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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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日已近午了,水晶還賴在床上不肯起來。不知為何,她最近總覺得睡不夠,腰背之間僵硬酸痛。可能是這半年來體力耗費過大吧,她想。
    前廳突然傳來一陣喧鬧,接著是劈裏啪啦一群人急促跑出去的聲音。再然後就靜了下來。
    發生了什麽事?
    水晶勉力撐起身子,喚來丫環幫忙梳洗。還沒弄妥呢,瑞幗就跑來敲她的門了。
    “水晶,水晶,瑞華出事了,爹帶了家丁過去查看,我們快出去吧。”她一迭聲地說。
    水晶吃了一驚,跟著她來到大堂。
    剛好張有良帶著一大班家丁垂頭喪氣地走了進來,後麵還跟著一臉怒色的穆琳。她用少見的疾步快速越過她們,後麵的嬤嬤一邊追趕一邊叫:“小姐,你別生氣……”
    “發生了什麽事?瑞華呢?”水晶問道,眼尖地發現好幾個家丁鼻青臉腫,明顯是讓人打了一頓。
    張有良頹然長歎一聲,“瑞華和王家那三個兔崽子都讓人擄走了!”
    “什麽?”剛從內堂出來的二姨驚叫,“怎麽會這樣?”
    原來今早瑞華陪了穆琳去“洞天府地”品茶,在二樓的雅座遇到了當場向穆琳求婚的登徒子。這邊年輕氣盛的幾個當然就和人家動起手來,結果沒兩下就讓人家打昏了帶走,幾個家丁也被狠打了一頓。那人還摞下話來,說過幾天等家中長輩到了,就要上門向穆琳求親!
    “那人長得什麽樣子?一共有幾個人?有沒說他們的身份來曆?”瑞幗著急地追問。
    張財——其中臉被打得最腫的一個家丁搔了搔頭,“他穿著一套很奇怪的衣服,花裏胡哨的就像個娘兒們。身邊還跟著兩個黑衣人,打傷我們、擄走公子就是那兩個黑衣人動的手。”
    “完了。”瑞幗絕望地說,“不知來曆,又沒名沒姓,想上門討人都不知去哪兒討了。”
    花衣?水晶暗暗琢磨著。武林中哪個高手愛穿花衣?眼角瞄見叢嘯天衣角一閃,悄然地離開了大廳。
    不用再理會是什麽來曆了。轉頭看到大家愁雲慘霧的樣子,她安慰地拍拍瑞幗的手。
    “沒事的,瑞華吉人自有天相。不要太擔心了。”有她相公出馬,瑞華想有事都挺難。
    指揮仆人們開上飯來。二姨淚眼汪汪地對著滿桌飯菜隻是哭。他們隻是老實的商賈人家,兒子被這些狠霸霸的江湖人擄走,那可是凶多吉少啊。瑞幗握緊了拳頭,第一萬次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如果,她有一身武功就好了。又或如果,水晶嫁的丈夫是個武林大豪就好了,不用大夥兒坐在這兒束手無策。
    正想著,叢嘯天從正門走了進來。瑞幗狠瞪了他一眼,無用的家夥!
    叢嘯天視若無睹。基本上,除了他妻子之外,他給予其他女人的注意力向來少得可憐。走到水晶身邊,他微微點了點頭。
    沒問題了,水晶笑逐顏開地宣布:“沒事了,大家吃飯。”
    不一會兒,大門口一陣騷亂,瑞華狼狽地被家丁扶了進來。
    一陣驚呼、忙亂,七嘴八舌地詢問,可惜瑞華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隻說一醒來就見到自己躺在離家門不遠的大街上,於是就掙紮著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王家那三個。
    事情成了個懸案,張家兩老見兒子回來,高興得直念佛,也無心追問究竟了。
    瑞幗百思不得其解,將事情猜上了無數個版本,水晶但笑不語。
    第二天,照例在水晶將醒未醒的時候,大廳又響起了一陣喧嘩。
    這次是有人闖了進來,而且是硬闖,門口到大廳的路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受傷的家丁。
    水晶出來時就看到張有良和瑞幗站在左邊,圍擁著的家丁很多,怕有五六十個,卻個個神情緊張,一副驚恐的模樣。右邊站著的正是闖進來的兩人。
    為首的是一個怪人,長著一個像被人踩扁了的蒜頭的大鼻子,身形又矮又胖,卻配上兩條長得不像話的手臂,看起來就像他自己的手臂斷了,胡亂扯了別人的兩條來接上似的,怎麽看著怎麽別扭。
    跟在他後麵的男人穿著一身很花哨的綠衣,二十來歲年紀,英俊的臉上掛滿了傲氣,一雙眼睛轉動間隱約閃著殘酷和報複的得意。
    怪人桀桀怪笑起來,他笑著說:“笙兒,這就是令你和兩大護首栽了跟頭的高人?你可憐巴巴地上你殷叔那兒千懇萬求地把太師叔請下山來就是為了對付這些麵筋搓成的人兒?你幾時開始這麽沒出息了?”
    綠衣男人一張臉漲紅了,“太師叔休要取笑。昨天我抓了那四個小子,剛回到下腳的別院,就被人從後麵賞了一掌,人也昏了,那幾個小子也被救走了。不是侄孫底子厚,現在還像兩個護首一樣,爬都爬不起來呢。”
    “哦?”怪人摸摸自己的下巴,“侄孫莫氣,看太師叔給你出氣。管他是哪方的牛鬼蛇神,我邪靈子包管叫他直著進來,橫著出去!”
    “當然!”綠衣男人一臉驕傲莫名,“有天下三邪之首在這,誰還討得了便宜去?”
    水晶吃了一大驚。來人居然是邪靈子?
    武林中有所謂“一魔三邪七劍”的說法,說的就是武林中最傳奇、公認武功最高的幾個人。一魔就是她親親老公魔手了,三邪分別是邪靈子、邪尊子、邪婆子,光論武功,排名還在“七劍”之一的爹爹上麵。
    誰能想到瑞華居然惹來了這樣的高手?
    她拉住一個下人,低聲問:“表姑爺呢?”
    那人搖了搖頭,“表姑爺一早就出去了,不知去了哪兒。”
    “快點把表姑爺找回來,不然大家都有難了。快去,多叫幾個人!”
    這時,綠衣男人在大聲叫囂:“限你們半個時辰之內,交出兩個人!一個是昨天那位姑娘,還有一個是偷襲本公子的卑鄙小人!不然,莫怪我太師叔手辣,將你們一顆顆人頭擰下來當球踢!”
    瑞幗站在最前端,小妮子雖然怕,還是鼓起勇氣大聲說:“哪有這樣的道理!你們光天化日之下擄人行凶,現在還踩上門來強搶民女,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怪人再度大笑,他蠻橫地說:“我就是皇帝!我說的話就是王法!莫說是你們這片鳥莊,放眼整個武林,邪靈子到哪裏不是說一不二!廢話少說,快交人出來!少一個你們就洗盡脖子等著老夫來擰吧!”
    眼見形勢緊迫,水晶往前一站。
    “鄺老前輩,這都是些不會武功的下人,對著他們發狠不覺有失你武林高手的風範嗎?”
    邪靈子一雙怪眼亂轉,“你是誰?看你年紀輕輕,怎麽知道老夫姓鄺?”
