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指尖執念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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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深,畫室內通亮的燈光,讓夜顯得更加靜謐。楚幽有幾分倦意地自畫架前站起身,熄了燈,準備去睡了。這時,冷非進來稟報道:“楚少,您的同學陳奎超來訪,說要見您。”
    楚幽心下有些詫異,他們在學校雖有來往,常常都是他聽他們兩個人說,卻從不曾談及個人私事。雖然,他的事情,在學校裏幾乎無人不知。他們很尊重他,從不曾向他好奇打聽,免他難堪尷尬。深夜貿然來訪,有什麽事情嗎?
    楚幽淡淡頷首:“讓他進來吧。”
    陳奎超進來以後,望著楚幽沉默不語。楚幽明白了他的意思,吩咐冷非:“把門關上。”
    冷非依照吩咐關上門以後,依然留在了室內。
    楚幽對冷非說道:“你去休息吧,他的我的同學,沒有關係的。”
    “楚少,請您諒解。”冷非解釋道,“八小姐吩咐,若有生人與你在一起時,我必須寸步不離地跟在您的身邊。我不敢、亦不能拿您的性命去冒險。”
    楚幽略感無奈地望著陳奎超。
    陳奎超保持沉默不語。
    冷非日日跟在楚幽的身邊,親眼目睹了他與陳奎超、肖佩韋二人的交往,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他們二人的身份。正因為他們身份的危險性,他才不能緊緊跟在楚幽的身邊。見楚幽與陳奎超為難,冷非好心建議道:“若你們有些話不方便讓我聽見,你們可以筆談。”
    楚幽眸光一亮,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他招呼陳奎超在桌邊坐下,精致的大理石圓桌,紅木的藤邊點綴刻畫著栩栩如生的空漏繁花。他自書房取了紙與筆過來,方才發現陳奎超的臉色極為難看,豆大的汗珠,遍布額際。
    楚幽來至他身邊,關心詢問:“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這樣難看?”
    楚幽的輕輕一個觸碰,陳奎超驀然發出一聲低低的低歎。他凝神看過去,方才察覺他的右手始終緊緊地按著腹部,而腹部周圍的黑色製服上,暈染了一層不同與黑色的印跡,指縫間,有淡淡的血絲溢出。
    “你受傷了?”楚幽低呼,“我送你去醫院。”
    陳奎超伸手扯住了他:“萬萬不可,而且,不能讓人知道我來過這裏。”
    楚幽回首道:“冷非,幫我把他扶到床上。”
    一路強忍著極度暈眩的痛楚,此時見到了楚幽,陳奎超仿似安下心來,陷入了半昏半迷之中。
    冷非簡單地為他止血和處理了傷口,說道:“楚少,他受的是槍傷,必須把子彈取出來,不能再拖延。這件事,恐怕要讓八小姐知道。是否要告知八小姐,楚少您決定。”
    事關重大,楚幽倒也知道輕重緩急,不是一個猶豫不決的人。他知道南宮琉璃還未曾睡下,她書房的燈光,每夜都亮至很晚。
    他輕輕敲了敲她書房的房門,門內,傳來南宮琉璃不染絲毫倦意的聲音:“進來。”
    看見是楚幽,她微顯怔忡。若非她找他,他從不會主動出現在自己的麵前。若非她與他說話,他從不會主動開口與她說一個字。他是她心底最深處,那一處明媚的柔軟。看著他,她的聲音不覺放柔:“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楚幽簡單明了地說道:“我有一個朋友受了槍傷,他如今正在我房裏,需要立刻治療。隻是,他不能去醫院,他的行蹤,不能讓外人知道。”
    南宮琉璃問道:“冷非已經給他止過血了?”
