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裁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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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明!
    走出黑暗陰冷的寧海衛衙署的那一瞬間,左三思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衙署外陽光刺眼,澄澈的天空中漂浮著幾朵幹淨的雲,左三思伸了個懶腰,回想起很多年前交出最後一份試卷離開高考考場時的感覺。
    饒登死了,他給了那些冒著千刀萬剮的風險隨他造反的百姓一個交代。從寧海州富戶和州衙中抄出來的大量銀兩也都被他分發給了那些窮苦的亂民,雖然平均到每個人手上後並沒有很多錢,但也足夠他們度過這個洪災與兵災並起的亂年。
    一切都結束了。
    “大哥,劉練臣說了什麽?”等候在衙署外的孫行遠迎了上來,警惕地看了看站在衙署門口的劉練臣。
    劉練臣正站在門邊滿麵笑容地朝左三思揮手道別,看到孫行遠那滿是敵意的眼神也不以為意,反而朝孫行遠也揮了幾下手。
    “沒什麽,重新確定了一下之前的約定而已。”左三思說完,也回頭朝劉練臣揮了揮手。
    “將軍可從劉練臣嘴中又撬出什麽好處?”在不遠處持刀警戒的梁奇也走了過來。
    “要了些糧食而已,一仗過後寧海衛的兵隻剩下六百了,他留著那麽多軍糧也沒用。”左三思回答。
    “老東西,就知道他不會對自己貪來的錢財鬆口。”梁奇說著,朝劉練臣不滿地瞪眼。
    劉練臣在遠處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隻得更用力地揮了揮手,帶得渾身的肥肉一陣顫抖。
    “我們以招安的名義罷兵,以後還要多和此人打交道,不宜逼得太緊,這次就放他一馬吧。”左三思輕笑一聲,拍了拍梁奇的肩膀,“托你找的賀久還沒找到麽?”
    “哎。”梁奇歎了口氣,低下了頭,“在下和孫兄弟這幾天帶了千餘人馬,幾乎把牟平城翻了個底朝天,連富戶們藏起來的金銀財帛都找到了不少,可愣是沒找到那小子。”
    “也罷,我也曾答應過他父親留他一條命,找不到也算是天意。”沒能抓到賀久委實有些遺憾,但左三思知道孫行遠和梁奇都盡了力,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隻怕他以後會對我們不利。”孫行遠愁容滿麵。賀久的事情是因他所立的婚約而起,此刻他仍有些自責。
    “那我求之不得啊,他逃了我才遺憾呢。”左三思察覺到了孫行遠的表情,故作輕鬆地說。
    “一個肖小,不提也罷。我們先走吧,不然那劉指揮使怕是要一直站在門前。”梁奇也趕緊打圓場。
    左三思這才想起到劉練臣還規規矩矩地站在衙署前看著他們,他苦笑一聲,趕緊拉著兩人向北門方向走去。
    “梁奇,破城以來我們一共抄出了多少銀兩。”左三思邊走邊說。
    “具體的數字還沒有清點出來,但數額應該在四萬兩以上,州衙中抄出的隻有五分之一左右,剩下的大多是從城中富戶手中抄出來的。不過我估計實際數字應該更多,一些銀兩在被發現之初就被一些軍士放進自己的腰包裏了。”梁奇回答道。
    “很好。”左三思點了點頭,明朝一個縣一年的收入也就在一萬兩左右,考慮到寧海州的規模,四萬兩是個很合理的數字。就用這筆錢,遣散我軍的一部分人吧。”左三思輕聲說。
    “什麽?”梁奇前行的腳步一下子停了下來,“好不容易才湊出了一萬大軍,為何要遣散啊?”