    水晶微微一笑,“鄺老前輩名滿天下,小女子雖然孤陋寡聞,卻也聽人說過老前輩的名頭。來人,擺座。”
    座位擺上來了,邪靈子卻不坐。他搖搖頭。
    “這次你們得罪的是我老人家最疼愛的侄孫,不依我侄孫意思做,任你怎麽套交情也沒用。”
    邪靈子轉頭向綠衣男人說:“這小姑娘不錯,就是你看中的意中人嗎?”
    綠衣男子搖搖頭,“不是她。”
    話聲未落,他驚喜地大叫:“太師叔,就是她!那位穿白衣的姑娘。”
    原來穆琳已經出來了,本來就冰冷的臉上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瑞華驚呼:“穆姑娘,你快進去,這兒危險……”
    一個老嬤嬤在穆琳耳邊說了幾句話,穆琳望著廳上源源不絕湧進的大隊官兵,冷冷地說:“很快,你們這兩個狂徒就會知道冒犯我的下場!”
    水晶瞄了瞄站在前麵的老嬤嬤,知道官兵是穆琳去調來的。這下子慘了!
    為首的武官全副盔甲裝備,氣勢洶洶地踏前一步,向邪靈子喊道:“大膽!膽敢冒犯……”下麵的話還沒說完呢,邪靈子“呱”的一聲躍起半空,活像一隻青蛙似的向他撲去。“呼”的一聲狂風卷過,那武官和站在他旁邊的十幾個官兵就已經“卟”地倒下了——帶著分了家的腦袋和身體。再“呼”的一聲,又倒下了十幾個。
    在邪靈子瘋狂的大笑聲中,剩下的官兵哭爹喊娘地四散潰逃。邪靈子哈哈笑著轉過身來,一步一步向穆琳走去。
    水晶心下大叫不妙,該出現的那個人呢?怎麽前廳鬧成這個樣子,他還沒見蹤影?她焦急地向門口張望。
    穆琳嚇得花容失色,她轉身想逃,可惜莫說是她,這個世上能自邪靈子手下逃脫的人實在不多。
    就在那怪人的長手快要抓到她時,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她麵前。
    邪靈子笑聲倏止,張大眼睛看著這從天而降、膽敢擋住他去路的男人。
    “乳臭未幹的小子,讓開!不然就可憐你爹娘白疼你十幾年了!”
    來人冷冷地說:“邪靈子,不在大雪山做你的土皇帝,跑到這裏來稱什麽人王?”
    嗬?這小子居然一口道破他的來曆?而且,知道他是邪靈子,居然還敢在他麵前毫不客氣,這麽夠膽量的人,他這幾十年來還是第一次遇到。看來,這次找對主兒了。
    隻是……
    邪靈子圍著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用力地看,努力地看。白白轉了幾十個圈子,也看不出這家夥到底有哪一點像“高手”的樣子。
    來人攔在穆琳麵前,任這老怪物圍著他作怪,臉上表情依然紋絲不動。
    老怪物現在倒是有點佩服了,“好小子,真人不露相,報個名號上來聽聽吧。”
    來人不耐煩了,“哪來那麽多廢話,進招吧。”他伸出兩掌,光線映照下,雙掌色澤如玉,修長的十指微曲,姿勢曼妙。
    嗬,這麽漂亮的姿勢,是哪門子的武功?老怪物拍拍自己的腦袋,苦苦地冥思起來,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呢,那雙曼妙的手掌就“呼”的一聲,招呼到他身上來了。他這才發現,這雙手掌招架起來不像看起來那麽舒服。不止不舒服,還難受到了極點!對方雄厚的內力排山倒海般湧至,第一掌就差點把老怪物拍成了怪物幹。邪靈子嚇出了一身冷汗,當下拿出幾十年勤修苦練的護體真氣,盡全力架住。
    生平第一次,邪靈子方一交戰,就處在了絕對的下風。
    廳上眾人瞠目結舌,看到他們電光石火般的身影,幾乎要懷疑自己看到了傳說中的仙人。
    逃過大難的穆琳眼中異彩連閃,一雙美目緊緊粘在了那個盤旋飛舞、招招進逼的瀟灑身影上。
    自古美人愛英雄啊!也惟有這樣的英雄人物,才夠格匹配得上她穆琳了。
    邪靈子越打越是心驚,對方拳腳之間所帶勁力凝而不散,每發出一掌,就像在他麵前砌了一堵牆,數十招下來,這股凝結的勁力仿佛形成了個漩渦,將他緊緊地纏繞在其中。他直覺這次要糟。
    念頭還沒轉完,左手就傳來一陣劇痛。他大驚之下向對方攻出五掌,將身子拚命往後一扭,斜斜逸了出去。對方負手而立,並沒乘勝追擊。
    綠衣男人焦急地大喊:“太師叔!”
    這時的邪靈子已經完全沒了那股跋扈囂張的神氣,他像鬥敗了的公雞一樣耷拉著腦袋,左手軟綿綿地吊在膀子上,顯然已經廢了。
    他嘶啞著聲音說:“老夫栽了,栽得心服口服。隻是,”他驀地抬起頭望著對手,“你究竟是打哪兒冒出來的牛鬼蛇神?”
    叢嘯天依然是那副沒有表情的表情,揚了揚那雙手,他說:“天下武林中,能壓得下你們三邪的,還會有誰?”
    呻吟一聲,邪靈子翻著怪眼。
    “我早該想到的!是你,魔……”
    “住口!”叢嘯天的語調驟降六度,一字一句如冰渣子般蹦入眾人的耳膜,“既知我是誰,就該知道我的規矩。”
    邪靈子噤若寒蟬。這個魔星的名號是個禁忌,他若不小心泄露了,隻怕今天就沒命回到大雪山了。
    “邪靈子不知尊駕在此,要不然,絕不會上門來放肆。尊駕大人有大量,就請揭過了這一遭吧。”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今天確實技不如人,何況,輸在這個人手中,他倒也輸得心安理得,並不覺得丟人。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前倨後恭、被打得服服帖帖的邪靈子,不禁齊齊把欽佩無比的眼光投射到叢嘯天身上。而那個向來高高在上的穆琳,眼中更是閃耀出夢幻般的色彩,含情脈脈的眸光,欲語還休地停留在贏得勝利的英雄身上。
    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旁人的關注,叢嘯天神態間,依然是一片淡漠的不在乎。
    “你付出代價了,他還沒有。留下他的左耳,你們就可以滾了。”
    眾人的眼光又齊刷刷地望向綠衣男子。他急怒攻心。
    “太師叔,你要給笙兒做主!”
    邪靈子長歎一聲,“笙兒,太師叔已經輸了,你沒看到嗎?”
    “不會的!太師叔隻是一時失手,我們兩個聯手再上!大雪山的子弟,寧死不屈!”
    邪靈子微微搖頭。笙兒太年輕了,還不明白,這世上總會有一兩個人是他們絕對惹不起的。右手快不可言地微微晃動,在綠衣男子察覺之前,他的左耳已經被邪靈子割了下來。
    恭身向叢嘯天行了一個禮,邪靈子挽住悲憤交加的侄孫,大踏步走了。
    眾人終於從這場刺激無比、高潮連起的戲碼中清醒過來,紛紛擁上前,七嘴八舌地搶著詢問。當然,是沒人敢問到我們寒酷至極的男主角頭上的,隻敢把所有的問題朝水晶砸,了不起偷偷斜睨他一眼,用眼光欽佩一下而已。
    這算不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欺善怕惡?
    一片混亂中,穆琳走上前來向叢嘯天盈盈一福,“多謝公子相救。大恩大德,穆琳永生難忘!”
