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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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體內的魔鬼沒有死去。那些魔鬼們活著,他們神采奕奕而又貪婪,他們活得很好。他們在女孩們的肉體中撕咬著往外跑,就像被監禁在單人牢獄裏,渴望逃出作惡,一刻也不能忍受。”
林子予以為一切都平靜下來了。在學校裏,她甚至想正常地與宿舍的七個女生相處。她心中也有赫塔·米勒一樣的願望:“但願愛像割過的草地一樣會重新生長出來。應該以別樣的方式生長,好比小孩換牙,好比頭發,好比指甲。”她一點都不想怨恨她們,她刻意地安慰自己:“總被溫柔善良對待的人才會慢慢變得溫柔善良,一定是我不夠溫柔和善良。怎能去責備貪婪作惡的人,他們或許也在從厭惡自己中苦苦掙紮著了。”
但是,有些誤會就像撒旦故意寫好的惡作劇篇章,愈演愈烈。一旦我們以為情況有所好轉了,我們就被耍了。
許瑞彤仍在默默地追求謝駿傑,以後她都自己勇敢地去遞信。
“謝駿傑,見你第一眼就覺得你是個特別陽光正直的人,你身上有些說不清楚的璀璨,讓人莫名其妙地去凝視、去追蹤、去向往。似乎連我的勇敢也是因你而激發。路過你們班時,我都會假裝不經意地朝你的教室看一眼,找找你的身影;走在路上遇見你的時候,都會快步跟上,走在你的身後;遇到了一起上體育課時,總會忍不住去關注你颯爽的英姿;在食堂吃飯都會想著找到你對麵的桌子坐下……
大家都說要積極主動地去爭取自己的所愛,我是同意但也害怕,害怕你的拒絕,害怕被你拒絕後我們連普通的路人關係都不能是了,你或許會厭惡我、會討嫌我。
但我始終覺得,盡管一開始我們對彼此一無所知,我們之間也能通過我的點點努力變得不同。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所有的人一開始都隻是陌生人,但在發生一些事情或累積一些莫名的感情之後,你就無法再忽視對方的存在了。所以我願意去嚐試,讓我們之間發生一些事情、積累一些感情。我想隨我的心意去愛我愛的人。幸運的話我能有一段比較美好的愛情;如果我痛苦也便隨即離開,再怎麽不濟,都是一次相遇。”
許瑞彤緊張地將信件放進信封,趁中午放學休息溜進謝駿傑的教室,放到他的座位抽屜裏。
“叫一下許瑞彤。”晚修剛放學,老師一離開教室,謝駿傑就來到許瑞彤的教室,隨意找到一個同學,讓他把許瑞彤叫出來。
許瑞彤沒等同學叫她,她隻是抬頭看見門口的謝駿傑就開始興奮起來,她想興許是自己得到回應了,興高采烈地就走出了教室,來到謝駿傑跟前。
“大小姐,我求求你……是不是你自己做了什麽你不知道啊?你要是失憶了你問問學校裏隨便一個人啊,全校都知道!我就是被你喜歡著我都難受,以後恐怕都是要繞路的!”謝駿傑想將許瑞彤寫的情書扔到地上,但又覺得不妥,就將它丟在了教室窗台上。
許瑞彤此時的心情就好像冰糖草莓掉進了灰燼裏。但她沒有時間想自己被拒絕和臭罵的事情,她隻想立刻拿到那封乖乖躺著的情書,那是她所有的驕傲。她將這些驕傲小心翼翼收藏好,托付給了謝駿傑,而謝駿傑就隨意找了個地方處置它。她看著那封情書,木訥地伸起手來,這一刻是驚心動魄的,她害怕任何人拿到它,他們一定會無情地踐踏她的驕傲和自尊,她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但是她的動作已經太慢了。
坐在窗戶旁的同學早就搶走了。
許瑞彤看了看四周,各個樓層的走廊上都站滿了人,探著頭看她的這出笑話,自己身後、謝駿傑身後、班裏的窗戶旁,都站滿了人。大家仿佛早就知道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將會有這樣的一場好戲看,然後定時定點地出現在觀看台上。她覺得自己此時很可笑很可悲,她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出了錯,但她必須要維護最後的一點尊嚴:“嗬,你有病吧?你配得上我嗎?”