    說的疑問句,語氣是肯定句。
    “是。”
    “我知道了,你先回房等我。”
    十五分鍾後,南宮琉璃和一名男子一起走進楚幽的臥室。那名男子手中提著一個醫藥箱,徑自來到床榻邊。
    南宮琉璃低聲對楚幽說道:“你放心吧,這是宋凡,算是我們南宮家的禦用醫生了。他的醫術很高明,而且嘴風很緊。”
    宋凡俊朗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深黑的眼睛猶如晚霞凋殘後的黑色暮霧般幽暗,眸光冰涼冷靜。
    宋凡打開的不是一個普通的醫藥箱,箱裏,各式手術器械,一應俱全。他自進來後,一句話不曾說過。冷非和淩風竟然佇立他的身側,充當他的助手。三人之間,頗有默契。冷非和淩風竟似早已做慣了這樣的事情。
    宋凡的雙手不像是一個醫生的手,倒更像是一雙藝術家的手。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優雅。
    楚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直到一顆彈頭掉落在金屬盤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他方回過神來。
    宋凡一邊幹淨利落地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對南宮琉璃說道:“他的槍傷並不曾傷及要害,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他已無大礙。隻是流血過多,有些虛弱,需要好好靜養。這幾日,我會每天過來給他換藥。”
    楚幽致謝道:“宋醫生,謝謝你。”
    宋凡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平靜的眼底深處,閃過一抹激賞之色,也僅僅止於欣賞而已:“不客氣,這是我的工作。”
    說完,轉身離去。
    這般幹淨利落,這般惜字如金。
    “放心吧,宋凡說他沒事,他就肯定沒事。”南宮琉璃仿若對這個宋凡的醫術,百分百的信任,“楚幽,折騰了一晚,白天還要上課,你去睡一會兒吧。你的同學,我會找人照顧。”
    此時窗外,暗藍色的天幕,夜色漸淡,晨光微熹。
    楚幽淡淡道:“不用這樣麻煩了,我一點也不覺得困,我守著他就可以了。”
    琉璃望著一臉倦意的他,耐心地勸道:“你總不能一日二十四小時地守著他,你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照顧他。你放心,我讓顧媽照顧他,顧媽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
    她不說還好,這般一說,楚幽真覺得自己有點累了。
    琉璃道:“你先睡我二哥的房間吧?他搬出去後,一直空著,但是顧媽一直都有打掃。我帶你過去。”
    將楚幽送到南宮琰的房間,南宮琉璃道:“放心睡吧,我會讓冷非叫醒你,不會耽誤你上課。”
    望著她欲離去的背影,楚幽輕聲道:“謝謝。”