    看見這美女凝睇著自己丈夫的眼光,水晶心中警鈴大作。無用的花瓶丈夫沒人跟她爭,英雄蓋世的美男子可是人人搶著要的呀!
    “穆小姐不用多禮,你既住在張府,就是張府的客人,夫君看在妾身麵上,是斷不會見死不救的。”水晶笑得很甜。她有個習慣,麵對的敵人越強大,她的笑容就會越甜。直覺告訴她,這個女人會是個比高蘭幽和俞玲瓏更麻煩的麻煩!從不動心的女人,一旦動了心,那可是九頭牛都拉不回的。
    穆琳還沒答話,下人來報稱:“有一位李先生求見表姑爺。”
    走進來的是李映,後麵跟著的居然是陰魂不散的八王爺。他和穆琳一打照麵,兩人都驚呆了。
    “女兒(爹)!你怎麽會在這兒?”
    原來穆琳正是八王爺的女兒長榮郡主。她向來極受寵,這次執意獨個出遊,八王爺勸阻不下,也隻能由得她去。隻是想不到兩父女會在江南這處小小張府遇上了。
    李映雙手托著一個木盒,送到叢嘯天手裏,低聲說:“幫主交代的事物,已經拿到。”
    八王爺回過神來,向著叢嘯天使了一個眼色。
    穆琳會意,“後園有個亭子很是僻靜。”說完起身帶路。
    八王爺下巴都差點掉了下來,這是他那個冷若冷霜、從不管旁人死活的女兒嗎?怎麽一段時間不見,就徹底轉了性子,變得這麽貼心了?
    荒僻的亭子中,團團圍坐著五個人。
    坐在丈夫右側的水晶柳眉微顰。穆琳毫不客氣地坐到了叢嘯天左側,這司馬昭之心,昭告得可真是明白啊。
    八王爺著急地說:“叢幫主,大事不好了。上次傷在你手上的那個姓王的小子,他母親一狀告到太後那邊去了,聽說太後準備下懿旨剿滅銀龍幫啊!”
    叢嘯天聽了沒什麽反應,倒是水晶皺起了眉頭。
    “以八王爺的權勢,難道還擺不平這件事嗎?”
    “叢夫人有所不知,這王夫人是太後的親侄女,當今皇上的表姐啊!她那一族世代為後,權傾朝野,這次她使潑在太後麵前一鬧,太後鳳顏大怒,連我也說不上話了。”
    想不到那王承蔭後頭還有那麽大的勢力,現在,倒是給銀龍幫添上麻煩了。她有點愧疚地看著丈夫。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叢嘯天拍了拍她的手。
    “叢幫主你倒是說句話呀,雖說你銀龍幫稱雄武林,但總是有家有業的組織,不像那些亡命江湖的惡盜,萬一正麵跟朝廷對上了,還是劃不來呀。除非……”
    穆琳插嘴道:“除非有一個在太後麵前比王夫人更說得上話的人,願意為你們做說客。而小女子不才,願為叢公子效這一臂之勞。”
    八王爺看著女兒含情脈脈的眼神,恍然大悟。這敢情好!他不惜以貴為王爺的身份,折節下交,混跡於這幫江湖漢子之間,就是想借機拉攏銀龍幫。銀龍幫現在隱然稱霸武林,以他們強手如林、情報網遍布天下的實力,若肯為他所用,何愁大事不成?隻是叢嘯天一直不將他放在眼裏,他也就一直不敢有所行動。這次難得他心高氣傲的女兒居然也看上了叢嘯天,以女兒國色天香的姿容,還怕事情不成嗎?
    他高興得拍起大腿來,“對!琳兒娘親正是太後的另一個侄女,那王夫人的親姐姐。而且,琳兒更是太後最疼愛的小輩,有琳兒幫忙,相信事情可以解決了。”
    穆琳悄悄向她爹使了個眼色,婉轉地道:“隻是這當中有一個難處。”
    香噴噴的誘餌拋下了,魚兒卻沒什麽反應。水晶左手還放在叢嘯天大腿上讓他握著,心情大好,笑吟吟地看著這對父女唱雙簧。李映就更不用說了,銀龍幫中階層身份分明,叢嘯天可不是那種可以放任屬下在自己麵前放肆的幫主。他既沒出聲示意,李映就隻有規規矩矩地聽著的分。
    一片尷尬的寂靜,八王爺訕訕地開口:“有什麽難處?”
    “萬一太後問起穆琳以什麽身份幫叢公子求情,穆琳該當如何回答?”
    八王爺故作沉吟,“這倒是個問題。不如這樣吧,如果叢幫主不嫌棄,本王就將小女許配給你如何?有了這層關係,相信足以說服太後不再追究了。”
    果然,說到正題上了。
    “不要。”叢嘯天冷冷地說。本來連這兩個字都懶得施舍給這些無謂的人,不過桌底下的大腿讓水晶狠狠地掐了一把,讓他想起旁邊坐著的是一個醋壇子。為免再度上演萬裏追妻的戲碼,他的嘴最好還是不要閉得那麽緊。
    算他聰明!水晶滿意地抽回被震得隱隱生痛的手。
    “叢公子不用顧忌身份問題。穆琳甚至願意與這位姐姐平起平坐,絕對不會造成公子的困擾。”
    這樣說夠大體了吧?穆琳自顧自地想。現在隻要能入他的門就行了,至於以後的事……論姿容論出身、論身段論才情,還怕他不會專寵她一人嗎?
    不要臉皮的女人!姿態端得那麽高,說穿了還不是處心積慮想搶別人丈夫?剛才的好心情不翼而飛,水晶有點生氣了,她幹脆抓起他的手,拉高衣袖,眾目睽睽之下就一口咬了下去。他皺起了眉頭,這次不敢再運內力了,隻得放鬆肌肉,讓她咬個夠。
    那兩父女目瞪口呆地看著,李映強忍住笑意,假裝飲茶。
    無視還在用牙肉肆虐的小女人,叢嘯天轉向那對父女。
    “這一生一世,叢嘯天隻穿一次紅蟒袍,隻拜一次堂,身邊也隻需有一個女人。”
    “可是太後……”
    沒有可是,男人一說完就將那終於鬆開“魔齒”的女人一把抱起,直接走向兩人的房間。
    水晶一身慵懶,半披起裘袍坐在窗前。雨後的空氣清新怡人,雨後的花園繽紛多彩,正是適合賞春的時候。
    嘴邊噙上一抹笑意,想起昨晚溫存過後,那些靜靜依偎的時光。
    床襟間,她拉起他的手臂,查看自己的“蓋章”。牙印深深地陷在他手臂上,傷口中還隱約沁出血絲。
    活該!她嘟起嘴,誰叫他招蜂引蝶。
    而他則發覺,身邊這個女人越來越有醋壇子的架勢了。
    微微牽動嘴角,扯出一絲不能稱做是笑的笑容,滿滿的笑意卻溢滿眼中。抬起手,讓她看手中的盒子。
    是一棵老山參!看它那飽滿長大的模樣,四肢俱全,下麵的須還依稀結成“參”字的圖案,怕有千年以上的曆史了。
    李映今天送來的,原來就是這個。他默默地把盒子塞到她手裏。
    “趕明兒讓廚房燉了。”補補身子,不要整天昏昏欲睡的,讓他看了擔憂。
    原來他注意到了她這幾天的反常。凝視著他的眼睛,歡喜和感動漲得一顆心滿滿的,水晶拉下他的頭,柔柔地吻住他。
    一雙眸子眨也不眨地望住她,隔著一扇紗窗,孤傲的身影站立在後花園中。很難得的,身邊居然沒有一大群的仆人來彰顯排場。
    “可是有事找我?穆小姐請進。”水晶開門奉客。
    輕移蓮步,穆琳的眸光很是複雜,除了被拒的傷心與難堪,還有著不解。
    仔仔細細地再打量水晶一回,“你沒我美。”她很客觀地說。
    “是沒你美。”她說的是事實,穆琳的美足以叫全天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男人瘋狂,很可惜,她看中的男人偏偏是那萬中選一的例外。
    “我母親出身鳳族,自本朝開國以來,即有我族,族中謫女,世代為後,尊貴無比。”
    “是,我出身也不及你高貴。”長榮郡主,是本朝最尊榮的封號,向來與身為皇帝親姐的長公主並架齊驅。水晶點點頭,聽出她言下之意。
    “我三歲習琴,五歲成詩,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涉,雖不敢說樣樣精通,在京都,卻也自小即有才女之名。”“我除了識字看書外,其他各項,一概不通。”水晶說。還有,她算賬倒是少有的好手,隻是她不認為,眼前這位將自己高高封存在象牙塔中,從來沒為生存掙紮過的女子,會認為這是一項了不得的才能。
    “那麽,”穆琳一字一頓地說,“你憑什麽認為能贏過我?”她在意的不是一時的挫折,如她前麵所說,擁有如此條件的她,最終是沒有男人能抗拒的,最讓她疑惑不解的是,為何麵對她時,這個女人能有如此的自信?她居然與她正麵交鋒,當麵逼著丈夫表態,如果不是相信自己一定能贏,哪個女人敢這樣做?