謝駿傑見她這般揶揄,反倒是更加冷靜了,他笑道:“配不上,全世界都配不上你大小姐。”
周圍看熱鬧的人都捧腹大笑了起來,各種交頭接耳的聲音越來越大。班上有的好事分子已經在讀許瑞彤的情書,帶了手機的則是在拍照,有的人在拍許瑞彤的情書,有的人在拍當時的場麵,他們一邊忙著看熱鬧,一邊忙著發實時微博。
許瑞彤說了句“滾”後,就離開人群的包圍要回教室,卻被人們喊著:“哎?走了?別走嘛……”
林子予在教室裏轉身朝著窗外的方向坐著,手臂放在徐嘉文的桌子上撐著頭,她安靜地看著這一切,好像在享受,但她一邊緩慢地抬起了頭,一邊發出“嘖嘖”的聲音,“想不到呢……”隨後她轉向徐嘉文,雙方相視一笑,大笑起來。
“你覺得我要不要跑到走廊裏大喊一聲’老師來了!’呢?幫幫許瑞彤趕走這些吃瓜群眾。你看這樣子我是不是很像言情小說還是苦情劇裏那種聖母?”
“不,你應該站到人家跟前,然後說:’不許你欺負她!’哈哈哈!”
正巧,林子予和徐嘉文的嘲諷和嬉笑被同宿舍的陳歡歡聽見並轉述給了許瑞彤。
大家都以為許瑞彤是堅強驕傲而不會受傷的,但這件事情讓她的自尊支離破碎。她夜裏難寐,蜷縮在被窩裏,連啜泣的顫動都控製得完美無比。她對失戀的痛苦是短暫的,更多的是為自己付出的真心感到可惜,為自己受傷的驕傲感到抱歉,為自己落下的醜態感到尷尬……但她用力地扯過被子擦過臉上的淚水鼻涕,她警告自己這絕對是第一次也必須是最後一次。
許瑞彤要挽救自己的尊嚴,她也要在這裏活下去,活得像個人樣。她要冷靜,她要沉著,她要一個詳細的計劃,她要所有嘲諷她的人付出代價。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告訴她:“複仇是一盤放涼了才好吃的菜。”她絕對不能被此時此刻的憤怒衝昏了頭腦,她必須要與自己從長計議,她要報複。
“努力想得到什麽東西,其實隻要沉著鎮靜、實事求是,就可以輕易地、神不知鬼不覺地達到目的。而如果過於使勁,鬧得太凶,太幼稚,太沒有經驗,就哭啊,抓啊,拉啊,像一個小孩扯桌布,結果卻是一無所獲,隻不過把桌上的好東西都扯到地上,永遠也得不到了。”
卡夫卡的話也一樣燃起了她報複的欲望火苗,從星星點點到熊熊火勢,她整理好心情,收拾起驕傲,裝備上自信,重新變成人前刀槍不入的許瑞彤。
不久後,許瑞彤在學校電話亭裏打電話將自己所整理好的被扭曲的事件告訴了父親:“爸,我受欺負了。”
許瑞彤的父親聽到後擔心焦急,反複問著:“怎麽回事?誰欺負你了?跟班主任說了嗎?那個人對你做什麽……”
許瑞彤沒聽父親把問題問完:“宿舍裏的一個同學,叫林子予。她小學也是讀這所學校,她看不起我們其他學校考進來的……她找人罵我們打我們……都來到宿舍裏了……”
許瑞彤的父親似乎沒察覺許瑞彤說這些話時奇異的平靜淡定,而是怒不可遏,“我給你跟班主任說去!”