    “他們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農民,餓的活不下去了才要跟我們造反的,眼下寧海州太平了,我們沒必要再逼他們跟我們做這種掉腦袋的生意。”左三思也停了下來。
    “可再怎麽說我們還沒有安全下來,眼下劉練臣與我們貌合神離,隨時會有朝廷的大軍來征討我們,突然遣散軍隊,實在不可取啊。”梁奇有些急了。
    “我又沒說全部遣散,眼下我們控製了牟平的城牆,有一兩千軍隊就足以壓製劉練臣的六百官兵,遣散軍隊不會讓我們處於不利的境地。我們清汰掉一部分沒有戰鬥力的老弱,留下一兩千青壯好好訓練,可能還會讓隊伍的戰鬥力漲上一大截。”
    “可……”梁奇還想再做辯駁,卻被左三思揮手打斷了。
    “眼下寧海處處水災泛濫,劉練臣交出來的糧食也不多,一萬多人,我們養得起麽?這一萬多農夫在我們這隻不過是搖旗呐喊充門麵的弱卒,但回鄉後他們都是種地的一把好手。遣散他們,明年秋收時可能會多出很多收入。”左三思又解釋道。
    梁奇低頭沉默下去,臉上的不平之色終於降了一分。
    “以後寧海州就是我們的領地了,做事不能隻考慮片刻的得失,你說是吧。”左三思拍了拍梁奇的肩。
    “那外地官軍攻過來怎麽辦?”梁奇又仰起頭。
    “那到時在考慮吧。梁奇你也是吃過苦的人,被人強逼著做事時的感受,你應該很清楚。你可以去看一看城牆上那些弟兄們的臉,流露出那種神情的人,又怎麽會真心實意為我們打仗呢?他們,也都想回家啊。”左三思邁步向前走去,背影冷峻如鐵。
    “我也讚成左大哥的話。”站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孫行遠,此時卻突然開腔。
    “看,二對一,梁奇出局。”左三思輕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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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緩緩下沉,牟平城的城牆上卻人聲鼎沸。黑壓壓的一大群人密集的站著,不停地交頭接耳。
    “老吳大哥,聽說了嗎,可能要回家了。”人群中,一名衣衫襤褸的青年對他身旁的中年人說道。
    “早聽說了,說是要選一兩千人留下,剩下的發錢和糧食滾蛋。”那被稱為老吳的中年人回答道。
    “我還聽說留下的發三兩銀子,回去的隻給發一兩銀子,大哥你留下麽?”那青年又問道。
    “留個屁,老子當時腦子發熱才跟這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一起造反。現在有機會,還不快走?”老吳費力的把一錠銀子揣進褲襠裏,這是他在抄某個富戶的家時私藏下來的。
    “老吳大哥,你這自己搞了這麽多,一會還要給你發銀子,你這不是發家了。”青年嘻嘻一笑。
    “錢多有什麽用,連個娘們都沒爽到。抄家的時候老子本來還想拽個妞來爽爽。可惜了,衣服剛脫到一半那個叫孫六的王八蛋就帶著狗日的督戰隊來了,壞了老子的好事不說還打了老子兩耳光。媽的想想就氣,那妞是老子這輩子看過最水靈的。”老吳把滿肚子的牢騷都說了出來。
    “督戰隊?那是啥東西。”青年的眼睛裏滿是好奇。
    “破城那天有了這麽個東西,你不知道?”老吳有些錯愕。
    “不好意思大哥,我最近一直在城牆上守著,沒去抄家。”青年笑了笑。
    “那你一兩銀子都沒撈到,可真是吃了大虧呀。”老吳搖了搖頭,“督戰隊就是養馬島來的那幾百人,被那個叫孫六的帶著滿城巡視,看見有私藏銀子和強奸婦女的酒拉出來打軍棍。他奶奶的,一幫反賊,還真把自己當官軍了。”
    “哦哦。”青年搖晃著腦袋,若有所思。
    “我跟你說啊小年輕,這幫反賊邪性得很,一邊做著攻城打劫的事情,一邊還說自己被招安了,我看他們遲早成為一方之患,你要是想老老實實的活著啊,就趕緊領了銀子走吧。”老吳多少有些可憐眼前這個青年,便勸了他一聲。
    “那是那是。”青年忙不迭地點頭。
    兩人正說著,從城牆的另一頭卻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兩人望去,隻見一名帶著紅色頭巾的青年人在幾十人的簇擁下正快步走來。十幾名壯漢提著一筐一筐的銀子,跟在那名青年的身後。
    “左將軍到了!”有人大喊了一聲。
    “將軍威武。”城頭上的一萬餘人看著那名青年,一齊躬身。
    “諸位直起身來。”片刻間那青年已經走上了城樓,威嚴地俯視城樓下方的黑色的人群。
    老吳屏住了呼吸,緩緩直起身子。雖然他剛剛滿腹怨言,但此刻真的看到了這年輕的賊首,他卻連句話也不敢說。
    所有人都等著城樓上的左將軍說話,人擠人的城牆上一下子出奇的安靜。
    就在這一片寂靜中,一聲詭異的磨牙聲卻傳入了老吳的耳朵。老吳循聲看去,卻是剛剛那和自己對話的青年咬緊了自己的槽牙。
    那青年的身上滿是泥垢,但還是遮掩不住他白皙的肌膚。他頭上戴著鬥笠,遮住了自己的臉。
    若是有養馬島的人在這時摘下他的鬥笠,就會驚訝地發現,此人就是他們滿城搜索的賀久。
    “左三思,遲早將你千刀萬剮。”賀久看著左三思,咬牙切齒地說。
    “……本將軍有撫民之意,是走是留,聽爾自便。有意留下者留在原地,有意回鄉者暫且占到城外,銀兩隨後分發!”站在城樓上的左三思中氣十足的喊了一聲,結束了他不短的講話。
    牛皮製的大鼓被敲響三通,裁軍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