    “因為我是我,你是你。”水晶淡淡地說,扭頭對著穆琳,“我丈夫遇上的是我,愛上的是我,娶的也是我。這世間有百媚千紅,他卻獨愛我這一種。”
    她的自信,源於丈夫的專情。無論有多麽美麗、多麽高貴、多麽有才情,在那個男人眼中,也隻是白駒過隙,轉瞬無蹤。隻有她,與他以最不可能的方式相遇,以他最不能拒絕的方式相交,當他可以抽離時,她已如附骨之蛀,深入他血肉之中,再也不能剝離。這世間,這一輩子,也隻有她一個能有此榮幸而已。
    憤恨的眸光噴薄而出,冰冷刺骨的語氣開始試圖瓦解水晶的自信。
    “你怎麽知道他愛你?他對你親口說了嗎?”
    是沒有,而且,她可能這輩子也聽不到那個字眼從他口中說出。但那又如何?那個男人已經用行動證明,愛,有時並不需要說出口。
    不過,顯然不是人人都能明白這個道理的。
    沒聽到她的回答,穆琳的嘴邊咧開一絲滿意的弧度。果然還沒有,那個男人的愛,隻有她才配得到。等待了那麽久,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值得的男人,她絕不會輕言放棄!
    等著接招吧!尊貴的長榮郡主離去前用眼神如是說。
    “我可憐你。”水晶輕聲說。可憐她自命清高,可憐她隻會用外在表象衡量愛情,可憐她依然不明白,愛若是可以將所有條件考慮周詳、斤斤計較的,就不叫愛情了。
    很快的,穆琳也開始可憐起自己了。
    設想過無數次與叢嘯天“不期而遇”的情景,甚至在他必經的亭子裏放置了一具瑤琴,準備讓心上人欣賞到她馳名京師的琴技,再加上巧心設計的對白,三次,隻要給她三次機會,她就有信心,一定能牢牢地抓住他的心。
    三天後,這個計劃宣布失敗。
    劇本還是寫得很好的,她堅持。可是再好的劇本,缺少了男主角也是演不下去的。她忘記了一點,她愛上的是個武林中人,還是個頂尖之中的頂尖高手,這人走路很少用走的,大部分直接用飛的。通常是她在亭子裏枯等到成化石,他卻陪著妻子出現在大廳,讓她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不期而遇”遇不起來,她改變作戰計劃,每天的晚飯時間準時出現在大廳,而且精心裝扮,其豔麗的程度,足以令大廳中每個男人流下口水兩桶半——隻除了一人例外,不但不流,還簡直當她透明。
    穆琳十八年的生涯中,哪曾受過如此的冷落?通常隻要她臉兒一沉,那些男人就惶恐得恨不得向她磕頭認錯,再摘下天上的月亮捧至麵前向她賠罪。那為什麽她愛上的男人偏偏要如此地與眾不同?
    又恨又氣又急,穆琳已經失去開頭的自信。隻是如水晶所預料的,從沒動過的凡心,一旦雲生風動,連她自己也阻止不了了。
    破釜而沉舟,穆琳豁出去了!
    直接在前堂攔下了叢嘯天,穆琳淡掃蛾眉,精致絕倫的五官微漾輕愁,“美人顰蛾眉”的模樣比之平時的冷豔又是一番不同風情,隻讓人瞧得心動情生,恨不得把她攬入懷中,好生嗬憐一番。
    “叢公子……”她低喚,平時冰冷的嗓音,加入了低低柔宛的媚,隻怕會讓被喚的那人柔了心扉、酥了骨頭。
    啊,說錯!事實上是,被喚的那人不但沒酥了骨頭,反而皺起了眉頭。
    “叢公子……”她再喚,美目中蘊含萬千情意,隻期望能打動眼前鐵石心腸的人兒。
    “穆琳對公子的情意,相信公子亦早已知之。穆琳不顧禮教,三番幾次接近公子,實是動情已深。穆琳甚至早已言明,不介意與人共侍一夫,公子你……”
    話未說完,一隻冰冷的手突然摸到了她脖子上,兩指用力一夾。穆琳頓時喘不過氣來,臉色泛青,眼見就要昏過去了。
    一直遠遠跟著看熱鬧的瑞幗慌了手腳,大聲呼喝仆人去請水晶來。她直覺知道,這個麻煩隻有水晶能擺得平。
    連呼帶叫地跑過去,瑞幗驚訝地看到叢嘯天鬆了手。
    “不會武功?一點都不會?”他失望地嘀咕,似乎還說了聲“師父不準”什麽的。
    水晶和一大群人趕到時,正好看到瑞幗扶起穆琳,拚命拍她的背給她順氣。一看就猜到發生了什麽事,水晶也過去扶起了穆琳。
    “我不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我隻知道你已經打擾到我了。如果還想留下這條性命,就乖乖地滾出張府,不然……”左手小指微揚,他或許不能“殺害”她,可是多的是不用動手,也能讓她生不如死的法子。
    熟知他性子的水晶大驚,移身擋在穆琳之前。陽光下,一波淡紅色的粉霧狀物體飄散開來,全部染上了水晶的身子。
    叢嘯天緊皺起眉頭,一把拉過水晶,迅速往她嘴裏塞了一顆藥丸。
    當吃糖丸一樣吃下,水晶還舔了舔嘴。嗯,甜甜香香的,好吃!
    “那是什麽?”
    “解藥!”叢嘯天很是生氣。
    “我當然知道是解藥,我是說之前那一蓬!”
