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龍殤 第二章 墓碑的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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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托斯還是決定不多勞煩曼諾亞侯爵先生,牽著一匹紫紅色鬢發的阿拉伯馬與柏布馬的混血馬種,在侍從的帶領下走出了侯爵公館的大門。他還是沒有更換便服,卻給人一種挺拔強壯的厚實感。受侯爵公館貴族生活各個層麵的典雅熏陶,尤為不像酒館裏宿醉的那些混球,但奧托斯對自己如今的樣子也難免嗤之以鼻。
出了侯爵公館染上黑漆的巨大雕鏤鐵門後,他示意侍從沿路折返,自己則一人順著特裏斯汀路一路向南行進。
特裏斯汀路是麥薩維基市的主幹道,四通八達。原先的麥薩維基沒有名字,隻是依附著國都諾切斯底的一個小鄉鎮,是由國都的富商特裏斯汀·麥薩維基拿到當時國王的調令一手組織工人開拓,並加以擴建的。一開始本來取名為“麥卡頓依”,等到這位偉大的商人病薨時,為感恩特裏斯汀先生嘔心瀝血一輩子的付出,新一任的市長便以這位偉大商人的姓氏作為該市的名字,以他的名字作為主幹道的名字,特典殊榮。而後,便一直沒有改動,如今特裏斯汀先生的雕像碑,就屹立在麥薩維基市市政廳的前庭中央,甚至在那群“加曼莎”黨派的信徒在麥薩維基席卷腥風血雨的時候,也仍舊百年不倒。
走出麥薩維基的富鬧市集區,他看了眼手腕上的手工機械表,伸手擋在眼前看了眼太陽,再又打量了一番機械表,他隱隱約約覺得這隻表的時間滯後了。
這隻機械表是當年聯邦捍衛軍在諾切斯底聖法廣場為“名譽仲裁”者們頒獎時,那位偉大的英雄曼徹爾·弗洛伊諾將軍親手饋贈與他的,這些年也曾因為他的過失大小壞了幾次,好在不嚴重,在一些好點的修表鋪也能修好,不過因為做工精良,內部構造繁雜,修理起來就像解開被疏忽纏繞的線團一樣繁瑣糅雜,修理起來價格高昂,靠著政府津貼和當年下發的獎金,對奧托斯來說還算勉勉強強。這些變故經曆下來,也讓粗魯的奧托斯更加在意這隻榮譽象征的表,但很多時候,他隻是藏在襯衣下麵,不願公之於眾,好似所謂英雄熏陶的名利什麽的,與他沒有任何幹係。
不知不覺,他來到了他曾經奮鬥過的邦德薩斯鎮,這裏雖然作為當年最後一戰的遺跡主戰場,如今卻顯露出一種別樣的生機勃勃,好像雖然紛亂的戰火蔓延至此,並未打擾這群淳樸人民的作息,或者留下什麽刻骨銘心的記憶,可能是物是人非因而促使的這一切,但確實比那時候壓抑的氣氛好過太多。
他的外表跟當年相較,少了些許稚嫩,多了幾分成熟,也多了幾分憔悴。隻是這塊土地仍舊記得他這麽一個當年隻是岌岌無名之輩的人,恐怕罕有,但他還是深吸了口氣,抱了幾分還未消燼的希望,騎著馬向前走,內心坦然。
他在就近的花店買了幾束新鮮的白玫瑰,一共隻花了七枚銅納特,相較於在麥薩維基市的高昂支出,這裏顯然就平易近人了些許,他也決定,等到自己老了的時候,就在這座寧靜的小鄉村買棟小庭院,安享晚年。
奧托斯把花寄放在花店後,去了趟就近修表鋪,鋪子老板是個帶著厚重眼鏡框的老先生,西裝革履,把寒磣的貼牆小鋪子裝點出了一種典雅氣息,那位老先生接過奧托斯的表後隻看了一眼,便伸手遞還給了奧托斯,繼續忙活著他手頭的要緊工作,一邊使用小器械調試手上機械表後背顯露出來的機械紋路和齒輪,一邊說道:
“你這表出了點小毛病。毛病是小,但是這種表的構造太過特殊,反正我在這開店少說有四十多年了,也沒見過幾次。如今年過七十,這種考驗技術的活幹起來很吃力。要不這樣吧...你去麥薩維基找普朗先生,他在整個涅克斯的修表界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找他的話,他或許能幫你解決這個麻煩...當然,你如果不急的話,也可以留給我看看,畢竟我兩眼昏花,看東西看不大清,萬一是我判斷有誤,我也可以幫你修理,並且可以不收你一分錢,可是你要請我喝酒,喝什麽酒都行...但我還是推薦你去找普朗,他百分百能幫你修好,並且不浪費你一分一秒,就是價格有一丟丟的小貴,看你既然能帶起這麽好的表了,應該也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應該負擔的起。”
他說完後放下了手頭的工作,抬了抬厚重的眼鏡框,細細的打量了一番摩挲著機械表的奧托斯,然後繼續重複工作。
奧托斯沒說話,把表遞予老先生。
西裝革履的老先生沒第一時間接過,也沒有抬頭說什麽推脫的話,繼續解釋:“你這麽快就想好了?難道不再多考慮考慮?”
奧托斯攥表的手微微一顫,點點頭,“剛好我現在還有事要辦,修表不急。您若不樂意的話,我自然不會強求...打擾了!”
