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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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冬春之際,一個小天使降臨到林家。
林子予端正地坐在紅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抱著剛滿月的小公主,她被粉色的小毛毯裹得密不透風,嫩白的小臉蛋顯得愈加透亮,緊緊攥著拳頭的小手藏著毯子裏。林子予輕悄地觸碰她精致小巧的五官:“好小……”還未睡夠的嬰兒似乎被熱鬧吵醒,半睜開眼,想抬起沉重的眼皮,打了個哈欠,在繈褓中蠕動了一會兒,又閉上眼沉沉睡去。
看著懷裏熟睡的嬰兒,林子予想,這個寶貝將來一定會是個快樂的可人兒。
“她叫什麽名字呢?”
“彭開懷。”彭禮桐在一旁注視著自己的孩子,眼裏的溫暖能融化整個冬天。
“像男孩子的名字呢,可是‘開懷’真是個好詞。”林子予再次小心翼翼地把開懷送回她父親的懷抱裏,“開懷大笑的‘開懷’哦!”她逗了逗正在酣睡的開懷,小聲地在她身邊說著。
彭開懷身上聚焦了林家所有的目光,她已經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孩兒。
林子期偶爾會帶著彭開懷回到家裏,林家幸福四溢。看著她一點點成長,林子予早就決定要守護這個耀眼的天使:“你知道嗎?女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一定一定要愛自己,甚至以後你可以隻愛自己。”她對著坐在嬰兒保護墊上玩玩具的彭開懷說著,不管孩子懂不懂,林子予總覺得還是要說的。她看著彭開懷天真無邪的臉,撥開她拿著玩具伸到口中的手,又捏了捏她的小臉蛋。
任書彬最終告別了梨禾市,回到了家。他在市裏找到一份機械設計工程師的工作。那是一個大企業,涵蓋家電、汽車、工程機械。任書彬屬於設計研發部門,由於林子予曾教會他簡單的英語,和他對計算機驚人的天賦、機械設計執行能力,他入職不久就被提拔為高級人員,人人都喊他“任工”。他總做著林子予看不懂的工作。雖然薪酬待遇十分可觀,但任書彬的生活也隨之忙碌起來。
林子予也沒有再當教師,她曾堅持在幾年的工作之餘學習心理學和參與培訓考證,終於也考上了國家認證的二級心理谘詢師,但是她的求職之路就沒有那麽順利了——新一線城市裏的心理谘詢行業並不發達,甚至沒有知名度。她在心理機構實習並收集個案已經三個月了,並不覺得自己像一個專業的心理谘詢師,她覺得自己似乎更像一個銷售員,每天都在應對不同的來訪者,麵對他們,她需要把自己推銷出去才能獲得一個長期或短期的個案。
“僅憑一腔熱血,我能找到出路嗎?”林子予總是思考,她的每一份工作都太不如意,她被剝奪了大量的休息時間與空間,偶爾連她自己都分不清工作與私生活的界限。她甚至質疑自己,到底是否真的具備導師曾誇讚她時說到的那種作為心理谘詢師的天賦。
“學心理學讓我過分清醒和客觀,常常忘了那些主觀的情感色彩。忽略很多人有關我的鏈接和關係,我總是撇開他們有關我的社會角色和地位。我很難欣賞和熱愛人類,我對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類沒有期望。沒有性惡性善論,我們最清楚了解的是人性本自私與自甘墮落。
其實也確實——人生來總自私地為自己謀劃什麽。期許一切如願,都是為自己過得更好。隻可惜,我們憑什麽去期望,又憑什麽要成為別人所期望中的那個人?如果僅僅憑著一直以來所付出的心血和支持,那門口那株我每天清晨起來澆水的樹苗為什麽最終沒有長到天空之城那片天上去?姐姐一直喂食的五隻貓咪也沒能成為老虎;最喜歡的係列小說作者也還是沒有長生不老創造更多的作品。後來,我也實在是對很多人和事都失去了信心,這些浮華一定有它原本的使命和軌跡吧。
