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虜陣橫北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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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明!
    崇禎九年四月二十六日,盛京。
    小滿已過,即使是在這關外,空氣中也多了些燥熱,但好在不時有微風傳來,給人添了幾絲涼意。
    木製高台上架著一把反射著金光的龍椅,黃台吉坐在龍椅上,狹長的眼睛靜靜地看向前方,眼神中帶著股陰鷙。
    他的左手搭著椅子的扶手,手指輕撫椅子那金絲楠木的紋路。饒是他已統一女真逼降蒙古,製作這把楠木椅還是耗費了他不少功夫。數十名匠人拆了無數他從關內搶回來的上好家具,才終於在他踐位儀式的前一天拚好了這張椅子。手指上傳來的堅硬厚重的觸感讓他的心跳快了一分。他知道,他的興奮不是因為楠木,而是楠木所象征的權力。他現在不再是塞外部落的酋長了,他是皇帝。
    他前方寬闊的校場上正站立著成千上萬的士兵,雖然人數眾多,其中還不乏幾個貝子貝勒,但整個校場卻仍是鴉雀無聲。士兵們的手上分別擎著黃白紅藍四色的戰旗,風吹起旗幟的一角,校場宛如四色的海洋。
    黃台吉看著眼前的景象,滿意地笑了笑。
    這是他親手締造的強大軍勢,是誰也無法動搖的千秋功業。
    “阿濟格還沒到麽?”黃台吉朝身旁的小宦官問道。
    他等在這裏當然知道阿濟格還沒到,這麽問隻是想發泄一下自己的權力欲。
    “啊?奴才不知道,還望大汗贖罪。”那小宦官聽他說話就是一驚,也不管他問了什麽,手忙腳亂地跪倒了下去。
    黃台吉不滿地搖了搖頭,他左右的閹人都是俘虜來的年輕漢人,一個月前為了登基大典匆忙地給他們去了勢,眼下他們還不懂怎麽伺候主子。
    罷了罷了,新朝氣象嘛,他又想。
    一滴汗從黃台吉剃光了的額頭上滴落下來,在他擦汗的時候,阿濟格終於到了。
    校場入口處騰起了一絲煙塵,馬蹄聲隨之響起。肅立著的士兵聽到聲音自覺地分開了一條路,一匹黑馬從人群中疾馳而過,在黃台吉所處高台的前方堪堪停住,馬上翻下來一名身著黑甲的魁梧武士。武士彎著腰快步走到黃台吉麵前,膝蓋一彎,跪了下去。
    “大汗,弟弟我的馬不聽話,繞著盛京城兜起了圈子,因此來遲了。”黑甲武士三叩首,然後仰起臉看向黃台吉。他的臉上滿是橫肉,密布著黑色的麻點,顯得十分凶惡。
    “阿濟格,都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以後要叫陛下了。”雖然等了許久,但黃台吉的臉上仍然滿是笑容。
    “弟弟是個粗人,學不會那尼堪的言語,還是叫大汗舒服。”阿濟格笑笑,不以為意地道。
    “那就以後慢慢學。快起來吧,我們滿人的英雄不能總跪著。”黃台吉也不計較,站起身來握住阿濟格的雙臂,把他扶了起來。
    “我們滿人的英雄隻有您這個大汗!”阿濟格站了起來,聲音激昂。
    黃台吉笑了一聲,沒有說話。他轉身麵向校場上的士兵,把阿濟格拉到身邊與自己並肩。
    “眾人聽著!”黃台吉握著阿濟格的手舉到頭頂,大聲地喊。
    “奴才聽令!”整個校場的八旗兵丁一齊跪倒,聲音整齊如同大潮。
    “武英郡王今日就要帶著你們南下征討尼堪,你們要給我仔細聽好!從今日起,武英郡王的話就是我說的話,武英郡王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武英郡王走到哪,都如我親至!”
