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千古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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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漣霞山下,一人信馬由韁,緩緩前行。他白衣如雪,微風吹拂著他的衣袂,好像一片純潔無暇的白雲。
    來者雖貌如仙人,可臉上卻滿是落寞。他看著漣霞山那恍如仙境的美景,歎了口氣,“漣霞山還是這麽如詩如畫,可我卻再難霽月清風了……”
    他不知不覺到了山下,守門的弟子見到來人,卻都歡呼起來,“主人,您回來了!您幫慕容少俠一統天下了!”
    雲逸墨一言不發,隻是苦笑幾聲,他的笑聲中有著無盡的落寞與不甘,又是那麽無奈與自嘲。他下了馬,獨自走向這仿佛直通上蒼的石階。
    他到了玄天樓,見到古籍、瑤琴、長笛,以及一切一切都與他走時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可他的心已經變了,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雲逸墨看看黃金架子上的白雪,輕輕撫摸著它,心中說不出的惆悵。良久,他打開了窗子,看向遠方變幻莫測的雲海。他又是一聲長歎,“唉,我與陛下當初見麵,就是在這裏。可現在,我又回到了這裏,但陛下或許再也不會來了……”
    他說著癡癡的坐在瑤琴前,手指在瑤琴上輕撫著。原本極熟的一首曲子,此時彈來卻雜亂無章,再也沒了清雅飄逸之感,盡是苦澀無奈之音。
    雲逸墨手指撫著琴,腦中往事紛至遝來。他的心越來越悲涼,琴音也越來越亂。突然“錚”的一聲,三根琴弦齊斷,他晶瑩的淚水也奪眶而出,打濕了衣襟……
    “父親!”
    這時一個小孩喊道,他的聲音是那麽激動,那麽興奮。雲逸墨見到雲子霄和漣霞三友、牧心都來了,他忙起了身,拭幹眼角的淚水。他正想說些什麽,雲子霄卻已撲進父親的懷裏。
    雲子霄緊緊抱著雲逸墨,哭道,“父親,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你怎麽才回來呀!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再也回來了呢……”
    雲逸墨搖搖頭,“霄兒,你哭什麽,為父這不是回來了嗎?為父既說過會回來,就不會食言的。”
    雲子霄瞪著一雙大眼睛,期待的看向雲逸墨,“父親,你這次回來,還走嗎?是不是可以陪著我,永遠不離開?”
    雲逸墨又是搖搖頭,把隨身佩戴的流雲劍雙手遞給雲子霄,憂傷的道:“霄兒,為父不走了,可是你們要走了。我們父子這次一別,隻怕此生再難相見了……”
    雲子霄愣住了,牧心等人也都愣住了。誰也不明白,雲逸墨方才所言到底是何意。
    半晌,法家老者才問道:“主人,你是說我們要離開漣霞山?我們為什麽要走,我們又要去哪裏?”
    雲逸墨緩緩說道:“我此番下山,雖為陛下屢出奇策,卻因而得罪了宋、遼和北漢。如今,我被陛下貶回漣霞山,這些人絕不會輕易放過我。他們想要殺我雲逸墨,我認了,我絕不會苟且偷生。隻是,我不忍心讓你們陪我一起死。所以你們一定要走,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再也不要回來……”
    雲子霄此時哭得更凶,“父親,我不讓你死,我們和這些壞蛋拚了!”
    法家老者也道:“主人,我們絕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的。要走我們一起走,要死我們一起死!”
    雲逸墨看了看道家青年,和儒家中年一眼,“你們兩個武藝不凡、機警過人,快帶他們走!隻怕晚了,你們誰也走不了了!”
    兩人歎了口氣,眼中含淚,對雲逸墨一抱拳,“主人,那我們走了,你自己要保重啊……”他們說著拉走了哭鬧不止的雲子霄,向山下而去。法家老者知主人心意已決,也隻得一抱拳,轉身離開。
    唯獨牧心堅決的道:“主人,我的命是你救的,此生不論生死,我都不會拋棄主人自己逃命的!如果主人非要讓我走,就先殺了我吧!”