我以為期望值低了能讓我好受些,但常常事與願違。我們有血有肉,我們縱有七情六欲,我們總是受到感染。我以為心理谘詢這裏,人的悲歡與我毫不相幹,我隻需要冷靜地思考與分析。穿上正裝,我為了來訪者扮演某個親密客體。隻是,那些悲歡依然與我息息相關——離開谘詢室,我見誰都有些不幹淨;回到我的空間,千萬種移情,折磨我自己。
他們有的表達欲太強、八卦心太重,有的高高在上、傲視群雄,有的抑鬱成疾、渾噩阻抗……我的情緒太容易受到感染、內心也容易疲憊,我的大腦攝入一點信息好像就要爆炸。心裏的內容物我真的好想清理掉,我現在總是好害怕人類。”
但林子予是不懂得放棄的,她太明確地知道自己熱愛這個學問,更熱衷於去探討人性的原理。她才不會對生活失去信心。她太討厭那些說“對生活失望透頂”的人。或許他們可以對某件事某個人失望,但是生活本身沒有辜負他們——它給每個人的都是一樣的。或許有些人自身先天條件不足,但總有同樣的人出類拔萃,他們明明就是自己無能、不爭氣、不上進,軟弱到不敢責怪自己而去指責生活待己不公。她才不願意成為那樣的人。
林子予和任書彬雖然已經生活在同一市內,但是倆人的聯係更少了些,他們約會的次數甚至比曾經異地的時候更少了。任書彬的工作實在過於繁忙,加班加點、輪班調休,而林子予也為了塑造個人品牌而忙著參加自我提升的各種培訓考證。有時候任書彬需要上夜班,他們的休息時間便會完全地錯開,倆人僅僅道一句“晚安”或“早安”就匆匆回歸自己的生活。
天津一月依然冷得不像話。
她太久沒來了,這個地方發生了太大的改變,連地鐵線路都增加了好幾條,站內的地鐵線路導圖看起來像紛雜的思緒。
唯一不變的是地鐵站內依然沒有垃圾桶。
通過觀察,她發現大部分地鐵站內都不設置垃圾桶,大概是因為在這些公共區域裏,大部分公民其實是沒有公共意識的。很多人以為垃圾不亂扔叫作“公德”,但是很多時候有的人隻是想把自己手上可扔可不扔的垃圾扔掉,而不管垃圾桶是否已經滿了或是否有條件容納再多的垃圾。
那些垃圾已經堆成山一樣的垃圾桶以及繼續往垃圾桶附近、周圍扔垃圾的某些人,給從眾的公民一個繼續再往垃圾桶周圍或垃圾堆上扔垃圾的條件,也給城市清潔工作帶來更多的麻煩。
這個時候,堆高的垃圾會掉落,繼而在地上汙糟地蔓延開來。公民所謂“我沒有亂扔垃圾”,其實僅僅隻是把垃圾放在垃圾桶周圍,這和亂扔垃圾沒有區別——因為垃圾最終沒有到達它該去的地方。人們所該做的事情是保證其保護環境的行為是切實地保護環境,那是一種保證。
反過來說,“日本人愛撿垃圾”這件事被用來調侃。其實很多時候,力所能及的事情很多。小到將垃圾放到適合恰當的地方,大到去幫助處理一些公共垃圾,而其實這些公共垃圾都甚至與自己利益直接相關。
或許不設垃圾桶是最好的,因為有人隻知道“垃圾投進垃圾桶”,而甚至把“垃圾桶”的概念給泛化了。但是最慘的是,人們還不算知道什麽叫“亂扔垃圾”。
林子予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拿著喝完的咖啡塑料杯,正想找個地方停下來接電話,褲子口袋中的手機便停止了震動。
“我在地鐵上了。半個小時吧。”她給劉杉回複信息。想著地鐵上沒有信號,她慶幸省去了說話的力氣。
“行,那我和印印先逛逛,等你來!”劉杉附上一個擁抱的表情包。分別已久的友人就要重逢。
刮風、降溫、零下,凍得僵硬的手依然外露,路上堆積白色的雪,商場門口有小孩向父母鬧著要吃紅色的冰糖葫蘆。
這一切太熟悉也太陌生了。
“新婚快樂我的印。”林子予一見劉敬印就丟了行李,上前緊緊擁抱,如此祝福,她都忘記要說一句“好久不見”,就好像她們從未離別,如今這也不算是重逢。她又把手伸直搭在劉敬印肩膀上,給自己與劉敬印之間留些距離,好讓自己打量許久不見的閨蜜,也好給彼此間一個對話的空間,“你嫁給董和雲,那孩子是不是就要叫董事長了?”她一點也沒忘記她們曾在宿舍開過的諧音玩笑。
“我呸!人家這才結婚!哪來的孩子!”劉杉在旁翻了個白眼,一邊自然地幫林子予拉過行李箱。林子予回應了一個白眼,再次含情脈脈地看著劉敬印,“我的媽媽啊,你真的要結婚了!”
