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珠玉不與瓦礫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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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沁姑娘這眼界未免過高了些吧。”身穿布衣青衫的年輕士子從畫舫役童手裏接回自己的大作頓時憤憤不平。
    “就是。”又一位士子附和道:“這首《蝶戀花》乃是錢某嘔心瀝血,曆時數日所作,典故、酌詞皆是精雕細琢,竟然也入不了雪沁姑娘的眼?”
    “雪沁姑娘月餘不唱新詞,還這般心氣,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要泯然眾女史矣。”
    “也罷,也罷,既然雪沁姑娘看不上,我等去別處便是,我等佳作若是被別的姑娘唱出揚名,不知雪沁姑娘會不會後悔今日。”
    “走,走,走。”
    一幹士子各自接過自己詞稿,別管是自覺寫的不錯,還是尋常至極想要渾水摸魚的,此刻都露出憤憤不平的神色,就差沒口吐芬芳了,仿佛雪沁不選他們的詩詞,那不是他們水平不行,而是雪沁眼光太差,而且一定會悔不今初。
    役童對眼前一幕似乎司空見慣,聽了一耳朵的不滿碎語隻是笑笑,轉身便要回去畫舫。
    讀書人不行,還有豪客,這便是秦淮河上的規矩。
    士子清高哪裏肯與滿身銅臭的商賈,還有不知所謂的權貴豪門爭豔,所以在這秦淮河上都是士子先來,等到士子們铩羽而歸了,才輪得到豪門大戶,士子們覺得理所當然,豪客們也守規矩。
    “且慢。”馮渤直楞楞的看著二哥上得前去,險些失了魂去,別看他們是國公府的公子哥,卻也不敢在這秦淮河上拿雪沁這等頭麵女史開玩笑。
    那搞不好是要得罪無數讀書人和滿京城達官顯貴的。
    話說二哥你一沒銀子二沒才學,這般上前難不成是要強闖!
    那役童聞聲止步,轉回頭來不解的看著馮毅,見馮毅一身錦衣華服,卻又文質彬彬的像是個書生,一時半會間倒也吃不太準。
    “這位公子可是要登舟?”役童覺得若是讀書人那麽先前就該投了詞作,既然沒投,自然便是豪客。
    馮毅灑笑道:“姍姍來遲,勿怪,馮某作了首小詞,想請雪沁姑娘鑒賞一番。”
    馮渤略鬆了口氣,隻要二哥不是犯倔要強闖,那便不是個事,不過小詞……二哥還會寫詞,他咋就這麽不信呢?
    難不成是二哥找了槍手所作,而他並不知道?
    十有八九!
    役童先是愕然,旋即微笑拱手道:“這位公子,我家姑娘先前已經讀了幾十首新詞,按照這麽些時日的規矩,公子若要投詞,還請明日早些來才是。”
    馮毅笑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珠玉不與瓦礫同流,本公子本就是等雪沁姑娘看完前麵的才出來……”
    “你說什麽!”
    那些本準備悻悻而歸的讀書人聞馮毅之言頓時大怒!
    說自己的詞作是珠玉誰也不會在意,畢竟這年頭為搏美人一笑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多了,可說自己是珠玉,他們寫的是瓦礫,簡直叔叔能忍,嬸嬸也不能忍。
    一幹士子義憤填膺,擺出一副馮毅不給個交代就絕不幹休的架勢。
    役童也沒想到馮毅竟然會開地圖炮,楞神道:“這位公子,規矩便是規矩,若是隨隨便便就壞了規矩,還要規矩做什麽?”
    “就是,在場的哪位不是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看把你能的,不知道那個犄角旮旯冒出來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馮毅目光冰冷掃視一圈在場士子,也不知道誰開的口,此時早已當成烏龜縮了頭。
    他這一身行頭,一看便是非富即貴,不知底細,誰會強出頭。
    馮毅笑了笑,將紙稿交道役童手上道:“你隻管進去便是,若是雪沁姑娘看不上,那本公子便出五百兩登船,如此便不算壞了規矩吧。”
    “這……似乎不算。”
    “拿進來吧。”冰燕出現在艙門前叫喚了聲。
    役童頓時如蒙大赦,一溜煙便上了畫舫。
    此時的雪沁已是興趣缺缺,做好了應付腸滿腦肥的豪客,實在不想節外生枝讓眾士子在她畫舫前麵吵吵嚷嚷,所以給了馮毅一個台階,準備隨意看看便打發了去。
    “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
    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暮。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雪沁原本慵懶的姿態陡然間一掃而空,那一雙美目已然瞪的極大,細細品鑒,驚喜之色已然溢於言表。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雪沁明眸先是迸發出奪目的驚喜光彩,旋即便是黯然。
    好一闕《蝶戀花》,好一首離別詞。
    雪沁黯然神傷,顧鏡自憐,她們這些頭麵女史看起來風光無限,可又能風光多久,這鏡子裏麵俏麗美人終究會逝去應有的芳華,便如那離樹飄零的落花。
    “姑娘。”見雪沁垂淚,冰燕大驚。
    雪沁幽歎道:“寫的真好,冰燕,去掛七……掛八盞燈籠!”
    “八盞!”冰燕掩住小嘴驚駭無比,在這秦淮河上掛七六七盞青粉燈籠的絕非少數,然而幾乎都是尋常女史想要搏名,最後隻是貽笑大方罷了。
    可即便這樣,也很少會有女史掛上八盞燈籠,對於自家姑娘這樣的頭麵女史,掛五盞都是少之又少,掛六盞更是屈指可數,可如今姑娘竟然要掛八盞!
    冰燕知道姑娘手裏拿的這首詞一定寫的極好,或者說正好觸及了姑娘心弦,可掛八盞是不是太草率了。
    不要說八盞,就是六盞,這首詞明日也會流傳金陵,屆時還不知道多少讀書人會跳出來挑刺,若是真被挑出了什麽刺,那姑娘的名聲恐怕立刻就會毀於一旦。
    名聲毀了,主家必然震怒,那時候姑娘怕不得立刻發賣了出去,甚至轉入藝館做那下賤營生去。
    “姑娘要不還是掛六盞吧……”
    “不,就掛八盞!”雪沁眼神無比堅定,這麽多年,還從未有一首詞能如這首一般輕易敲開她的心扉,若不是擔心驚世駭俗,她甚至想掛九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