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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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別與新婚!
    ?小別與新婚
    水色
    車子駛出住宅區,卓冶先把妻子陶陶載到銅鑼灣的時裝店。
    陶陶下車朝店門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左右望望周圍沒人注意,便抓緊時間嘟起嘴朝他拋了一個飛吻,笑著轉身就跑。快到店門時,她還未聽到卓冶啟動車子的聲音,又回頭朝他扮了個鬼臉,一步竄進門裏去了。
    卓冶笑了,站著朝那邊張望了一陣子,才上車啟動引擎,向“仁德”醫院方向駛去。他是一個心髒科的主刀醫師。
    卓冶經過心髒科門診部時,四個正湊著腦袋兒小聲說大聲笑的護士聽到腳步聲,立即抬頭,再齊齊堆起笑臉,“卓醫生早!”
    “早!”卓冶朝她們一點頭,微笑而去。
    “你們看哪,卓醫生今天的領帶是深藍碎花的,跟昨天係的那條暗紅斜紋又有不同的味道耶!”女護士甲目送著卓醫生,一臉讚歎。話畢,用胳膊輕撞了撞旁邊的護士乙,“喂,你說是不?”
    護士乙正在替主診醫生分派著每日必用的手套,“是啊,現在像卓醫生這種有型有款有風度的男人是很少見哪!”
    “就是,昨天我在超市買牙簽,居然有一個衣著光鮮的男人朝著我狠瞪一眼,大概說我不小心撞了他的手肘一下子!”阿丙湊過腦袋,扁著嘴在訴苦,“我現下算盡了也未夠三十歲吧,算是女孩子吧,那男人怎麽就這樣沒風度,氣得我摸著臉蛋顧影自憐了好一陣子!”
    阿乙想笑,卻死忍著,還附和地說“唉,總之現下的男人差透了!真有運氣碰著好的,不是有了老婆就是有了女友。想過要殺進重圍拚個你死我活的,又擔心會死得難看……”
    阿甲點頭,“總之找男人就得找卓醫生這一類型,雖然臉上的微笑隻是招牌式,在女人家眼裏卻溫暖如春。”話畢,她抬頭望了望空無一人的走廊。
    阿乙點頭,拖著聲音說“你們看,單是我們三個人都這樣認為,就知道好男人奇缺!”
    “總之當女人若真能找著卓醫生這種男人,真是家宅有福,祖先有靈了……”阿甲又起勁瞄著走廊尾。
    “這世界果真就有這種好命女人耶!”阿丙瞅了她一眼,噘著嘴小聲說,“聽說他就把新婚妻子當做心肝寶貝的!”護士丁一直沉靜地“劈裏啪啦”地按著鍵盤查找昨天出院的病人名單,耳朵當然很留心她們的談話內容,見時機成熟了,便緩緩一哼“他那妻子?算什麽好命哪!”
    三顆腦袋立即朝她聚攏,齊聲問“怎麽說?”
    阿丁晃了晃腦袋,“別看卓冶一臉紅光,他慘著哪。”
    “什麽事什麽事?”阿甲拉住她的手臂連連推著。
    阿乙“撲哧”一笑,“你看你,一副想人家婚變再趁虛而入的臭樣!”
    “我?哈哈——我哈哈——有無搞錯啊你——”阿甲瞪著眼睛指著自己鼻尖,笑得有點誇張。
    阿乙瞅她一眼,把一疊子手套“嗖”地放在她手上,“不用解釋了,給個機會你再見見夢中情人吧,去給卓醫生送去!”然後又問阿丁,“對了,他幹嗎慘了?”
    “聽說卓家一家子都不喜歡她耶……”
    “為什麽會這樣?”阿丙追問。
    “是啊是啊,為什麽呢?”阿甲在驚詫和追問之中,尚不忘小心掩飾浮現在嘴角上的幸災樂禍。
    “可能因為……脾性不合吧,呃……我也不太清楚,隻是聽說的……”阿丁尚算個老實人。
    “空穴來風事必有因哪!”阿甲的神色禁不住興奮起來了,“老天,我鐵批他們將來會被這問題煩透了!我姐姐也是這樣呢,最終不也成天吵架,離婚收場!”
