過呢?”
老鴇走了過來,緩緩說道:“劉大人,您是真的誤會妙煙姑娘了。她父親林大人曾有恩於我,林大人不在了,她孤苦無依,我想要報恩,這才把她接到了春華樓來,對外隻說她是我的幹女兒。這三年來她莫說賣身,連賣藝都不肯。她每日裏除了念著劉大人的名字,就是默默流淚,這三年你可知道她是怎麽熬過來的?憑她的姿色、才華原本早可以嫁的很好,可她這麽痛苦的過活,還不是為了與劉大人的婚約嗎?你今日卻如此待她,莫說是她,就是我看著都覺得肝腸寸斷……”
“你說的都是真的?”劉寶恩不敢置信的問道。?老鴇點點頭,眼角流下淚來。
“妙煙啊,妙煙!是我劉寶恩對不住你!如果早知如此,我怎會如此狠心?妙煙,我這就隨你去了!”劉寶恩說著也要投河自盡。
老鴇拉住他勸道:“劉大人,妙煙雖已經不在了,您可不能想不開,您要繼續活下去。你可知道妙煙這三年來,日日都在為你祈禱,盼你能長命百歲,盼你們能早日相聚!”
劉寶恩聞聽,整個人的精神都徹底崩潰了,他跪在洛水邊上嚎啕痛哭,以手捶地,直捶得鮮血淋漓,心中的自責與愧疚讓他已近癲狂。
可這些又有什麽用呢,水一去難追,人已逝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