    琉璃停下腳步,回轉過身,凝視著他,眸光閃爍,複雜難辨。然後一句話也未曾說,離去了。
    他睡得並不沉,渾渾噩噩間,都是南宮琉璃那雙意味不明的眸子。他坐在床上怔怔地發了會呆,起身下床。冷非告訴他,陳奎超已經醒了。他聞言,快步來到自己的臥室。
    陳奎超不再昏迷,隻是眸光仍見虛弱。
    楚幽輕聲道:“你放心在這裏養傷,我會告訴肖佩韋,你安然無恙。”
    雖然陳奎超隻字未言,楚幽卻直覺的知道,此事必與肖佩韋有關。
    早上的報紙,鋪天蓋地的登滿了路亞洲圖書公司被炸與路亞洲的總經理郭仁安被刺殺的消息。
    楚幽心中隱隱有些猜到,陳奎超身中一彈的原因。
    這幾日,外界傳得沸沸揚揚,一個叫做救國抗日鋤奸團的組織,先後致電以先施、新新、永安三大百貨公司為代表,上海較有實力各百貨公司,文中言道:“貴公司規模宏達,經營實力在上海華商中首屈一指,果能努力國產事業,前途未可限量。無如貴公司不以國家利益為前提,竟間接推銷日貨,使暴日國力日充,侵我益亟,事之痛心,曷其有亟。用特專函警告,務希此後站在民族立場,努力國產事業,絕對不賣仇貨,勿食人之餘,並於一星期之內,將全部日貨封存,並在各報聲明。屆時本團定派員調查,如仍能發現貴公司販賣日貨情事,本團不難於五分鍾內將貴公司炸毀。尚望當機立斷,決禍福於須臾,定安危於頃刻。又,此函未附炸彈,全係尊重貴公司人格。”
    此函一出,很多日本浪人出現在了****分子周圍。
    而昨日,救國抗日鋤奸團炸毀了販賣日貨的北四川路的路亞洲圖書公司,事發後,日本駐上海海軍陸戰隊即對該商號予以保護。
    楚幽心中有些忐忑,怕南宮琉璃不願惹事上身。他悄眼向南宮琉璃看去,但見她神色不變,平靜如常。
    南宮琉璃仿似頭頂上也生了一雙眼,揚起冰雪般的眸子,迎住了他的目光。他的心事,仿若攤開在陽光下,一覽無遺,曆曆在目。南宮琉璃安慰他般地說道:“多吃點,你放心,我既是答允了你,就會將他的傷治好,安安穩穩地將他送回學校。”
    楚幽的雙頰微微紅了紅,有些狼狽地垂下了頭,繼續用餐。
    楚幽在校門口剛剛下車,便見到肖佩韋的身影,他喚道:“肖佩韋,我們一起走。”
    待走到肖佩韋的身邊,楚幽若無其事地壓低了聲音:“陳奎超在我那裏,他受了傷,不過子彈已經取出來,已無大礙。”
    “謝謝你了,楚幽,我不方便露麵,這幾天就麻煩你照顧他了。”肖佩韋亦低聲道,“我會幫他請假,就說他家裏有急事,回去了。”
    楚幽道:“你放心。”
    沉吟片刻,肖佩韋問他:“楚幽,你也不問問我們在做什麽事,就這樣全心全意地幫我們?”
    楚幽隻道:“我什麽都不懂,我隻是相信自己的直覺,你和陳奎超,都是好人。”
    “楚幽,謝謝你這樣信任我們。”肖佩韋又問道,“這件事,隻怕你瞞不過南宮琉璃吧?”
    “陳奎超必須要看醫生,可是他說,不能去醫院。我沒有辦法,隻能向南宮琉璃求助。”楚幽道,“不過你放心,她答應我會替陳夔超保密。”
    猶豫片刻,肖佩韋小心翼翼的措辭問道:“楚幽,你心裏是怎樣看待南宮琉璃這個人的?”
    楚幽清澈如水的眸光,一寸寸地黯淡了下來:“我們——可以不談她嗎?”
    肖佩韋道:“其實,南宮琉璃這個人,還是很有正義感的。”
    楚幽滿眼的疑惑:“她?”