    步入辦公室的卓冶禁不住微微一笑——自從他結束蜜月假期,響在背後的集體式評頭品足就從未結束過。仿佛,他每天穿什麽衣服,臉上的神色是否帶有異狀,都有利她們對於素不相識的卓太太的種種聯想。
    不過,結了婚的男人就是有這個好,一夥女人家拚命談他的頭說他的尾也不至被旁人懷疑些什麽——仿佛越論得起勁,就越沒人懷疑自己心裏曾經有鬼或直至現在的鬼影兒還未完全消失。畢竟結了婚的男人,無論在形式上還是本質上,都隻屬於一個女人。既然如此,說他的三和道他的四,又有什麽關係呢?
    卓冶脫下西裝掛在衣架上,換上白色的醫袍,扣上扣子後,便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他隻是想聽聽陶陶的聲音,知道她在幹什麽,吃著什麽零嘴——新婚的纏綿蜜意,確實令他感覺妙不可言,更樂於其中。
    在他“喂”了一聲後,話筒那邊便立即傳來陶陶很高分貝的嚷叫聲“老公我很忙哪,有很多人在試衣服……我得掛線了,拜拜——”卓冶迅速地把話筒遠離耳朵三寸之距,在聽到“喀嚓”的收線聲後,才笑著放下電話工作去了。
    一陣敲門聲響起,護士甲進來,先交給他昨天進院留醫的兩個冠心病患者病曆,再放好十雙衛生手套。動作之餘,她忍不住拿眼尾兒起勁瞅過去,心底更是覺得,這麽優秀的卓醫生娶了個“脾性與家人不合”的老婆很沒運氣……若他、他娶的是自己……呃,應該會……
    卓冶望著她淡笑道謝,隨即垂頭翻閱。臉上神情漸顯認真,輕抿的嘴角紋路深長,無聲地顯現出他性情中“慎於言,敏於行”的一麵。
    專注的同時,細長的眼眸會浮現出一種淡淡的冷漠,內中或許還有些許沒有人能看得懂的性情,但那股冷漠,卻確實讓來人感覺到了,於是會霎時明白,無論他是溫和或者冷漠,都隻是一種表麵的感覺……
    這樣的男人,隻要敏感一些的女人,都能感受他的變化。因此,一份交織著溫和與冷漠的矛盾,令來人在麵對他的時候,產生敬畏的感覺。
    卓冶依然謙和,也不會刻意地掩飾遊離在舉止中的冷淡,因為麵對他的是不會擺在他心上的女人——我就是這樣子的,我厭倦去思考你是否因此而喜歡、憂傷或有什麽其他的想法。因為,那樣會感覺心累。
    與生俱來便敏感的神經,令他不喜歡和敏感多愁的女人相處,認同“同類相斥”的效應。同樣是不想心累。
    陶陶和卓冶匆匆對話完畢,立即又上前協助小工蘭子,用力地向一個很瘦削的白領麗人推薦自己設計的時裝。女人一嘴難敵四手,終於掏出鈔票,微笑著拎了心愛物步出店門。
    客人才跨出店門,陶陶便一拍手,“這幾天生意不錯呢,這個月我有錢掙啦。”她望著蘭子一眨眼睛,“如果生意再好一點,我就加你工資!”
    聽得蘭子笑眯了眼,立即先多謝了老板娘,又趕緊選了一條陶陶親自設計的裙子重新掛上時裝板,吊在當眼位置。
    陶陶快樂地輕歎一聲,坐在椅子上環望小小的店子,喜悅的心情突然又滋生出些許遺憾——因為這間時裝店實在太小了,小得隻有二十平方米,除了放衣服的店麵外,隻有一個小小的試衣間和洗手間,連煮食的地方也不能再劃分。
    她心中一直為這個而不滿意。她知道卓冶家裏很富有,雖然他從不依靠家裏人的資助,不過他也算是一個能幹的專業人士,收入豐厚穩定,怎麽就對老婆這麽吝嗇呢。
    然而無論她如何撒嬌撒癡的,卓冶始終絕不讓步,說她腦瓜兒不夠精明,投資一點錢進去當玩玩算了,虧了也不用心酸。說這些話時,他的姿勢還有著一股令陶陶覺得不自在的閑適。陶陶火大了,立時蹦起來,抬高一隻手指天發誓一定會把店子搞好,否則就怎麽樣怎麽樣的不好!
