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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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二開學,林子予不得不繼續麵對被宿舍孤立的狀況。
    她原以為這並沒什麽,畢竟這七個女孩明麵上並沒有與她撕破臉皮,也沒有刻意地傷害她,而且宿舍隻是她休息的地方,她回宿舍能少說些話這倒是更舒適,但她沒想到的是出了宿舍後她仍未被放過。她覺得這有些諷刺,在這所學校裏,自己反倒成了被排斥和欺負的對象。林子予不想和她們計較,在她競爭激烈的校園學習生活裏,她有遠比這些破事更重要的計劃。
    書包被扔進工具房、整個儲物櫃被塞滿垃圾、釘鞋被藏起來、課桌被推到……林子予都咬咬牙忍了過去。隻是,讓她忍無可忍的是女孩們變本加厲,光明正大的欺淩由私轉為公。許瑞彤、龐媛媛、劉瑞是班上的英語科代表,陳歡歡是化學科代表,盧佩儀是物理科代表,她們已經不止一次故意將收來的林子予的作業毀掉、撕掉、扔掉。
    林子予在課上受到老師多次點名批評,被罰寫了多次檢討書,重寫了更多的作業。但她找遍了座位、抽屜、儲物櫃,都從未找到過消失的作業。她總覺得事有蹊蹺,麵對老師卻是有口難言——老師隻會覺得學生在小題大做、在撒謊,她也因此從不提起受到欺淩的事。
    當然,張可可和徐嘉文總還是護著她的。他們從某一天起,三人一起決定不再上交作業給科代表。
    直到徐嘉文告訴林子予:“今天中午申請不回宿舍嘛,翻了一中午的儲物櫃,你看我找到了啥。”徐嘉文說著,從背後掏出一疊單行本上撕下來的紙張,寫滿了林子予的字跡。
    “他媽的。”林子予惡狠狠地說了句髒話後,拿著作業就走出教室,徐嘉文跟上去,陪她一起去辦公室把這些曾經“消失”的作業交給各科目老師。
    “告訴我。”徐嘉文在辦公室門口見到林子予出來後立刻就對她說。林子予本不想對徐嘉文說這種女生之間幼稚的對峙和戰爭,但是徐嘉文近日顯然都目睹了一切,她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徐嘉文握緊了拳頭就向辦公室外過道的牆壁錘,“草他媽的!”
    林子予卻突然笑出了聲音:“你不痛啊?”
    徐嘉文告訴她自己很生氣,想不到女人是這樣可怕的生物,並讓她遠離那些混蛋,然後又想起什麽,對林子予說:“對了,你和林楚漢複合了對吧。嗯,不用想太多,我真的是想和你成為夥伴,是夥伴,比朋友來得更有默契和力量,就好像結伴打怪獸一樣。你不需要那些女生做你的朋友,也不用在意她們。你不會被孤立,因為怎麽樣都會有我這個夥伴。我也會保護你。而且這些事情……你和林楚漢說了嗎?我覺得她們會越來越過分。”
    林子予側著頭並抬頭看著認真嚴肅的徐嘉文,備受感動又覺得他有些可愛,“很高興認識你啊!”伸手就要和他握手,徐嘉文先是愣了愣,反應過來後就用那錘過牆壁的手握住她的手,按住她的頭,“我是主人你是狗!”