    “小玩意,隻不過會讓她小病生生而已。”不能親手把這隻煩人的冰雕女鬼解決掉,讓他很是不爽,惟有送點“百病催生粉”給她,讓她沒事就生些心絞痛啦、咳咳血啦之類的“小病”。
    “小病?”水晶拿眼斜睨他,擺明不相信他的說辭。沒辦法,這人恩怨分明的記錄太輝煌了,無論怎麽想,他都不可能輕易放過這個“惹到他”的女人。
    緊緊閉上嘴巴,他的態度明確表示,就算是水晶,也別想再從他嘴裏撬出一個字來了。
    知道穆琳真的把他惹惱了,水晶無奈住口,拉起還委頓在地的穆琳,她用警告的語氣說:“穆小姐,我相信現在的情形你也很清楚了,夫君的脾氣不是太好,下次你就沒那麽好運氣了。我想,不用我說,你也知道現在該怎麽做吧?”她暗示地瞄一眼嚇得發抖的嬤嬤,嬤嬤會意,走上前來扶著穆琳,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小姐,我們回去吧。王爺還在前麵城裏等著我們呢。”
    穆琳厭惡地閃開水晶扶持的手。
    “我不走!就算死,我也要死在這裏!”她半轉過來的臉帶著還沒透過氣來的鐵青,神態淒厲,襯著雲鬢半傾的淩亂,宛如女鬼,再也不複見往日的美麗華貴。
    渴望已久的愛情,眼見無望,這一瞬間,她真的願意死在他手上。
    叢嘯天聞言大怒,“女人,閃開。”他驟然輕柔下來的嗓音軟滑如絲,令水晶打了個冷顫。
    咬著牙,她一手拽起穆琳,“啪”的一聲,另一手就毫不留情地扇了她一個大耳光。從沒被如此對待過的穆琳被打懵了,一時呆呆地站著,反應不過來。
    “不要將愛情看得那麽膚淺,你美麗、你有才情、你出身好,那又怎麽樣?他不愛你!一點都不愛!你該醒醒了!”退後一步,水晶依然用身子擋住叢嘯天。希望穆琳還能剩下最後一絲理智,不然,連她也救不了她了。
    為什麽?為什麽呀?她愛他愛得心都痛了。隻要還有一絲的機會,就算用搶的,她也會去搶過來。可是——穆琳茫然地站著——心中的那個人兒離得她很近,卻又很遠,遠得她終此一生,也不能碰觸到。
    也許,是時候該放棄了。她放鬆自己,倒向老嬤嬤懷中。
    水晶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這個女人真心付出了感情,她不願見她死在叢嘯天千奇百怪的毒藥底下。
    下一瞬間,水晶被人淩空抱起。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女人,你越來越多管閑事了。”
    過不多久,緊隨著穆琳之後,兩人也踏上歸程了。
    揮別了依依不舍的張家人,水晶整個回程,都是在馬車上睡過去的。再怎麽沒經驗,她也終於發現了自己身體的不尋常處。恐怕明年的銀龍山上,就要多一個“小小叢”了。
    沒經證實之前,她不想告訴他,隻是低聲地和他說,想要他更多地進馬車來陪她。
    車行轆轆,由鶯飛燕舞的南國,漸漸轉入了春寒料峭的北國。兩人置身寬敞氣派的馬車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其實是水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他間或給出幾個字。
    抓起他的手指把玩,這雙教天下武林聞名色變的手掌,就此淪為水晶的玩物。
    “你是怎麽把八王爺打發走的?”她問。
    “很簡單。”他輕聲說,“把一封信的副本交給了他。”
    “哦。”老法子,以銀龍幫探子們的功力,要抓八王爺的痛腳並不難。
    把手從她手中抽出,圈繞到她肚子上,他俯近的眼中,充滿柔情。
    “是嗎?”他問。
    他發現了。水晶輕笑。
    “還不確定。”
    沒再做聲,他靜靜地把頭擱在她肩膀上。
    回想起一路風風雨雨的曆程,水晶深有感觸。
    “我很幸運。”能遇上他,並得他所愛。將身子轉個向,水晶甜甜地進入了夢鄉。
    或許真正幸運的,是我。男人無聲地說。
    尾聲
    一個月後——就在銀龍幫幫主夫人傳出有身孕的喜訊的同一天,幫主宣布,將展副幫主義女,江湖中有名的美女——玉眼鳳凰高蘭幽,下嫁四川唐門。
    出嫁當日,流水宴開十天,江湖中凡是叫得出名號的,都接到了銀龍幫和四川唐門的喜貼。大幫江湖漢子大聲喧鬧,把個喜宴搞得熱鬧無比,給近來平靜的江湖平添無數話題。其中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是,據聞新娘子生性潑辣,拜堂當天差點大鬧禮堂,最後還是展副幫主親自點了她的穴道,這才把她送上花橋。
    而最轟動的一件事則是,從來沒露過麵的銀龍幫幫主終於在喜宴當日出現了。據說果然是個傀儡,年方弱冠,一看就知道真正在銀龍幫背後握權的當然還是展其極了。
    至於前陣子,朝廷放聲要對付銀龍幫的那件事情怎麽樣了?沒人知道耶!惟一知道的是,某天早上太後寢宮中傳來一聲駭人的驚叫,然後太後就整整三年沒理朝政,也不出來見人了,任憑某個姓王的夫人在宮外打滾都不見哦!
    宮廷裏的太監和宮女都悄悄地說,太後的頭發和眉毛,一夜之間讓人剃光了呢!
    至於這件事是誰幹的,你猜猜看喲!
    番外之前塵篇
    月夜,崖頂狼吼聲聲。
    小男孩張開眼睛。有好一瞬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直到看到眼前一雙閃著瑩瑩綠光的眸子,他才大吃了一驚,掙紮著坐起。
    “別動,別動!”那雙眸子的主人說,“你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不知有沒摔傷哪兒的骨頭,千萬別亂動,斷骨移了位就麻煩了。”
    男孩屏住呼吸,一雙小手迅速摸過身上各處。流落江湖多時,受傷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了。看起來這次的運氣不錯,似乎沒什麽事。
    他強忍住筋骨欲裂的痛楚,坐了起來,這才看清他身處的地方是一大堆樹藤,它們盤繞糾結,在大樹旁織出一個密實的網,剛好把他的小身子兜在了其中。
    “怎麽,骨頭沒斷吧?”。
    小男孩綣縮起身子,不想理他。無論他是人是妖,都無所謂了,他隻想好好地睡上一覺,在這野狼到達不了的地方。
    隻是夢中,第一次有光亮一閃一閃的,不知是透過樹影映射下來的陽光呢,還是那人的一雙眼睛?
    第二天,陽光普照,小男孩終於看清了“眼睛”的真麵目。原來果然是個人,不過是個怪人,臉麵全讓蓬亂生長的胡子毛發掩住了,隻剩下一雙眼睛如黑玉般瑩瑩閃著光,在夜裏望去,如妖如魅,說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
    還有,這怪人四肢大張,居然有如一張風幹了的毛皮一樣被釘在大石上。他身上的衣衫早就散落幹淨,隻剩下幾條絲縷夾在身子與大石之間,告訴別人,他原來也是有穿衣服的。因為常年爆曬在陽光下,他的皮膚粗糙無比,顯示出一種怪異的顏色,看起來就像烤焦了又風幹過的臘鴨皮。瘦得皮包骨的身軀上,兩排肋骨高高地凸起。
    若不是昨晚聽他說過話,若不是他眼裏還閃著溫和的笑意,小男孩還真不敢相信,他居然還是一個“人”!
    好奇地圍著他亂轉,小男孩還鄭重地數了數,確定他身上的釘子有十二枚。怪人慈愛地望著他,任他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
    “你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小男孩抬起頭問,“你這樣都不會死嗎?”