劉敬印的臉上洋溢著幸福,也有些羞澀,粉嫩的臉上有些淡淡的妝容,顯現出恰好的又成熟的女人味。她摸著林子予的頭,“可愛,你們猜得可準了!”林子予想起曾經就在宿舍閑聊過,印印可能是宿舍四人中最早結婚的一個,如今現實如此。可是那個自己最早成功的預言,到底可能嗎?感受當前重聚的三人氛圍,她不禁有些失落,一邊暗自神傷於自己的未來,也一邊猜想著李暉雨的動態。
“那你和任書彬啥時候結婚?”坐在直冒熱氣的火鍋前,劉杉涮著毛肚,問到林子予。
“對啊,我們還說等著你結婚了,去參加婚禮、喝喜酒的時候去廣東玩個幾天,這怎麽還沒消息呢?”劉敬印附和著,把煮熟的肥牛撈起來,夾了好些給林子予。
“這你才剛結婚呢,那輪得到我?”林子予夾起浸滿湯水的生菜往口裏送,差點燙到舌頭,立刻又放下手中的筷子,喝了一口酸梅湯。
“你趕緊的,這我已經結婚了,也該到你了,劉杉你就努力努力,好好找對象吧。”劉敬印還在往劉杉和林子予的味碟裏乘熟透的肉和菜,自己好像還沒怎麽動口吃。
“你就趕緊吃吧你!”劉杉搶過劉敬印手中的湯勺,扯了扯她的衣服,讓她坐下好好吃飯。
林子予笑嗬嗬地,想起了好多曾經一同進餐的時光。她有些感慨,不知不覺地,當時一起醉酒歡歌的少女都成了談婚論嫁的女人。
她想起了曾經清水鎮裏的好閨蜜鄺洛婷,想起初中的同桌張可可,想起多才多藝的叛逆少女李淵喬,想起誌同道合的才女胡瀟、羅悅然、葉樂儀、柯曉君,想起大學中的同鄉知心老友吳希澄、趙景薇,想起平時默默無言的李暉雨……這些漂亮的女孩們如今都怎麽樣了呢?她們或有些聯係,或是偶爾在朋友圈裏看著動態,互相之間都沒有通報喜事或是抱怨生活。
轉念一想,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女孩,再主動加她好友,對她展開虛偽的問候,展現生活的嬌俏。她看有些女生發出來的照片那麽美好,看她們平時那麽天真,暗自諷刺她們曾經背地裏毀人毀得有多邪惡。看著許瑞彤、龐媛媛、劉瑞、孫蕊、陳歡歡、盧佩儀、孫欣怡,她又想起不再可能有關聯的秦瑩、陳美楓……
這些女孩子如今都成了什麽樣的女性?她們過得或好或不好,辦喜事或有喪事,都不會通知林子予了。她的那些同齡女性有的早有一番作為,有的已經成婚,有的甚至已經好幾個小孩,還有的碌碌無為、一事無成,整體想著釣金龜……那些她人生所碰到過的女孩,也許都不再會想起她來,她也不會成為她們婚禮上的伴娘或者賓客。而眼前她能如此確定的是——她真的要參加劉敬印的婚禮了,而劉杉也正在身旁。
“我要和任書彬分手你們怎麽看?”林子予夾起劉敬印乘來的牛肉,頓在半空中,漫不經心地看著她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