    卓冶淡笑著把她拉下來摟在懷裏,說她最好呆在家裏侍弄打點,空閑就和媽媽姐姐四處逛蕩好了,還弄什麽時裝店,若她累尖了小臉,他會很心痛的。
    這招哄騙術絕對是萬試萬靈,陶陶雖然嘟起嘴巴,卻不支聲了。
    不過,她心裏還是很不甘心當個天天挽著菜藍子的小女人。雖然有時會被“可以睡至太陽曬屁股”這個巨大的吸引所蒙蔽,但隻要撩起窗簾,便能望見遊曳在男人或正或邪的目光裏,依舊氣定神閑,走得昂首挺胸的白領麗人,勿論那束束目光來自老男人還是小男孩,勿論這心思是否帶著虛榮,都是一種肯定耶。
    每每想到這些,陶陶便非常堅決地要把自己與套著一身皺巴巴的睡衣攤在沙發上給臉蛋糊青瓜的家庭主婦中劃分開來!
    傍晚下班後,卓冶再次推掉同事朱墨和彼得的“hayhour”之約,在兩位單身男人慣性而狠辣的批評下淡笑而去,驅車接老婆回家過二人世界。
    還未跨進店門,隔著玻璃門一瞄,便看見陶陶正向嘴裏猛塞著些什麽,及至見他跨進店門,便見她立即扭頭從旁邊一扯,不知塞了什麽到櫃子下麵,然後一邊望著他呲嘴,一邊“噝噝啐啐”地在櫃子下麵搞小動作。
    卓冶見她嘴唇紅紅亮亮,嘴角還沾著一小片像是紅辣椒子的東西,立時皺起了眉頭,然後一聲不哼地繞到櫃子的另一邊,把她手中的膠袋扯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小袋辣炒螺母。
    卓冶搖了搖頭,瞄見蘭子很識趣地走出店門,便一邊從櫃麵扯了紙巾替她抹掉嘴角的顏色,一邊輕斥道“我說過多少次了,螺母這種食物要處理得很細致,萬一洗不幹淨,痢疾就是這樣沾上身的。”
    陶陶搶過他手上的紙巾扔進廢紙簍,“別抹了,夠幹淨了!”
    “吃了髒螺母,怎麽抹都不幹淨!”
    “你怎麽知道人家不幹淨?”
    “煮螺母之前,一定要把它放在清水裏養三天三夜,才能把它肚子裏的泥沫子釋放出來。”
    “或許人家就養了三天三夜!”
    “領了牌照的食肆或許會,但咱家的陶陶通常是街邊無牌熟食小販的忠實擁護者。”
    他確實說對了!陶陶咬著嘴唇不吱聲。
    “我說對了吧?”店子鄰街擺設著無數熟食小販,若哪天吹東風了,香味兒便起勁往店裏竄去,這饞貓受得了嗎?
    “好吃就想吃嘛!”她嘀咕。
    卓冶扶正她的小臉,“上回不也為這個拉了一天的肚子,為啥還不學乖一點呢。”
    “是蘭子買的!要盤問就盤蘭子去!”陶陶一手從櫃子裏拿出手袋,一手抓著丈夫的手臂往店門外推。
    被出賣了的蘭子還一臉笑地避站在門口和隔壁水果店的三嬸在聊天,見陶陶出來了,立即站回店子裏守著。
    陶陶朝被出賣者燦爛一笑,卻恃著丈夫的脾性溫和,不會拿蘭子開刀,謊言說了一次又一次。
    卓冶瞅著笑得過分甜美的她,搖頭歎息“狼狽為奸這詞語,又一次得到體現。”
    在外麵吃過晚飯,小兩口回到家裏。
    卓冶進浴室洗澡。陶陶找出內衣朝另一間浴室走去,衝洗完畢,她揉著頭發經過廚房門口,眼珠一轉,便躡腳進去輕輕開了小壁櫃,找出一小罐蜜餞用叉子挑了幾顆吃,又灌了一瓶酸奶,才舒舒服服地拍著小肚子回到臥室,跳到床上挨向側著身子看醫學雜誌的丈夫旁邊看電視。
    卓冶瞟了她一眼,見她悄悄地舔著嘴唇,知她又不知吃過什麽了,便微微一笑,沒說話。眼睛再度回到雜誌上,那是一則世界衛生組織對心率失調症最新治療方式的分析文章。
    電視機裏正在播映連續劇《特務生涯》。畫麵正播至主角一家三口齊出任務,陷入險境,卻因為各自任職不同的機構而互不信任。陶陶非常緊張,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卻仍然曉得說話“明明是血濃於水的一家人,怎麽老是互相猜忌呢?”