    雲逸墨看著牧心,不知是無奈還是欣慰,他說道:“牧心,你既是如此堅決,就留下陪我到最後吧。”
    牧心緩緩點頭,“多謝主人!”
    “你把木案和筆墨,還有白雪都帶到雲海崖,我有用處。”雲逸墨交代一句,自己先向雲海崖而來。
    雲海崖邊。雲逸墨緩緩坐在木案之後,他看了看眼前的雲海,提起筆在紙上寫了起來。這信是寫給慕容燕雲的,這是他最後一次給慕容燕雲寫信,寫完這封信他就真的無牽無掛了……
    此時,刮來一陣山風,林中鳥兒驚飛。雲逸墨知道有人上山了。
    “雲丞相,你好有閑情逸致呀!這漣霞山雖美,可終難實現雲丞相的宏圖遠誌啊!我大宋皇帝陛下是愛才之人,你如果識相,就快快歸順陛下吧!”雲逸墨正寫著信,聽背後有人說話,?雲逸墨轉過身來,見到一個中年白衣大漢,身後帶著數千人,都是江湖中人的打扮,將自己與牧心團團圍住。
    他從容的一笑,“原來是高懷德將軍。是來我漣霞山做說客的嗎?你身為宋朝大將,豈不聞忠臣不仕二主之理?我雲逸墨既保大燕,一生便是大燕的人,絕不會再助大宋的!”
    高懷德冷笑,“雲逸墨,我當你是識時務之人,沒想到也是這般頑固不化!你既是不願扶保我主,陛下也絕不會讓你再活在世上!”他說著拔出腰間長劍,指向雲逸墨。
    高懷德長劍一揮,數百喬裝的大宋官兵手中長槍紛紛刺了出去。牧心見眾人要對主人不利,也抽出長劍迎了過去。牧心雖劍法不錯,可宋朝士兵人多勢眾,哪裏是他能擋得住的。
    牧心才出了幾招,就被一條大槍刺中了左腿。他身子吃痛,手中長劍越發淩厲起來,一劍連殺了三人。可他縱然拚命,怎奈武藝有限,以一敵百焉能不敗?
    見主人還在寫信,他知道自己就算死也一定要堅持到最後一刻,等主人把信寫完。不然,自己便是誤了主人,誤了陛下,誤了天下蒼生!
    就在他轉頭的刹那,幾十杆長槍已抵到了他身前。雲逸墨聽見背後風聲不對,忙喊道:“牧心,你快走吧!你不是他們的對手!”
    牧心一笑,“主人,我今天既然留在這裏,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隻要主人還在,我就不會走的!”他嘴上回著雲逸墨的話,手中長劍卻沒有停下來,一連又殺了數人。縱然他忠誠勇猛,但已無濟於事,十幾杆長槍已刺入了他的小腹。
    雲逸墨此時已書寫完比,卻見鮮血已濺射到了信紙之上。他猛的抬頭看向牧心,見他已經身受重傷,兀自抵擋強敵,為自己爭取時間,他心中的感動已非語言能夠表達的。
    “牧心!”雲逸墨大聲喊道,此時他眼中已滿是淚水。
    牧心笑著道:“主人,你的信寫完了?我牧心終於有機會為主人,為天下蒼生做件大事了。我現在可以放心的去了!”他說完大笑數聲,手中運出平生力氣,折斷了刺入他腹中的槍杆。隨即長劍一揮,把這些士兵的人頭盡數斬落,這才重重的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雲逸墨見牧心已死,心中一陣悲痛。高懷德卻冷笑道:“哈哈,雲逸墨,你還想抵抗嗎?事到如今如果再不投降,結局便與這小子一般!”