林子予的班主任李益軍給她帶來了極其猥瑣的印象。
李益軍在初中開學時就按照小升初的成績將語文成績前六名的學生用作自己的科代表,其中包括林子予和徐嘉文,此外他還多任命一名班主任助理,即林子予的同桌張可可,她是唯一掌握李益軍電腦密碼的人。
李益軍人不像其名,他對人無益,也不像個軍人般有氣質。他長著矮胖的身材,正方的臉,有著一副嘶啞的嗓音,這被同學們嘲笑他是“鴨公嗓”,他還有經常性的動作——“蘭花指”。
林子予恨透了李益軍那雙扒人衣服的眼睛。他喜歡在晚休打鈴後進入林子予的宿舍,把林子予在內的一些女生喊到走廊上談話,盯著她們睡衣下褪去內衣的胸部;在班級晨練時,他的目光也會跟隨著女生們的身體遊移;他會無緣無故把女學生叫到辦公室,坐在轉椅上打量女生寬大校服下的身材……
林子予多希望這都是自己的誤會,但班上的女生都有同感。一次偶然的發現讓林子予證據確鑿並時刻提防著這個變態老師。
那是一次家長會,李益軍將一些優秀學生留下做家長接待員,並告訴他們開會期間可以到辦公室自習。
林子予在辦公室自習時發現張可可打開了李益軍的電腦,呈現在眼前的就是幾個文件夾,張可可陰陽怪氣地問:“你想知道是什麽嗎?我敢保證能嚇死你哦。”林子予平日裏就對李益軍十分不待見,但是見眼前文件夾的命名為“李絕密”,她的好奇心瞬間被激發起來,她本能地一字一頓將三個字讀了出來,好在辦公室裏此時沒有老師,淨是些學生。
留下來做接待的同班同學聽到後都八卦地跑來,他們必然和林子予有一樣的心情。林子予見“作案”的人多,就大膽地讓張可可打開了文件。
看完後,林子予在內的所有人直犯惡心。
家長會後全班同學都知道了李益軍玩弄女人陰部並拍下來收藏的事實。
李益軍曾在開學的自我介紹上說愛攝影,林子予想不到是這麽一方麵的“愛”。
林子予看不起李益軍不僅在於他的變態惡趣味上,更在於他作為班主任的一個作風。
李益軍看不起自己班級的球隊,盡管班內有兩三個校內球隊的體育培訓生。
在與隔壁班的友誼賽中,他堅持要上賽場一展風頭。場內他自我中心,不管學生的勸阻,最後落得左小腿骨折的下場。班內的學生好心送他鐵打藥酒,他恬不知恥地說道:“看老師差不多用完了,你要知道帶第二瓶,當然你不能直接和家長說是老師要,做人要懂得點報恩……”借著腿腳不方便,他使喚著學生給他買早餐和茶點:“你們也知道炒米粉好吃,學校食堂裏賣的那些麵包很油,我不喜歡吃,最好早一點起床買來炒米粉。茶點我知道在課間很難排隊買到,我也沒有必須要你們買,但是老師們都很辛苦,一天的工作量是很大的,你們要主動給老師送點吃的……”
林子予由於討厭這樣的老師,她想趁早辭去科代表的班幹部位置,但是李益軍堅決不許。相反地,他減去了三個科代表,餘下三個,增加他們的工作量。林子予對他恨得直咬牙。
這一次,許瑞彤串通好宿舍另外六個女同學,在父親和班主任麵前指證林子予排斥欺淩她。
李益軍翹著二郎腿,眯著眼用眼神上下探索林子予的身體,對她說:“我已經把你家長叫來了。待會兒見麵了你自己跟他們先說說情況。”
林子予無暇顧及他猥瑣的眼神,隻是咬緊下唇,險些要咬破。她想不到許瑞彤最終還是把這沒有必要的事情鬧到了家長處。
“子予,怎麽回事?班主任說你欺負人了?”林子予的父母站在辦公室旁邊空地的走廊處問她。
“你們覺得我有嗎?”她反問父母。
“我們覺得不可能有這種事情。”父母堅定地回答。林子予感到欣慰,父母雖然偶爾不近人情,但他們如此信任她。當然,她覺得這大概也是出於父母自信於他們自己的教育——“林子予是個多麽優秀的好孩子”。
她的父母補充道:“就算你有,我們是你的父母,怎樣都是站在你的一邊,和你同一陣線。”這才是讓林子予真正感動的地方,她才覺得這才是真實,也是她懂事以來第一次覺得父母是護著她的。
林子予和父母一起回到了辦公室裏。這時辦公室裏除了他們,還有李益軍、宿舍七個女生以及許瑞彤的父親。家長和李益軍都是坐著,女生們圍站在他們麵前,仿佛都做錯了事情,正要對簿公堂。