    卓冶擁了擁妻子以示回答。
    陶陶抽空白了他一眼,“喂!我問你啊。”
    卓冶的視線仍然停留在周刊上,嘴巴卻條理分明地說“他們雖然是一家人,女兒和父親是中央情報局特工,女兒兼任反間諜活動組織密探,母親卻曾為一個邪惡組織專門搜集資料而被中央情報局逮捕……所謂各為其主吧,他們當然不可以隨意泄露自我的想法與感情……”雖然眼睛在瀏覽周刊,但每每隨意向電視機覷上幾眼,便能大概掌握劇情。
    “還有呢?”
    “既然身邊到處潛伏著有可能是敵人的人,當然要努力保住自己的小命,自私就因此而生嘍。”
    “嗯……還有呢?”
    “還有什麽,沒有了——”
    “繼續說嘛——我現在很想不做聲地聽你說話,說什麽也好,反正別停著——”陶陶懶洋洋地偎在他的肩頭,拇指和食物合起來又放開來地撣他的手臂。
    卓冶笑著縮起手臂,“你這是存心不讓我看書——”
    “人家想和你多聊些嘛,溝通密切些嘛。”
    “密切溝通?對!是該這樣!”卓冶閑著的大手一收緊,把小腦袋勾在臂彎就要吻下去。
    “你……你放手……”陶陶又好氣又好笑,“我不是要這樣溝通!”
    “哦?”卓冶挑了挑眉頭,“我們之間有比這更貼切更實際的溝通方式嗎?”
    “當然有!人家隻是想依著你聊天!”
    “有心事?好,說給我聽!”卓冶立即放下手裏的周刊,擺正身子挨著,讓她依偎得更舒服一些。
    “我今天賣了不少自己設計的衣服,覺得很開心,客人還未走掉就樂得大叫大跳……其實我是想把開心表露出來啊,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卻有一個女客人很怪地回望過來,還、還立即問我她剛買的衣服是不是有問題的……”陶陶有點落寞地垂下眼睛,“我明白自己有時很不會防人,但總是改不了啊,也不懂那些人幹嗎這樣大疑心,大家都信任就不會有事了……”
    “說得好!”卓冶煞有介事地點頭,“關於這個問題嘛,的確是一個很具爭議性的問題……”
    “我和你說認真的!”陶陶噘著嘴擰了擰丈夫的手臂。
    “好吧好吧!我洗耳恭聽。”卓冶摟著她,“來,繼續說下去!”他早已覺得婚後的陶陶確實是有些心事,故意把姿態放得輕閑,就是為了一步一步地引導她把心事說出來。
    “雖然我們才結婚大半個月,我還是不太適應卓太太這個名稱……而且,隻要一想到公公有名有利,婆婆高貴得體,你文質彬彬,我就更覺得慚愧,更覺得和你不相配……”
    卓冶輕吻了吻她的頭頂,“還有呢,你一並把心事說完了,我再分析分析研究研究。”
    “我、我時常覺得有些擔心……”
    “擔心什麽?”卓冶微微一愣。
    “擔心將來你越來越發覺我很不會說話很不會做人的時候,會覺得煩悶——不要說將來了,現在我都聽到很多人這樣說了,說你娶了個很沒腦筋的女人。”
    卓冶皺了皺眉頭,“聽誰說的?”
    “我,我自己猜的。應該是這樣了!媽媽和姐姐老說婆婆向她們暗示我像個‘煮不透的地瓜’!希望我能學得乖巧些……我,我哪像個地瓜啊!還煮不熟的……”陶陶越說越委屈,有點要哭的光景。
    卓冶又好笑又心疼,更柔聲哄她“你嫁的人是我,又不是他們,何必介意人家說什麽。”他知道媽媽一直不太喜歡這個不曉人情世故的媳婦,在他決定結婚的時候,媽媽果真是開口阻止過的。但他堅持己見,媽媽最終也屈服了。“但我聽了很委屈……”
    “不可能要求每一個人都喜歡自己啊,何況你有許多他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的優點,令我覺得百般珍惜。”
    “又在哄人家了。”陶陶瞅著他,“我這麽粗魯的人經由你嘴裏說出來就都成天使了!”卓冶以前這樣說過一次,害她想上半天還是想不出自己有什麽優點,何況隻要想一想嘴饞和不夠大方得體這兩大缺點,就夠要命了。
    “確實是這樣的。”卓冶撫著她柔軟的長發,輕聲說,“你暫時不懂不重要,卻一定要明白,在你承諾嫁給我的時候,我的喜悅是難以用言詞形容的。就像、就像天使承諾嫁給凡人一樣。”
    陶陶感動了,伸出雙手橫摟著他的腰,小聲地說“你還這樣說話,要謙卑的好像應該是我呢……”
    “我的確是這樣想的啊,因為我不年輕了,大你足足十年啊,但你就是那麽吸引我。去年一整年,我滿心都在想著如何把你娶回家去。”卓冶歎息著吻了吻她,“現在終於如願了。”
    “老牛不是經驗豐富嗎?幹嗎栽在嫩草手上了!”陶陶想笑不笑地眯著眼睛,拿著手指頭戳他手臂上的肌肉。
    “不知道,反正老牛一見嫩草,就牛失前蹄了!”