老先生還是沒有抬頭。他接過表,卸下眼鏡,放在一旁的擱物桌上。緊接著喝了口攤涼了的茶水,撐著腰站起身,佝僂著背,一瘸一拐的向前走了一步,麵無表情的伸出一隻粗糙的大手,“我叫蓋亞·斯皮羅夫。合作愉快!”
奧托斯愣了片刻,看著斯皮羅夫先生鬆弛的麵頰,同樣伸出了手,“敬愛的斯皮羅夫先生,我叫奧托斯·薩亞維奇!希望這次,嗯......合作愉快!”
...
奧托斯離開了偏僻的修表鋪之後,有些不由自主的兩袖清風。他牽著馬折返花店取白玫瑰,然後便順著泥濘小道跨上馬匹,繼續向南走去,盡情享受鄉野的泥土芬芳。
再往南,就到了那座戰役遺址——邁德倫教堂。如今的邁德倫教堂已然沒了當年的精神氣,與其說是精神氣,不如說是因為那一戰大火蔓延而至的殺伐與暴虐,對這座曆時數十年修建的恢弘教堂造成了不可修複的巨大創傷。雖說教堂內部多半是石質結構,但一些有象征意義的雕塑石像幾乎在戰火紛飛中毀於一旦,修補隻是徒勞,即使在一些頂級工匠的帶領下將裏外恢複如常,但少了那些點睛之筆,自然而然,無人問津,也再無神父或者信徒在那座教堂裏禱告或祈禱,幾乎成了行乞者夜宿的不二良選。
奧托斯再三思量,還是不打算造訪,畢竟,除了所謂“物非”之外,這座恢弘的教堂給他的早年軍旅生活帶來了很大的困擾——雖然那些“加曼莎”的年青信徒們,在他剛剛加入這個“神聖”的組織的時候,大多對他不薄。
這些年新建了一座滿是無名碑的陵墓,祭奠的全是十七年前死於非命的邦德薩斯鎮子民,或者是那些最後一戰為了信念犧牲的聯邦捍衛軍將士,當然,大多數是衣冠塚,每年以家親遺子的身份造訪此地,自發打掃陵墓的人也不在少數。大多數是人至暮年的老嫗老叟,還有的就是稚童或者年青的強壯小夥子。十七年下來,在這群人的維護打點下,這座陵墓煥然一新,或者更直白的說保持著原先的樣子,十七年未曾改變。
當然,奧托斯覺得,哪怕是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還是上千年,邦德薩斯鎮的這座無名碑陵墓絕對不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消磨絲毫。
奧托斯為他的老友西瓦諾夫修築的墓塚就在那座陵墓群的一側,有些礙眼,多年未曾到來,雜草叢生。他依稀記得,當年為他的這位朋友修築衣冠塚的時候遭受了邦德薩斯鎮子民的激烈反對,那段時期,冷嘲熱諷或者是災禍接二連三,但他從未停止過請人修築這座陵墓的腳步,哪怕當時鎮上沒有一位工匠願意伸出援助之手。他覺得:如果太過在意世俗的眼光,而放賤了自己遵從的承諾,不如去死來的痛快。
好在也沒有什麽調皮的稚童做什麽破壞,墓碑隻是因為時間的侵蝕出現了點無傷大雅的小裂縫,不值一提。他放下事先準備好的白玫瑰花束,掏出一塊紗巾,擦了擦拂塵的墓碑表麵,看到那串歪歪扭扭的字符的時候,他的眼眶有些濕紅,甚至抽噎了起來,而後卻卻又無聲的笑了,站起身來環視四周的慘淡光景,看的雲淡風輕。
他又從西褲口袋中掏出了一封滿是皺褶的信件,有些生疏的誦讀了起來:“我敬愛的弗諾·西瓦諾夫騎士,這些年你還好嗎?十七年來,算上修築竣工之日,滿打滿算我也隻來過兩次,而這次是第三次。對於我的懈怠,我多有慚愧,但還是請您莫要見怪!我多麽希望您還能叫我一聲‘噴火龍’的綽號,可...可已經是不可能了。當然,如果可以,我寧願當時的任務以失敗告終,而死的就會是我,而不是你...”
他的兩行眼淚涔涔的流了下來。
啪嗒!
奧托斯不免被清脆的碎裂聲吸引了注意,他抬頭看向微顫的石質墓碑,恨不得倒吸一口涼氣:就在他放下信紙的那一瞬,原先隻是幾道細微裂縫的墓碑,竟又多出了數道嶄新的裂縫,並且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上而下的湧動、蔓延著。而當奧托斯奮力向墓碑衝去的時候,斷裂停滯了,就像是時間靜定,戛然而止,又像是無形的天塹溝壑阻斷去路,就停留在了那串歪歪扭扭的字符上側,不足公分的位置,看著讓人觸目驚心。
反之,整座刻字石碑的顫動頻率越來越快,自根而起,像是自地底傳來的無聲哀嚎,給人的感覺就是命懸一線,岌岌可危。
奧托斯向後猛然縮,踉踉蹌蹌。
“真是見鬼了!”
奧托斯目光如炬的說道。
那封本就滿是皺褶的信封被他的粗大右手緊緊的攥著,揉成一團,麵目全非,上麵用鋼筆寫下的撇腳字符突然陷入了灰黃的信紙之中,淺淺的隱匿起來——再度湧現的則是聖書《舊聖約》第三章‘冥王的審判’,最後一節《罪與罰的十四行史詩》的最後一句的前半句:“罪與罰的審判終將來臨”。血痕模糊,驚悚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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