    黃台吉說到這裏,取下了腰間拴著的長刀,遞到阿濟格手上。
    “執此刀,武英郡王戰無不勝!”黃台吉高呼。
    “郡王戰無不勝!陛下戰無不勝!大清戰無不勝!”校場士兵的聲音一句高過一句,到最後如同滾滾雷聲,響徹整個盛京。
    “哥哥,阿濟格怎敢僭越!”阿濟格含淚跪倒,又向黃台吉行了個大禮。
    黃台吉沒有多說什麽,他扶起阿濟格,牽著他的手走下高台,把他推到了高台下拴著的栗色戰馬的馬背上,那是黃台吉自己的馬。
    “弟弟,我這匹馬送你。你那匹不聽話的馬,我替你處理。關內那些不聽話的人,你替我處理。”黃台吉說。
    “此行要是不能為哥哥擄回十萬尼堪,弟弟絕不回來!”阿濟格聲淚俱下。
    黃台吉沉默著點了點頭,拍了拍阿濟格的後背。阿濟格也不再多說,他一揚鞭,胯下駿馬向外飛馳離去。
    牛皮鼓麵的大鼓被敲動,鼓聲震天而起。校場上的兵丁們隨著鼓點,小跑著跟在阿濟格的馬後,向盛京城外行進。這些受閱的軍隊將在盛京城外與將近十萬的軍隊匯合,一路殺向明廷的國土。
    兵馬移動濺起的塵土中,年輕的多爾袞看著黃台吉的背影,無聲地露出微笑。
    崇禎九年四月,建虜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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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養馬島上正是一派忙碌的景象,無數人拖家帶口的翻弄田地,將粟米的種子播撒下去。四月末,正是種植粟米的好時機。
    距離海寇和孫常英的事件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孫常英出殯之後,島上所有人都識趣的不再提起那晚南村祠堂裏發生的事。播種期開始後,忙起來了的村民們幹脆忘了此事,島上的生活又回複到了之前那種波瀾不驚的狀態。
    一個快步行走田間的人影引起了忙碌著的村民們的注意,所有人紛紛放下農具,朝那人打著招呼。
    “裏長好啊。”
    “裏長這是要下田麽?”
    “裏長物色荒地不能來這,要去後山。”
    “你可別說了,你忘了我們這裏長還不會種地呢。”
    “……”
    “是是是,我知道了。”左三思敷衍地擺擺手,示意村民不用管他。
    這所謂裏長,就是左三思了。
    孫行遠接任孫家族長後,按照慣例本該由他擔任養馬島裏長一職,可孫行遠卻百般推脫,以認了左三思為大哥和左三思識字多這兩個理由推舉左三思當裏長。海寇事件後全島的人都有些信任左三思,左三思那日和大官劉練臣的交情他們也看在眼裏,因此沒有一人反對,左三思就這樣附籍養馬島並成了養馬島的裏長。
    左三思初時頗為感謝孫行遠,可上任之後才明白這小子看著忠厚實則蔫壞,這實在不是什麽好差事。裏長總攝一裏,征收賦役、核實人口、迎接官差這些事情都要他來做,每天的生活可以用疲於奔命來形容。
    不過左三思倒也樂得忙碌,他隱隱約約已經感覺到這片小島將會成為他將來起家的資本,於是借著職務之便理清了島上的人口與土地情況,準備幹些穿越小說中必然出現的引入美洲作物,開展海上貿易這種大事。
    他現在已經不住在孫行遠家中了,孫行遠出了錢幫他在附近修了個新房子,雖然不大,但卻是他來這個世界後第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這一日左三思坐在家中,閱讀著前一日牟平城發來的官文,偶然間瞥見了落款處的日期。他這才想起已到了阿濟格出發入寇的日子,幾天後阿濟格就將到達大同一帶,破關入塞。
    左三思想到這,打了個激靈,趕忙向孫行遠的田間跑去。此刻他雖然還沒有力量阻止這場即將發生的悲劇,但也做不到袖手旁觀。他要去借一些路費去直隸,即使隻有孤身一人,也要去救下幾個人來。
    跑到孫家的地頭附近時,左三思正遇上拎著飯籃回家的孫妙卿。
    “你哥還在地裏麽?”左三思急匆匆地問。
    “我哥當然在啊,我和我哥剛剛還說起你,我哥他說你……”孫妙卿聽說了孫常英的事情之後,對左三思又生出了些複雜的感情來。此刻在田間偶遇,有心和他多攀談一會。
    可孫妙卿話還沒說完,左三思已經跑的幾乎看不見了。
    “哎你這人……哼!”孫妙卿看著左三思的背影跺了跺腳,轉身走了。
    “孫行遠!”左三思看到了彎著腰播種的孫行遠,忙揮著手喊。
    孫行遠被他急切的聲音嚇了一跳,趕緊放下手中的農活朝左三思走了過來。
    “左大哥,怎麽了啊這麽急?”
    “我……”
    左三思或話到嘴邊,卻突然想起自己不能和眼前的這個明朝人說阿濟格入寇的事,因為眼下下還事沒發生。
    “行遠你知道我之前為什麽騙你說我是河間府人麽,因為我有個要好的兄弟是河間府人,河間府是除了遼東我最熟的地方。可我那兄弟是個苦命的人,做著佃戶,眼看要活不下去了。我看養馬島上還有不少荒地,我又在這邊安定下來了,因此想要把他接過來。”左三思轉了轉眼睛,想了個蹩腳的借口。
    “那大哥你就去接他過來啊。”孫行遠一臉懵。
    左三思捂臉,心說孫行遠可真有你的。
    “這不是,我不也剛來這島上沒多久麽,手頭上有點……”
    “噢噢噢。”孫行遠張大了嘴,反應了過來。
    “錢的事我包了,大哥今晚你來我家,我們再仔細聊聊這位兄弟。”孫行遠拍了拍胸脯,顯得很有義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