    怪人聞言嗬嗬笑了,“我倒也想死,老天爺偏偏就是不肯成全,死也死不了,活又活不成,隻好就這樣半死不活地胡賴下去。你呢?你又是怎樣來到這裏的?”
    陽光下,看清原來是個很俊的小子呢,大眼睛,小紅唇兒,臉盤兒就像白玉一般端整。而且雖然衣衫襤褸,身上那種氣質可騙不了人,這小子一定出身大富之家。
    提起這個,小男孩的臉色陰沉下來,再也不複見剛才的天真。
    “我在崖頂,被野狼追,就掉下來了。”
    “你家裏人呢?怎麽放你一個小孩子自己亂跑?”
    “我沒家人!”小男孩恨恨地說,“娘死了,大娘也讓我一把火燒死了!”
    怪人吃了一驚,“你到大娘房中玩火,不小心引起火災了?”
    “我故意的。”小男孩低頭踢著腳下的小石子,“她偷人,被娘發現了就日日打罵我娘,娘都偷偷躲起來哭。我早就發誓要對付她了。”可惜他還是遲了一步,大娘房裏一起火,娘就懸梁自盡了。
    他把頭再低一點,拚命壓製著眼眶裏轉來轉去的淚水。
    “哦?”怪人更驚訝了,“你今年幾歲?”
    “七歲!”小男孩擦去淚,大聲說。可惜他才七歲,可憐娘等不到他十七歲!握緊了拳頭,男孩臉上寫滿憤恨。
    才七歲!怪人沉吟了。性格這麽烈,適合嗎?
    咕嚕!好大的一聲響,把怪人的思緒拉了回來。
    小男孩抱住了肚子,四處張望。糟糕了,這崖底連個鬼影也看不見,他要找什麽填飽自己的肚子啊?
    頭頂突然響起來了風聲,抬起頭,剛好來得及看見兩隻小鳥哀嚎著摔了下來。他撿起小鳥,看見怪人把口中咬的樹藤“掛”回釘子上。
    “怪不得你不會死,原來你會……”小男孩點著頭,把最近才學會的一個詞說出來,“武功!”
    是個很聰明的小男孩,怪人一臉讚賞,看著他徑自從懷裏掏出火石,點燃柴枝把小鳥烤了起來。
    他的天姿骨架,都是上佳人選。就是性子……他已經錯過一次,這次再錯,就不隻是自食其果這麽簡單了,這是禍延天下的大事啊!所以這件事一定要慎而重之!
    烤好鳥兒的男孩把一隻狼吞虎咽地吃了,擦擦嘴,他拿起另一隻鳥兒,送到怪人嘴邊。
    “呶,吃吧。”
    怪人很是驚訝。這是類似禾花雀的小鳥,兩隻加起來也不過小男孩的巴掌大,絕對不夠小男孩一個人吃的,他居然還分一隻給他?
    “今天,甚至幾天內,可能都再沒小鳥飛過了。”怪人提醒他。如果小男孩是想著讓他吃飽了再打幾隻小鳥給他,恐怕是打錯算盤了。
    “我知道。”小男孩有點不耐煩。他為什麽還不吃?烤熟的小鳥傳來陣陣誘人的香味,他咽了咽口水。
    “我吃了,你就沒得吃了。”怪人看到了他吞口水的動作。
    “我自己會去抓。快吃!”他踮高腳尖,粗魯地把那好料的塞進他口中。
    夜晚,餓得睡不著覺的小男孩又再蜷縮成一團,怪人生起的火堆看起來倒是讓他很溫暖,可惜火止不了肚子餓,他想。
    “怎麽,鳥兒沒你想象好捉吧?”怪人說,“有沒有後悔呀?多一塊肉填填你的小肚子,現在就不會那麽難受了。”拜他所賜,今天他可是嚐到了十多年不曾嚐過的熟食滋味。
    “你住口!”小男孩翻身坐起,“小鳥是你打的,當然你就能分一隻。我難不難受關你什麽事?”
    是嗎?看起來他倒挺公平的,不屑占不屬於自己的便宜。怪人深思起來。
    第二天,怪人照樣打下了兩隻小鳥。
    男孩拿去烤好,照樣塞了一隻進怪人口裏。
    怪人咬著那隻小鳥,看著男孩像捧著什麽黃金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捧著那隻烤得半生不熟的鳥兒,坐到一邊去小口小口地吃下。把最後一塊吞下去時,他甚至還發出了一聲懊惱的叫聲。
    這一瞬間,怪人決定了,他要賭一次,賭的就是小男孩這種公平之心。他或許心腸剛硬,手段激烈,但在這種情況下,他依然能堅持自己的原則,不去貪圖屬於“夥伴”的一份,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烙印在人性之中的坦蕩。他不會再看錯,這是最難得的品性,他要賭!
    “想不想學武功?”他問小男孩。
    男孩抬起了頭。
    “學了武功,就能輕易捉到小鳥,到時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怪人拋下讓小男孩最心動的誘餌。
    “學!”
    光陰荏苒,轉眼又是三年。
    小男孩已經長成了大男孩。他現在不用踮起腳尖已經高過“掛”在石頭上的怪人了。身手更是高得厲害,天上飛的,溪裏遊的,林裏跑的,凡是能吃的都逃不出他雙手。他變著法兒抓來身上有皮毛的小獸,剝下它們的毛皮給師父做了一身“毛衣”,讓他免去夏天烈日爆曬、冬天冰雪侵體之苦。
    這晚,怪人又教他武功了。
    他將怪人口中描述的架子擺了出來,怪人欣慰地點頭,指出了兩處細微的錯誤。一套拳法授完,男孩連在一起施展給師父看,隻把怪人看得老懷大慰,頻頻點頭。
    這個徒弟果然沒收錯!他天資之高,是怪人生平僅見的,甚至就連那個人也是遠遠比不上。短短的三年,他已經把所有的基礎都打好,現在該是怪人期待已久的重要時刻了。
    隻是,想起昨天男孩追殺那條蟒蛇時的辣手,怪人不禁有點擔心。
    “天兒,你來這兒坐下。”
    男孩聽話地坐到大石旁。
    “師父一生所學,雖不敢說學究天人,卻也複雜繁多,除了武功外,五行術數,機關藥石,無所不涉。而且其中很多竅門是師父所獨創,與江湖中故老相傳的大不一樣。從今天起,這些法門,連同師父最得意的一套絕玉掌,都一同傳授給你。”他頓了頓,男孩眼中現出歡喜的神色。
    “在這之前,師父要你記住兩件事。”
    “師父請說。”
    “第一件,不得殺害不會武功之人。”
    “是,師父。”男孩不太明白,這崖底除了他和師父之外,連隻鬼影也看不見,哪來“不會武功之人”?不過既然是師父要他記住的,他一定會記住。
    傻孩子!學完他的武功之後,他就是當今武林中的第一人了,要飛躍這小小的崖底,又有何難?暫時不跟他說破,是免得他分心。
    不跟他提什麽“不得濫殺無辜”,這孩子不會明白的。他沒什麽是非的觀念,心狠手辣,頭腦又精明,注定是個強權鐵血的嫋雄人物。天生的性格怪人自問扭轉不了,隻好畫地為牢,不讓他逾越過那條線。幸好這孩子對他感情很深,答應他的事一定會終生遵守。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第二件事,要娶個真心愛你的女人,讓她陪著你一輩子。”
    男孩更不明白了,真心愛他?愛是什麽?沒聽過。
    “真心愛你,不為權,不為利,不為名,在你孑然一身的時候,就隻為愛你而愛你。”
    “愛是什麽?”