    “高懷德,我雲逸墨對大燕忠心耿耿,焉能投降你們這些虎狼之輩!我一生自在瀟灑,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優雅從容,不需要你們動手。”雲逸墨說著站起身來,緩緩走到了崖邊。
    所有人都是愣住了,他們沒想到外表文弱的雲逸墨,竟會有如此剛強的內心。雲逸墨趁他們楞神的一刹那,放飛了手中的白雪。隨即,他看了看眼前這片風雲變幻的雲海,又看了看山風吹落的花瓣。
    雲逸墨笑了,他喃喃說道:“雲海雖變幻莫測,卻也及不過人心。花瓣雖美,可終究有一日也要凋零。我雲逸墨此生,已經看倦了花開花落、雲卷雲舒,現在也該是我離開這片紅塵的時候了……”他說著竟躍下了山崖。
    山風鼓動他的衣袂,雲海襯著他的麵容。此時的他比任何時候都瀟灑飄逸,真的就像九天的仙人,飄飄蕩蕩的落向煙波浩渺的雲海。他的麵容是那麽安詳,那麽義無反顧……
    高懷德見到眼前的一幕,整個人都呆住了。良久他才讚歎道:“雲逸墨真神人也!莫說他生前光彩照人,無與倫比;就連死也是這麽飄逸瀟灑、從容不迫。千古以來幾人能與之比肩啊!”
    眾官兵見雲逸墨已死,都隨著高懷德撤離了漣霞山。此時的漣霞山前所未有的安靜,一片死寂……
    就在這時,雲子霄卻跑回了山腳下,他見到大隊的官兵,忙躲到樹叢間,心中卻有說不出的怨恨。但他年紀尚幼,哪能與官兵硬拚,隻能咬緊牙關,他心中默默的發誓,“你們害死了我的父親,我雲子霄此生定要滅宋,定要讓你們這些惡人血債血償!”
    雲子霄正想著,突然,一個眼尖的士兵無意間,向他這邊看了一眼。這士兵指著雲子霄的方向,喊道:“將軍,那裏好像有個小孩!”
    高懷德聞言,忙立足看去,見不遠處的樹林中隱約有一個小孩身影,他下令道:“這小孩定與反賊雲逸墨有所牽連,莫要讓他跑了!”眾士兵哪敢違抗命令,忙向雲子霄藏身的這片樹林而來。
    雲子霄畢竟年幼,見到這麽多如狼似虎的官兵,驚嚇得有些走不動了。他看著官兵離自己越來越近,心中著急,腳步卻無法挪動,手中的流雲劍也掉到地上,冷汗從額角冒出來。
    “小孩,你快過來!”眾官兵一邊喊著,一邊向雲子霄靠近。眼見官兵就要到雲子霄身前,他們隻要再向前一步,就可以抓到這個無辜的孩子。
    雲子霄此時十分害怕,全身不由自主的發抖,他可以清清楚楚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他多麽想自己能有獨步天下的武功,殺了他們為父親報仇,可他現在就連逃命都是難如登天。
    他把心一橫,閉上了眼睛,他心中想道,“我死了也好,如果我死了,就可以見到父親,與他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雲子霄正胡思亂想間,突然聽到一個老者的嗬斥聲在他背後響起,“雲子霄,你真是給爺爺我丟臉!”隨著老人話音,雲子霄就覺得身邊莫名刮起了一陣狂風,這風絕不是自然的風,而是內力所激蕩起的勁風。
    刹那間,所有人都隻見一道白影和樹林中縱橫的劍氣,宋朝上百士兵卻誰也沒看清來人,就紛紛倒在血泊之中,而雲子霄被這個神秘的老者手提了起來,向北方而去。原本吵雜不堪的樹林,此時變得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雲子霄被老者提著飛奔,整個人就如同小鳥展開了雙翅,在雲霧中翱翔。
    兩人行不多時,雲子霄突然感覺身邊,有道白色人影也向北方疾馳,未及看清人就一閃即過。這人行動如風,輕功天下少有人能及。而且一身酒氣,隻擦肩而過滿身的酒氣就已熏得雲子霄緊皺眉頭。
    他不知道此人是誰。可在他的幼小的心裏已埋下了仇恨的種子,他認為,今天來到這漣霞山的,除了救了自己的老人外,沒有一個好人,都是逼死自己父親的凶手!他要記住每一個人,有朝一日為父親報仇!