李益軍讓許瑞彤說明情況,其他六個女生進行補充。林子予咬牙切齒,心想著憑什麽讓她們先說。但林子予的父親沒有給她們機會作威作福,而是搶回了主動權:“如果你不會處理的話,我可以通知校長,讓他處理。”林子予的父親並不想聽李益軍說一些沒有意義的長篇大論,他堅信林子予沒有做那些仗勢欺人的事情,那麽林子予就是沒有做。
李益軍聽了之後臉色都變了,而其他的人都立刻轉頭看著林子予的父親,他正襟危坐,一副不容侵犯的樣子,誰也不敢回他的話。
林子予此刻是得意洋洋,她確實是記得父親和校長有過些來往,但令她印象更深的是校長的外甥女,她們曾坐在一起吃過飯。當她想到這裏,李益軍將她喊了出去,讓其他人留在辦公室裏。
“不如這樣,林子予,你和其他人道個歉,然後這個事情就算了,咱們就過去了。你要相信老師,我能解決這個事情,你能不能不要讓你爸爸找校長?也怪麻煩的對吧?”李益軍畢恭畢敬地問著林子予,她看著覺得這人像一條哈巴狗,伸著舌頭哈喇著口水,等著主人喂食滿足他的需求。
她聽了後覺得三觀都顛覆了,“你的意思是我錯了?我欺負她們了?你有能力?你有什麽能力?不要找校長?你有能力你怕什麽找校長?”她覺得這是自己讀書以來跟老師說過最多、最凶狠的話了,而這第一次講的這麽多的話竟然是如此張揚威武,她為自己感到驕傲,每當她想起,都覺得自己太酷了。
“好好好,不道歉,隻要不找校長,你相信我能解決,我有能力。這樣,你今晚先回家休息,想來學校的時候再過來,好嗎?然後來到學校你就寫個情況說明給我,我會讓她們也寫清楚她們的情況。”李益軍驚慌失措,他哄著林子予,生怕說錯一個字。
“你是要放我假?放假能解決什麽問題?情況說明?我有什麽情況需要說明?”林子予嗤笑著,有些不解。
“我估計你的父母也會想帶你回去休息一晚,畢竟不會希望你和宿舍的同學待在一起,對吧?我向他們承諾調宿舍的事情,你上學了我們馬上就調,好嗎?你想住那個宿舍都可以。”
“哦。”林子予本想問:“對方不需要道歉嗎?”但她已經根本不想再聽眼前的“太監”再說一句話,同時也可想著春風得意時可也要給人留著點餘地。
當晚她確實回家了,但她第二天早上就回學校來上課,還給徐嘉文和張可可帶了新鮮的酸奶。
許瑞彤本以為自己的計劃得逞,卻發現林子予相安無事,她生氣地將帶來的早餐砸在桌上,嚇到了周圍的同學。
“親愛的!你昨晚回家之後,你猜李公公說了什麽!”張可可一邊美美地喝著酸奶,一邊轉過身朝著林子予興奮地說。
“肯定沒什麽好事咯。”林子予滿不在乎地說。徐嘉文打開了一杯酸奶,先遞給林子予,再開自己的,喝著也一起融入到兩個女生的話題當中:“倒也不是。”
“他說了些什麽孤立啊排斥啊的事情,然後班上起哄了,都在罵許瑞彤哎!我也在幫忙罵的!對了,他還說你要換宿舍了,來我們宿舍嗎?有個床位啊,王澤珊都出國了……來嗎來嗎?”張可可興致勃勃地問她。
“瞎起哄,我再考慮吧。”林子予用手掌輕輕推了下張可可的額頭,她稍往後倒,做出一個“我死了”的誇張表情。
林子予最後選擇了一間混合宿舍,她喜歡人少一些的宿舍。這裏加上她一共五個人,一個來自29班,三個來自1班。
搬宿舍那天,林子予的許多朋友都跑來湊熱鬧,幫她一起搬東西,一起到新宿舍去打掃和收拾。原宿舍的女生默不作聲地老實呆著,隻有孫欣怡不以為然地翻了白眼離開,她自以為有些名氣了,林子予的好友也不算得上是什麽令她慌張的人,除了李淵喬。
她找到林子予的新宿舍。其中有一個女孩胡瀟是她知道的人,她看了看周圍,見沒有人,才掩著嘴對胡瀟說:“胡瀟,你們小心林子予,她特別特別壞。她是因為在我們班的宿舍待不下去、沒有宿舍要她了,她才轉到混合宿舍的。”
胡瀟覺得莫名其妙,她並不認識孫欣怡,但覺得對方喊出自己的名字有點蹊蹺:“你怎麽知道我叫胡瀟?”孫欣怡告訴她自己是在微博上了解到的,“總之,你們不要和林子予玩,會吃虧的!”說著,她見林子予和朋友們說說笑笑踏出原宿舍的門口,便繞了路避開了眼目。
林子予和胡瀟、羅悅然、葉樂儀、柯曉君最終成了形影不離的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