    “愛是……她會疼惜你,憐愛你,你沒飯吃,她給你張羅吃的,你沒衣穿,她給你找衣服穿,你受傷了,她為你心疼……”
    好難啊,叫一生一世不識情滋味的老男人解釋這個世上最不可理喻的字眼。想破了頭,他也隻能給出這些個詮釋了。
    沒辦法,可憐天下“師父”心。這小子冷心冷血,不提提他,隻怕小子一生都要孤零零一個人過了。
    還是不明白。男孩搔了搔頭,看著師父擔憂的臉,他恍然大悟了。
    “就像師父對我一樣!”他說,伸出腳給他師父看,“我跌傷腳,師父叫我抬起給你看,還在我傷口上呼呼,讓傷口不痛!”
    怪人苦笑,那是三年前的事了,難為這小子還一直記在心裏。又香又軟的女人,怎麽會跟他這個又老又臭的師父一樣?隻是現在確實跟他說不明白。
    “無論如何,你都要答應師父。”
    “我答應。”男孩鄭重承諾。
    那好吧,暫時也隻能這樣了。
    “現在我要開始教你絕玉掌了。名為掌,其實包含兩部分,一是絕玉功,專修內力,一旦功成,衝生死之橋,圓轉如意,無論何種情形之下,運息之間即生新力,功在人在,功散人亡……”
    “二是絕玉掌,斷金爍玉,無堅不摧,一旦施展,雙掌如玉,渾然不似血肉之軀,雖不用兵器,但世間已無兵器可與之抗衡……”
    “中國陰陽之術,博大精深,幽微奧妙,上窺天理,下合人和,……”
    “機關術數,始於祖師魯班,發揚光大於諸葛孔明,得造化之妙,奪天地之工,其奧訣在於……”
    日月如梭,在師父不知疲倦的教導聲中,時間又過去五年了。
    男孩現在已經十五歲了,長得又高又挺拔,可是一張臉蛋依然宛如少時,白嫩無瑕,光潔照人。
    怪人知道,這是男孩太早開始修練絕玉功的後遺症,終此一生,隻怕男孩也要頂著這張稚嫩的娃娃臉了。
    除了樣子,男孩的性格也改變不少,內斂堅毅的一麵漸漸顯現。他用五年,學完了旁人隻怕是一生也學不完的知識和武藝。現在的男孩,攀山越嶺宛如吃大白菜一樣容易,隻是他卻從來沒動過出去的念頭,除了必要的覓食時間外,隻是日夜練武。
    這天,男孩的絕玉掌終於大成了。於是,怪人知道,時間到了。
    晚上,怪人把男孩叫到跟前,跟他說了一個故事,一個關於師父與徒弟、貪心與背叛的故事。
    故事說完了,師父很平靜,男孩也很平靜,可是細心的師父還是發現了那抹在男孩眼中一閃而逝的噬血光芒。
    “你想給師父報仇嗎?”
    “我會。”
    不是想,是會。
    怪人滿意地笑了。孽徒呀孽徒,看看為師給你準備了什麽。一個煞星,一個天生的獵殺者。他比你聰明,比你殘忍,比你有手段,武功也比你高強。最重要的是,他還是一個不達目的永不罷休的人。你就等著領教他的手段吧,為師在下麵等著你,隻希望到時你的模樣不要太過淒慘,讓為師認不出你才好。
    “好了,該會的你都學會了,為師隻提醒你一點,小心那人的易容術。”諸般本領之中,天兒惟一沒學會的就是易容術。這一樁不比其他,很多細微奧妙之處必須身授,他手既不能動,這崖底也苦無工具,無論天兒有多聰明,這項本領,他也終於學不到了。
    男孩點頭。
    “還有,師父再提醒你一次,你曾答應過師父的兩件事。”
    “第一件,不得殺不會武之人……”
    男孩心念電轉,悚然大驚,疾撲而上,急點怪人身上各處大穴。可惜已經太遲,怪人身體裏響起一陣如爆豆般的密集聲響,接著口中沁出了一縷血絲。
    功在人在,功散人亡!男孩耳邊,響起師父往日反複告誡他的話。他托起師父頭顱,輕輕擦去師父口邊的那絲血痕。
    怪人的臉上掛著滿足的笑意,用微弱的聲音說:“教出你這個徒弟,師父今生已無憾了。你要記住答應師父的話,找個,找個愛……”
    餘下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再也說不出口了。
    男孩沒有沉浸在悲傷中很久,事實上,他幾乎是立刻就料理好了師父的後事。接著,覓路出去。
    一年後,在河北一處官道旁的林子裏,一群黑衣殺手圍住了幾個人。
    殺手有三四十人之眾,一律黑巾蒙麵。被他們圍住的人中,三個身穿銀衣,剩下一個卻是光頭僧衣,慈眉善目,儼然是一有道高僧。
    殺手群中,為首者得意地怪笑。
    “展其極,鮑方龍已死,偌大一個銀龍幫也隻剩下你們三個死剩種而已,何不痛快一點引頸就戮,也免得誤了智潛一條老命。”
    銀衣人聞言,不禁急紅了雙眼。他們在下山途中遭到伏擊,且戰且退到這黑樹林,幫中首腦一一殞命,連幫主鮑方龍也倒斃在林邊,現在隻剩下他們三人及一個半路遇上、伸手打抱不平的智潛了。
    展其極——為首的銀衣人估量一下目前形勢,低聲對智潛說:“大師,待會我們假裝投降,大師自管逸去,這幫殺胚不會攔你。”
    智潛搖了搖頭。他們這幾人能撐到現在,主要是千葉門的門主顧忌到他的身份,不想正麵與少林對上,這才得以幸全。若果他也走了,隻怕眼前三人立刻就是身首異處的下場了。不行,與鮑方龍相識一場,就算救不得他的性命,至少也要替他保住最後的這三個屬下。
    “老衲尚有一套壓箱底的‘苦掌’未曾使出,待會老衲全力施為之際,三位施主可以分從三個方向逃去,估計他們來不及同時攔截下三人。”那麽至少還有一兩人有逃脫的希望。
    不行!他們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智潛為顧及舊情送上自己的一條性命?展其極搖搖頭,欲待再勸,空氣中突然傳來一個冷冷淡淡的聲音。
    “千葉門的殺胚們不好好待在大羅山上,千裏迢迢跑到河北來,卻害得我好找。”
    千葉門的門主抬起頭,隻見一個男孩站在旁邊的一棵大樹上,落腳處僅是一枝柔嫩的新枝。嫩枝給他壓得頻頻搖晃,他身子跟著微微上下起伏,雙腳卻如鐵釘楔木,站得穩如泰山。
    在場眾人都吃了一驚,這是很高深的輕功啊!
    門主吃驚過後,陰惻惻一聲長笑。
    “惡鬼攔道做買賣,居然還有人敢闖上門來,這麽不怕死的人,這麽多年本門主倒是從沒看過。小子,留下姓名來,閻王殿裏,不收無名之人!”