    白雪輕輕落到慕容燕雲肩上時,他心中便開始忐忑不安。白雪那哀傷的眼神和那封帶血的書信,驚出他一身冷汗!“雲兄出什麽事了嗎?”
    慕容燕雲一路上,不停向附近的村民打聽漣霞山的情況,沒有人清楚漣霞山到底發生了什麽。離得越來越近了,他才聽說,水雲閣已經解散,閣主雲逸墨已經墜崖而亡。
    慕容燕雲聞此噩耗,立時吐了三口鮮血,昏倒當場。幸好被村中一位郎中所救,這才在三日後悠悠醒轉。他剛醒過來,又想起雲兄等人因自己慘死,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大哭。他不知哭了多久,直到雙目流血,又昏了過去,方才止住悲聲。
    昏死了數日的慕容燕雲,剛剛好轉就離開村鎮,騎著馬到了漣霞山下。觸景生情,不禁想起了自己初來漣霞山時的情景。
    他不禁感歎道:“我第一次來此地時,雲兄尚在,雪兒也在我的身邊。那時我以為這一切再尋常不過,如今思來實是肝腸寸斷呀!”
    慕容燕雲心中感慨,已不知不覺到了漣霞山下的石階旁。他緩緩下了馬,看見這高不見頂的石階,他苦笑一下,“哈哈,我現在再也不愁這一百兩了,可雲兄不在了,水雲閣不在了,再也沒有人向我收這錢了……”
    他此時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腳步變得很慢,仿佛每走一步都艱難無比。石階雖長,可憑著慕容燕雲的功力,本該一刻鍾就到山頂,可每走一步,他腦海中就會泛起無數不忍回顧的往事,竟生生走了兩個時辰才登頂。
    慕容燕雲先到了玄天樓,此時的玄天樓內莫說沒有人,就連一隻靈鴿都沒了,安靜得仿佛連塵埃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看到第一層浩如煙海的古籍,讓慕容燕雲想起了當初身中劇毒,前來解毒的情景,就是在這裏,自己領悟出了黃帝心法,內功才真正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他又慢慢上了樓。見到放在桌案上的瑤琴時,慕容燕雲似乎看到正坐在案後撫琴的雲逸墨,他還是那麽飄逸瀟灑,那麽孤傲出塵。
    慕容燕雲癡癡地喊道:“雲兄,你沒死!是那些村民騙了我!”他說著激動地快步走了過去,他想拍拍雲逸墨的肩頭,可到了近處,哪裏有什麽雲逸墨啊,他伸出去的手重重地落在空中……
    他不禁愣了半晌,隨後放聲大笑,“哈哈哈,雲兄真的不在了。李兄弟、慕容兄弟、表哥也都不在了,大燕也隨著不在了。我這麽多年來的出生入死,本以為能報了父母大仇,繼承祖誌恢複大燕,一統天下。可現在回頭看看,我除了換來了愛人反目、親朋慘死,我還得到了什麽!”
    慕容燕雲此時真想隨著眾兄弟去了,可他沒有。誰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怕死,還是心中不甘,或許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他又到了雲海崖的崖邊,看到牧心與眾官兵的屍體。慕容燕雲為牧心收了屍,在漣霞山一處山清水秀之地,親手把他埋葬了。
    可他走遍了大半個的漣霞山時,卻意外的發現,竟沒有看到雲逸墨的屍身。
    慕容燕雲喝罵道:“趙匡胤,你逼死雲兄也就罷了了,就連屍身都被你擄去,當真是天理不容!我慕容燕雲隻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定要為父母、為兄弟報了這血海深仇!”
    他想起報仇,全身似乎又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緊握雙拳,兩眼血紅,發絲也被山風吹亂,他整個人如同殺神附體,周身的殺氣使得天地為之顫抖,鬼神為之震驚!
    慕容燕雲就這麽一個人向開封城的方向而去,他心中滿滿的隻有一個字,那就是“殺!”
    不是自己殺了趙匡胤,就是讓趙匡胤殺了自己!
    此時已到了傍晚,天空又出現了那抹如血的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