    林子予撇了一下嘴,又惡狠狠地瞪了他一下:“要咱倆是夥伴,那你也是狗!”她稍蹲下身來,躲開男孩按住腦袋的手,“你都說了你是我的夥伴,會保護我。學校裏的事情就留在學校裏吧。我要是告訴林楚漢,我不知道他會對她們做什麽。雖然他現在在鎮裏,但是他在學校裏又不是好學生,在這裏也沒什麽好失去的,怕是會豁出去的……他還認識那麽多社會上的人,就算他不打算叫人來嚇唬她們,他在網絡上搞個罵戰,我估計我也難脫身。我雖然沒有錯,但要是牽扯到更多的人和事,還要和老師家長打交道的話,我多麻煩。我才不是為那幾個人擔心。”
    “行吧,但有事你得跟我說啊。”他們一邊往教室走,徐嘉文一邊說道。
    “林,我還是很喜歡你。我認為吧,最純粹的喜歡大概就是,就算你曾拒絕過我,我對你也是永遠沒有怨言和不滿的,但我不會再主動表達什麽、示意什麽,那些接觸與靠近我都必須要小心翼翼了,就好像賈斯汀·霍根施拉格對萊斯特小姐想要觸碰卻又收回的手。
    我還是很喜歡你。我依然會在你有需要的時候鞠躬盡瘁、披荊斬棘,為你開辟荒野,也為你種滿園桃花。隻是,從今往後我會把我的喜歡藏匿起來,藏在那些你路上的風裏,也許它們會被生活熱愛,被歲月歌頌,也還能被你留在身邊,但它一定是悄然無聲的,它不再是招搖過市、搖旗呐喊。我會努力過好,也一定會努力讓你過好。”
    女生們的行為越來越過分。
    每周三和周五的中午,班級都會要求大掃除。學生中午放學後都需要將椅子搭在課桌上。徐嘉文每次都會不顧林子予的反對幫她將椅子放好,然後兩個人互相等待著做好衛生一同去吃飯。中午午休結束後,他們先到的人會將對方和自己的椅子放下,然後提著對方和自己的水壺去接熱水。他們偶爾在回教學樓的路上遇到了就會一起回課室。
    周三的下午,林子予遇到了徐嘉文,倆人一同回到教室。林子予去接熱水,徐嘉文負責放下椅子。這次林子予接水回來看到徐嘉文一直在用力地擦著她的課桌,她見地上已經丟了許多用過了的紙巾和一些紙屑垃圾、毛發灰塵。
    她本想問怎麽回事,但徐嘉文見她把水接回來就直接搶過,倒在桌麵上,他用身體擋住課桌繼續用力擦著。林子予想拉開徐嘉文看看課桌的情況,她大概已經了解發生了什麽,卻一直拉不動一米八幾的徐嘉文。
    “你別看,去給我再接點水回來。”他命令林子予。
    她知道,有人在她搭好的椅子下扔了不少垃圾,而桌麵上大概是用很難擦掉的筆寫了些粗俗難聽的話吧。她咬了咬下唇,又拉了拉徐嘉文的衣擺:“不許擦,我換張桌子。”
    徐嘉文用力地把浸了水後有些重量的紙巾扔在桌上,陪著她到空教室挑了張桌子,由於空教室經常用來做考場,桌子上的灰塵相對還是比較好處理。徐嘉文和林子予擦幹幹淨了灰塵後將課桌搬到座位上。
    周五下午,林子予再次遇到這個情況。這一次,她忍不住直接在教室裏冷不丁地嘶啞著:“誰他媽……”
    徐嘉文拉著她的課桌直往教室中央拖,又狠狠地踹了一腳,憤怒地吼道:“狗東西!敢不敢認!”
    林子予隻是扯了扯徐嘉文校服襯衣的下擺,示意他不要發火:“課間休息時間很短,馬上就要上課了。”她扭過頭,看著某個方向,用不大不小卻剛好能讓附近的許瑞彤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道:“你別讓我知道是你。”
    但是林楚漢很快就知道了林子予的這些事情。
    周末,許瑞彤讓宿舍裏努力混入知華學校固定圈子的兩個女生孫蕊和孫欣怡一起轉發自己的微博,這個微博主要在含沙射影地表達“林子予是狐狸精”,她們還新建了一個賬戶在原微博條文下提到了林子予,罵著各種難聽的話,嘲諷她風騷造作。
    林楚漢卻偶然地在林子予的手機上看到了這些,問清楚事情又逼著林子予告訴他在學校裏受過的非難後,她最終迎來了不可避免的網絡罵戰。
    盡管林子予避免這樣的“亂戰”,但她也自信——無論是誰挑起這場罵戰,自己一定會贏。可是她根本又就是輸了——她確實讓七個女生閉了嘴和消停了,但是後續呢?
