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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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合宮上下慌亂的腳步聲,周隱快步溜出了東角門。
    她遺漏了一點,自己退出天極殿時,並沒有發現元宗川立在殿外候命。
    所以她剛以為自己可以趁亂溜之大吉,就有一抹寒光飛到了她的脖頸側。她苦笑著望向持刀的那人:“真是故技重施。”
    元宗川一襲白色襴衫,隻在兩袖口處打了緊膊。他怒問道:“阿祖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他的身體如何,你們比我清楚。我若要殺他,再等上幾天就是,何必親自動手?”周隱淡然道,“再說,是殿下您親自請我到西京來的。”
    此話確實有理。
    以元宗川的腦子,確實想不出這其中還有什麽隱秘來。於是他紅著眼眶,放下了手中刀柄。
    周隱輕出一口氣。
    “你的臉色……怎麽有些蒼白?”他打量周隱半晌,然後發問。
    “也許是先帝臨終前與我說了太多的知心話。”她搪塞道。
    望著元宗川略顯稚嫩的麵孔,她不禁又添了一句:“陛下說,皇室子孫為權利而互相殘殺,這是天神對所有上位者的詛咒。”
    麵前少年聽了她這一句話,忍不住一咬牙關,連微胖的臉頰上都平白多出幾條棱線來。
    “我知道。”
    他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四方城中規規矩矩的蒼穹,沉聲道:“阿祖已逝,皇城不是久留之地,你放心,我既然把你平平安安接來,就一定把你平平安安送出去。”
    然而兩人既至皇城口,就被一隊禁衛攔住了去路。
    當前那一人高聲喊道:“太子有令,押解皇孫至刑部,擇日三法司會審!”
    周隱將手撫在胸口處,狠狠地抓緊了胸間的天機令牌。
    按照太子與宜王那種水火不容的態度,她早猜到他會在掌握大權之後對宜王父子動手,可是她沒想到會如此之快。
    不明真相的元宗川握緊腰間刀柄冷笑一聲:“審你祖宗!”
    大夏人對於這位嬌寵過度出口成髒的小皇孫早已習慣,領頭那人被他問候了祖宗,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繼續揚聲道:“若殿下執意不肯束手就擒,莫怪在下以武力相迫!”
    元宗川繼續罵道:“破你祖宗!”
    他話音剛落,上百名騎兵驀地向二人衝來!
    周隱的冷汗刷一下浸濕了脊背。
    隻見元宗川毫不相讓,即刻拔出腰間那把掛著銅環的大刀,伸出手臂攀上身側一隻石獸,待衝到最前頭那人胯下坐騎至身邊後,立刻飛起一刀,將那人劈至馬下,再一個旋身坐到馬上。
    一瞬奪一騎。
    一道血痕濺出,周隱雙腿一軟,立馬舉起袖子遮住眼睛。
    然而還沒等她跪倒在地時,就有一股大力自腰間襲來,她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待反應過來時,自已己經被元宗川整個提起,放在了身前那片馬背上。
    他一手握緊馬韁,一手揮舞長刀,嘴上還不忘埋汰周隱:“裝什麽假菩薩!”
    周隱趴伏在馬背上,差點被那衝鼻子的汗腥味熏暈過去,她仔細思索了片刻,立馬在一片混亂中大喊道:“太子抓你一定是因為先帝崩逝,我和你一起去刑部幫你澄清!”
    一人做事一人當,她周隱雖算計了整個大夏,卻也不能眼看著麵前這個為自己衝鋒陷陣的小皇孫身陷囹圄。
    “不行!”事到臨頭,元宗川又變回了那個死心眼,“你既平平安安地來,我就一定要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去!”
    她在馬背的顛簸與兵甲摩擦聲中勉強聽清了這一句,隻不由得苦笑一聲。
    真是個傻子。
    他不知道,在短短半個時辰之前,正是因為她寫下的兩筆,將他與宜王從權力之巔扯下,置於無上險地之中。
    而他麵對著她所招致來的禍亂,依舊義無反顧地要護送她出城,隻因方才自己做出的一個承諾。
    她周隱真是作孽。
    她突然感到一絲微熱的液體濺到了自己的臉頰側,急忙問:“你受傷了?”
    “沒,沒有!”元宗川剛剛揮刀劈開另外一位試圖阻攔他道路的人,嘴硬地回答道。
    周隱摸索著伸出右手,探往他的腰間。
    一片腥熱粘濕。
    與此同時,她感到身下這匹戰馬前進的速度越來越慢。
    大概他們是出不去了,她抬眼望著皇城門,僅僅幾步的距離,卻顯得如此遙遠。
    陳裕卿,大概再也見不到了。他應該也會顧念這她的這點情誼,幫她取下羅城,救下小六吧。
    眼前一片金鱗,日光閃爍於其上,刺得她閉上了眼睛。
    騎兵逐漸聚擁而來,將他們的去路統統堵住。
    忽而,她聽到了長矛破空聲。於是她掙紮著,用盡全身的力氣爬起,抓住了元宗川的肩膀,勢必要替他擋住這一刺。
    她睜開眼,看到了少年清澈如新泉的雙眼,眼中充滿了驚愕與愧悔。
    她看這雙明麗的眼睛,正如三年前陳裕卿望她。
    而如今,她的眼神中是不是也會像他一樣,盛滿了陰謀算計,權欲私心?
    她輕輕開口,衝他比了一個嘴形。
    那是“對不起”。
    然而她確實命大。
    一雙大掌握住了她的肩膀,猛然將她又扯向另一個馬背。
    她回頭一望,竟是逍然!
    方塊臉的青年自重圍中殺入,待接到周隱時,竟也不管身陷重圍中的元宗川,隻是策馬回奔,趕在城門關閉那刻衝出。
    周隱奮力掙紮而回望,隻見兩門即將相合的一線間,元宗川依舊睜著那雙明亮的眸子望向自己,似乎還微微笑了笑,得意於自己成功履行了承諾。
    那柄長矛,正刺在他的左肩胛處。
    周隱從來沒有覺得鮮血的顏色像今日一般刺眼刺心。城門相合那一刻,她猛地從馬背上摔下,撫著胸膛幹嘔起來。
    待到嘔得劇咳不止,嘔得眼淚都已經流出來,她才質問立在她身側的逍然。
    “你為什麽不救他?”
    話甫一出口,她又覺得這樣無用。
    方才的情況之下,她和元宗川之間,逍然隻能選擇一人,他又有什麽道理去選擇素不相識的元宗川呢?
    在周隱俯身的那一刻,天機令從她懷中摔出,落到一片濕軟的草坪之上。
    逍然緊皺眉頭,剛想去探,卻被周隱厲聲喝止:“別碰它!”
    他抿緊厚唇,眼睜睜地看著她將令牌再度收起,然後跪於地上,理好衣擺,衝西京皇城大門口俯首。
    她聲音細微,如同讖語。
    “我周隱此生,絕不會再入大夏領土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