    “我明白,對於你,她做得確實霸道了些,過分了些。但,這與她生活的環境息息相關。”肖佩韋了解地說道,“我們不能否認,就大是大非而言,她還是經得住考驗的。”
    在楚幽的心裏,南宮琉璃就是一個來自地獄的、嗜血如飲水的殺人魔鬼。
    肖佩韋含笑道:“你與她朝夕相處,卻並不了解她。”
    楚幽生硬地道:“了解她?我沒有興趣。”
    肖佩韋明白,有些事,需要他慢慢地了解,慢慢地接受,便話點到即止,不在繼續說下去。
    畢竟是年輕,身體硬朗,五天後,陳奎超重返校園,人人隻當他回了一趟家。
    翌日。青幫總部。
    南宮琉璃坐在昔日父親的座位上,環繞她而坐的是青幫最核心的人物,內十二個分堂各個分堂的堂主。
    這日,是青幫每月一次的例行會議。內分堂各分堂堂主一一向南宮琉璃匯報各自堂內的事務。
    南宮琉璃冷聲道:“我要你們做的事情很簡單,放你們手下的弟子出去鬧事,專找洪幫的場子踢,專打那些親近洪幫的幫派。但是要切記一件事,在總部身擔職務者,皆不許出頭露麵。若有人責難,便說是手下人不服管教,一概不知,隻管往外推便是。讓場麵越混亂越好,讓那些渾水摸魚的人浮出水麵,浮出得越多越好。”
    近年,青幫的消息屢屢外泄,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青幫裏的內鬼通通揪出來。
    她與哥老會龍頭接頭的事,知者甚少,可是她在江上卻遭到了伏擊。青幫裏一定有內鬼,而這個內鬼,還在青幫內身居要職。
    會議散後,南宮琉璃獨留下了越澤和榮軒。
    這間辦公室的書架後,有一道暗門,直通密室。這個秘密,隻有南宮少欽、南宮琉璃、越澤和榮軒四人知道。
    密室地處地下,卻不見陰暗潮濕。室內煨著爐火,暖得一室如春。空氣裏飄蕩著濃重的藥水味,床榻上躺著一個棱角分明容貌英俊的男子,眉宇之間,是令人不容忽視的霸氣。男子的身上纏裹著紗布,層層疊疊,顯是傷勢沉重。
    這名男子,赫然是南宮琉璃數日前在江上救下的男子。
    聽到聲響,男子睜開了眼睛:“八小姐。”
    南宮琉璃佇立在床側,微微頷首。
    大夫看到他們進來,微微縮到了牆角。他是被他們蒙著眼睛,腦袋上頂著手槍押到這裏來的,他也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心中對他們的懼意,不可抑製。
    她問榮軒道:“龍頭的傷勢如何?”
    榮軒答:“大夫說龍頭已無性命之憂,但需要多花些時日靜養。”
    “那就好。”南宮琉璃道,“龍頭,你就安心在此處養傷。”
    龍頭虛弱地輕聲道“當日若非八小姐及時趕到,在下隻怕早已經葬身魚腹。”
    南宮琉璃道:“龍頭不必客氣,你我既為合作夥伴,那就是乘坐在一條船上的人。”
    龍頭道:“救命之恩,不敢言謝,請容龍某他日再報。”
    離開密室之際,南宮琉璃再次叮囑越澤和榮軒:“龍頭在青幫內養傷這件事,除卻你我三人,不可再讓他人知曉。至於那個大夫,等龍頭離開上海以後,再放他回家。那個大夫的家裏,可都安頓好了?”
    榮軒道:“八小姐放心,我已讓醫院打電話回去他家裏,就說他要因公出門數月。”
    南宮琉璃不再多說什麽,安心離去。
    楚幽會客廳裏的電話驀然響起時,冷非微微怔了怔。這是楚幽入住以後,電話第一次響起。電話裏傳來一陣江南女子的軟語糯糯的吳儂軟語,說話間,楚幽從臥室出來倒茶喝,冷非將電話遞過去:“楚少,您的電話。”
    楚幽接電話時,神情倒是無異,隻是淡淡地應著:“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以後,楚幽對冷非說:“我要出去一趟。”
    “我去備車。”
    冷非去備車之前,先去了南宮琉璃的書房:“八小姐,方才楚少接了一個陌生女子打來的電話,然後楚少就說要出去一趟。”
    琉璃聽後,隻是淡聲道:“若非特別的事,以後他吩咐你什麽,你就做什麽,事前跟淩風知會一聲就好,不用特別請示我。”
    略作遲疑,琉璃又道:“別讓他感到拘束,他想做什麽事,就讓他去做。你隻要負責好他的安全,就好。”
    “屬下知道了。”冷非默默地退了出去,為楚幽備車。
    其實,冷非並不討厭楚幽這個新主子。楚幽其實是一個很安靜的人,話少,事少。他總是獨自一人靜靜地呆著,或是看一天的書,或是畫一天的畫。
    楚幽實在是一個很好侍候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