    林楚漢和林子予的朋友們大都參與了罵戰,微博轉發與評論混亂一片。她慶幸自己不是什麽微博紅人,否則她就可能直接成為靶子了。實際上,她雖然擔心著即將可能牽扯到的人和事,但是她嚐到了報複的痛快——七個女生的微博早已經不堪入目,她能想象她們此時的私信列表裏是怎麽樣的惡言惡語。
    這一場罵戰終止於七個女生連發微博道歉,她們雖是太討厭林子予,卻沒辦法在千軍萬馬的淹沒下呼吸,及時止損可能是最好的辦法。
    但林子予是不在乎她們的道歉,她甚至也可以不需要道歉,因為她更喜歡這場罵戰中林楚漢留下的微博:“你敢碰我的林子予試試?”
    當大家都以為這一場戰爭就此結束的時候,隻有許瑞彤難以平靜,她驕傲的自尊受到了嚴刑拷打,那些嚴重的傷害把她氣得難以入睡。她產生了千萬種邪惡的念頭,她簡直想將林子予千刀萬剮。她忽然讀懂了卡內蒂在《人的疆域》裏說到的那句話:“尋找自己!——說出這句話太簡單了!可如果人們真的找到了自己,他們會嚇壞的。”她確實把自己嚇壞了——那個輾轉的夜裏,她想過多少種方法要在公眾的目光下撕扯林子予的衣衫,“哢嚓哢嚓”大把大把地剪掉她的發,用剃刀胡亂地刮花她的臉蛋,戳瞎她的大眼睛,砸歪她的鼻梁,撕裂她的嘴巴……許瑞彤猙獰地笑著,也淒涼地笑著。
    許瑞彤任由自己的驕傲助長內心的惡意,繼續向宿舍其他女生“洗腦”,“林子予又不回宿舍了,她肯定又是去找以前那些同學說我們的壞話了,估計又是叫人來嚇唬我們,我覺得她是不是要找人打我們了。”學校初中部一個年級50個班級,一個班級接近60個人,每一個校區就是獨立的一個年級,盡管校內嚴格管理和控製,放學約在校外打群架也還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這種“洗腦”可是許瑞彤的慣用伎倆,她能讓其他女生團結於她,就是因為她曾告訴她們林子予不回宿舍的時候都在和老同學一起辱罵外校來的學生。而對於這些他校考進來的學生,她們內心本就缺乏一種歸屬感,在這裏她們更像外人,她們被排斥在這所學校的固定圈子外,她們融入不了那些老話題和“約定俗成”。她們總處於一種即將要被排斥、被孤立、被欺淩的不安狀態,這所學校升學上來的學生大多自信開朗,令她們顯得更加弱小脆弱,她們變得愈加自卑,為了不成為弱勢的一方,她們要反將一軍,在被魚肉之前先成為強勢的一方。
    許瑞彤的話讓孫欣怡十分緊張,她隻想多認識些人脈廣的人,網絡罵戰已經讓她得不償失,這下林子予如果要對自己動手,根本沒有人會為自己出頭。她知道林子予總會和那個大家都害怕的女生李淵喬一起玩,罵戰後她在學校見到李淵喬都要繞開著走。
    李淵喬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壞學生”。她染了一頭紫色的頭發,上課睡覺、吃外賣,公然和老師頂嘴,逃過各樣的大型會議和活動;她早戀開房,出沒各種夜店,結識社會上形形色色的青年……但是因為家庭背景,又加上李淵喬聰明,總能機巧地避開那些眼線去做過分破格的行為,學校還不能輕易開除她。沒有人知道林子予為什麽會和李淵喬這樣的人走到一起,但林子予並不在意李淵喬表麵的這些叛逆,隻有她清楚李淵喬是個極具天賦和個性的藝術家,她曾拿著李淵喬的油畫侃侃道:“我覺得你未來可是要賺大錢的,記得你的那些要扔掉的字畫草稿,都扔來我這裏啊!”