    沒人答話,樹上那人腳尖輕點樹梢,轉眼間已把門主踢倒在地,踩在腳下。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那人俯下身子,在千葉門門主身上連點數下。
    千葉門門主——那個一手建立江湖中最大殺手組織、令整個江湖聞名變色的二閻王,居然殺雞一般慘叫起來。以他的身份和修為,就算是鐵刃加身、被人開筋剝皮也不應該這樣叫法呀,已準備衝上去的殺手們全部愣在了當場。
    他們門主叫得更大聲了,每一聲慘叫,就像是一記耳光刮在了他們臉上。自出道以來,千葉門未曾如此丟臉過——隻打了一個照麵,甚至連對方的樣子還沒看清,門主就已經落在了別人手……啊,不,腳下。現在怎麽辦?應不應該衝上去?殺手們陷入了兩難境地。
    展其極四人則驚訝地看著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這個唇紅齒白的俊俏男孩壓根當眼前一大群最厲害的殺手為無物。他用腳尖踢了踢門主,就像按下某個機關似的,門主的慘嚎聲立刻停了。再踢,再慘嚎。如此往複三次之後,他才冷冷地問道:“聽過屠逍城這個人嗎?”
    大家這才明白,原來他在逼供。不可一世的千葉門主已經給折磨得奄奄一息了,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他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還是找不到嗎?男孩眼迸凶光,把失望的情緒發泄在眼前的人群身上。
    提手劈翻兩人,他已經將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再踢飛兩個,五鬼老人的藏寶處,讓他翻了個地朝天。據說與那人往來密切的黃河十鬼,更在上個月叫他全部超渡了。雙掌一合,將眼前的一個腦袋夾成豆腐渣。甚至連專事殺人,消息最為靈通的千葉門,也問不到那人的下落。難道那人聞風避開了?不可能啊,他行事慎密無比,甚至把看過他出手的江湖人全部殺清光了,那人不可能知道有個奪命的閻羅,日夜追緝著他。那麽下一個搜尋的方向應該是哪裏?手腳不停,他腦中也思索個不停。
    旁邊站著的那四人簡直看傻了眼睛。出道那麽多年,闖下了響當當的名頭,他們以為自己見過的世麵已經夠多的了,可是眼前的情形——老江湖們也不禁麵麵相覷了。
    少年正展開一場最為慘烈的大屠殺,而被他屠殺的人們,不是什麽老弱婦孺,卻是江湖中最威名遠播的第一殺手組織。他宛如切菜斬蘿卜般,輕而易舉將這三四十人料理得幹幹淨淨。
    眼見他臉上掛著從頭到尾沒變過的冷淡表情,一雙手還不住往下滴著血,轉過身就往他們這邊走來,這幾人才意識到情況不妙。敢情這噬殺的魔鬼還沒殺夠,就要拿他們奠刀了。
    轉開了頭不忍看的智潛也發現了男孩的異狀。他連忙對男孩說:“小施主可是在找一位屠逍城屠施主?”
    停下了死神般邁進的腳步,男孩眼中閃過一抹驚喜。
    “你知道?”
    “老衲三年前曾在藏邊會過屠施主,還與屠施主較量過一場,說來慚愧,卻是招架不到兩百招,就敗在了屠施主手下。”
    “說詳細點!他長得什麽樣子?武功路子如何?”
    智潛巨細無遺地把當天的情況描述了一遍。他這輩子從來沒這麽聽話過,身為少林寺達摩院的首座,就算他生性隨和,敢這樣支使他做事的人還真找不出。可是這男孩的話,他不由自主就是乖乖照做了。不止是因為他驚世駭俗的武功,這男孩身上自有一種攝人的氣勢,足以不戰而屈人之兵。
    藏邊?嗜穿紅衣?男孩沉思。是有這個可能,藏邊離五鬼老人藏寶之地不遠,那人得到秘笈後,顯然就近找了個地方修煉。隻是藏邊山脈延綿,別說一個,就算要在裏麵找一整支軍隊隻怕也是大海撈針。要再見到他,除非是等到他下一次出來找高手試招時。
    思慮已定,男孩沉聲對四人說道:“跪下!”
    四人愕然。
    “跪下發個毒誓,絕不把今日之事說出去,我就放過你們。”
    “阿彌陀佛。”智潛宣了聲佛號,“出家人不打逛語,小施主,老衲承諾不說出去就是了。”
    男孩點了點頭,眼光盯住了銀龍幫的三人。
    其中一個正要跪下,展其極拉住了他。
    “銀龍幫男兒,跪天跪地跪幫主,就是不跪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
    “哦?”男孩臉色一沉,左手輕輕揚起。
    “除非……你是我們幫主。”
    此語一出,另外兩人都驚愕地看著他。
    “你不錯,腦筋動得很快。”男孩點頭。銀龍幫首腦人物死得差不多了,在這河北地區卻還有大田山青衣會、奉莊武家等著打銀龍幫的落水狗。有他這樣一個高手罩著,銀龍幫就能安然渡過這次危難,“隻是,我為什麽要答應你?”“很簡單,因為銀龍幫雖然不是北邊第一大幫,卻有北邊武林最為完善的傳訊網絡。”望著男孩看不出思緒的雙眼,展其極隻覺得手心冷汗直冒。他現在麵對是一生中前所未見的厲害人物,不隻武強絕高,而且竟似沒事情可以隱瞞得過他。
    他是在賭博,用生命下的注,贏了,銀龍幫得到一位前所未有的厲害幫主,不但可以渡過目前的危難,成為天下第一幫也指日可待。輸了,他們三個的命,今天就斷送在這裏了。
    “他日隻要幫主願意,可以將新加入來的幫眾加以訓練,建立起遍布天下的眼線。我身邊這位靈蛇堂祈堂主,正是訓練探子、打探消息的第一把好手,有他幫忙,無論幫主要想找哪一個人,都不是難事!”
    聽起來……確實不賴!男孩偏著腦袋想。那好吧,既然這個香噴噴的誘餌他也很喜歡,就咬下去好了。
    “隻要你們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做銀龍幫的幫主!”
    欣喜若狂的展其極領著兩人拜倒在地,“幫主有所吩咐,屬下萬死不辭!”
    “起來吧,切記以後不可泄露我的身份,除了你們幾個,就連幫中人也不可告知,知道嗎?”
    隨著三人轟應的一聲“是”,從此揭開了銀龍幫稱霸武林的序幕。
    黑夜,伸手不見五指。
    一條黑影掠過,停在客棧屋簷上,左右張望了一下,輕巧地翻身掠進了左邊數過來的第二間房。
    暗黑一片的房間中,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你遲了。”
    黑影驚得拜倒在地,“幫主恕罪!最近他們防得很嚴,屬下一直找不到好的借口出來。”
    ……
    夜更黑了,客棧左邊數過來的第二間房中,一條黑影掠了出去。床上端坐的人兒正在沉思。
    沒時間再拖了,這邊的事情必須速戰速決。那條他靜心蟄伏、等待了十年的大魚正蠢蠢欲動,眼見正是收網的時候,他不容許任何人、任何事破壞了他等待已久的時刻。
    或許他可以……
    正在這時,客棧外摸來了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相繼翻窗而入,不懷好意的臉上掛滿了貪婪的笑意,全沒發覺床上有雙銳利的眸子正冷冷地看著他們……
    當他們把他裝入布袋中時,絕對想不到自己是裝了一個怎樣殘忍的死神落袋,也絕對想不到,光是在這短短的過程中,自己已經往鬼門關打轉過十幾圈了。
    算了,布袋中的人散去左手凝聚的勁力。這裏是俞老鬼的地頭,敢在這裏幹擄人的勾當,隻怕不多不少都和俞老鬼有點關係。現在不忙著打草驚蛇,還是看看俞老鬼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吧。
    於是,他完全地放鬆下來,任那兩個膽大包天的小毛賊抬著,一步一步地走向……未來,不可知的未來,他從來也沒想象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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