    “那你可能是個詩人,不然你就是個段子手。”李淵喬若有所思地說著,然後兩個人捧腹大笑。她之所以喜歡李淵喬,是喜歡她與自己完全不同的性格,她大膽外向,她瀟灑自如,她敢愛敢恨。大家覺得李淵喬墮落,但她實際上是在享受自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釋放自己的個性,她完全掌控著自己的整個世界。沒有人能傷害她,因為她是絕對的強悍和無所畏懼,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她自己就能十倍、二十倍甚至更多的報複回去。林子予欣賞也羨慕著她。或許正是她那種“不怕死”的強硬令林子予久久駐足在身旁。所有人都覺得她墮落、壞透了、無可救藥,隻有林子予以她為榜樣。
    讓她們七人真正緊張起來的是李淵喬直接來到林子予的宿舍。
    “開門。”李淵喬雖然聲音冷漠霸道,卻也是具備了基本的禮貌,她敲了門而並沒有踢門。
    許瑞彤打開門後嚇了一跳,她直接往後退了一步。包括她在內的七個女生都曾被李淵喬狠毒地“網絡暴力”過。她雖然在家受盡家人的寵溺和縱容,但是現在是在學校裏,在這個關頭,沒人能保護她。她探頭想看樓道裏有沒有宿管阿姨,但是她退的一步使得她不可能知曉宿舍外的情況,而且她對於自己動彈不得的身體惱羞成怒,她的驕傲再次被自己侮辱了。
    李淵喬已經進到宿舍裏:“不用緊張,我就來找林子予借個東西,我在這等她回來,你們該幹嘛幹嘛,不用在意我。”李淵喬轉悠著,找到了林子予的床位,見那是上床,就直接坐在了林子予床位下鋪的位置。
    李淵喬見林子予許久還沒回來,她等得有些無聊,就向其他人搭話:“你們為什麽要那麽做啊?”她翹著二郎腿,手肘撐在膝蓋上,用手掌托著腮幫,臉上的表情天真疑惑,要是林子予看到了這個表情,說不定會給她來一拳:“讓你給我裝可愛!”
    她的問題似乎是丟給了空氣,所有人都是一臉錯愕,然後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她們內心慌亂不知所措。她窮追不舍:“問你們問題,做人要有禮貌啊,我以為你們成績比我好會懂點道理,怎麽不理人!”她換了個姿勢,雙手向後往床上撐住,放下她的腿向前伸展,一米七的個子光是腿就要霸占宿舍的過道,這時剛好攔住了從陽台往宿舍裏走的許瑞彤。李淵喬轉頭看著她,並沒打算挪回自己的雙腿,“你們那麽優秀,應該知道劉同吧?人家說啊:’如果你常年討厭同一個人,隻能證明這些年你也沒什麽進步。你們差距不遠,所以這個人才會一直出現在你的視野以及生活裏。你仍把對方當回事,對方做任何事才會引發你的反感。’你覺得他有沒有道理啊?但我覺得不是啊,你和林子予差距挺大的啊,你……”李淵喬的目光在許瑞彤身上從上往下掃了一遍,發出了“嘖嘖”的聲音,也不知那是帶著讚許的感歎,還是嘲諷的玩弄呢。許瑞彤繞開著走了過去,誰都不知她在被攔住的地方聽了李淵喬的話後,停留了片刻,沒人看見她隻有腳趾緊緊地抓住了無辜的拖鞋,好像是在發泄,也好像是在抓在活命稻草。她盡量讓自己的表情表現得和善些,內心的憤怒卻已經爆發。她站在自己的儲物櫃前強咬著牙,剛從陽台收下來拽緊的衣服被她扯破了。
    這時林子予回到宿舍,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回宿舍的“歡迎”。
    李淵喬拿到了充電寶後,林子予和她一起出宿舍聊了會兒天。李淵喬毫不避忌地說道:“她們還真都是怪胎,話都不說。”林子予無奈地笑笑,“誰敢在你麵前說話呢,姐姐。”然後踩著點,各自回到了宿舍。
    在宿舍七個女孩看來,林子予是懦弱的,但也是卑鄙的。她們覺得林子予自身沒有勇氣去反擊,隻會指使他人出頭。因此,讓她們消停的並不是林子予本身,而是林子予周邊的人——而這才根本不能使得她們真正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