    陶陶忍不住“格格”地笑了,不過在語氣上還是有些晦氣,“我有什麽好呢,老是直話直說,得罪了人家還一臉笑地覺得自己沒錯兒,有時還無恥地認為人家得多謝我這麽坦白!”
    “含蓄與謙和是兄弟,純真與直率是姐妹。我又不是gay的,當然喜歡姐妹,不喜歡兄弟。”
    陶陶笑得更厲害了,“哪有人這麽形容的。”
    “我不但要這麽形容,還這麽實行呢……”卓冶摟著她就要吻下去。
    陶陶笑著掙紮,“砰”的一聲,兩人橫栽在被子上了……
    正當二人魚水情濃之際,電話卻不識時務地響起來了。卓冶嘀咕了一句,安慰性地吻了吻一臉嫣紅的妻子,才挪開身子伸出手拿起放在床頭櫃的電話聽筒。
    話筒那一邊,傳來李月華柔聲柔氣,卻不容駁斥的話語“兒子啊,明天周末,早上我們在‘唐朝’酒樓喝早茶,你和陶陶記得來啊,還有,這回要早早叫你老婆起床,別像上次那樣,等人家快結賬了才趕到!”
    陶陶斜起眼睛一看老公立時變得孝順的臉色,便知道是婆婆打電話來了。心情立即一沉,她摟著被子翻過另一邊,不吱聲了。
    第二天一大早,陶陶就在鬧鍾尖叫聲中自個兒爬了起來,到信箱處取了早報放在床頭邊,又一聲不哼地進了浴室洗漱,然後在衣櫃拿了衣服,站在穿衣鏡前悶聲穿戴起來。
    卓冶半挨在床邊,視線跟著忙這忙那又不聲不響的陶陶,心中不禁憐惜——他當然知道妻子最不喜歡周日早上和周日傍晚,因為要齊赴卓家的周末聚會。以前未結婚時,他尚可想盡借口替她擋著,但現下她可是卓家惟一的媳婦,每周兩次的“朝拜公婆”行動,如何能推辭得去?
    卓冶有點無奈地下床到洗手間,才轉過身子,身後便傳來“砰”的響聲,嚇得他連忙扭身——原來是一隻圓頭的骨子梳掉在地下了。陶陶彎著身子要撿,手一撩,那梳子很不識相地往梳妝台下滾去!陶陶有點火了,“蹬蹬蹬”地越過丈夫,跑到雜物房裏要找撣子把梳子捅出來。
    卓冶一把拉住她手臂,“讓我撿行了,閃著腰可不是玩的。”
    陶陶抿著小嘴不做聲,還是要蹲下身子要找梳子。
    “隻是兩小時而已,很快過的。”卓冶把她摟在懷裏,繼續柔聲哄著,“等喝過早茶後,我陪你到跳蚤市場尋寶好不?”
    陶陶伏在他懷裏不哼聲。
    “陪你一起吃魚蛋串好不?吃臭豆腐和臭榴賨好不?”
    陶陶瞄了丈夫一眼,見他柔聲軟語一臉討好,心裏就軟化了——她知道丈夫很愛她,也很孝順婆婆。發脾氣發到這個地步就算了,若她再使性子,會讓他左右做人難,到時真是成了一個名符其實的婆媳夾心餅了。
    每個星期日早上的茶會是卓家的習慣。婆婆會在周日七點正打電話把所有卓家人吵醒,然後勒令他們在半小時後到達“唐朝”酒店,在公公長期訂下的“李白”廂房裏喝早茶。公公是酒店的常客,酒店公關在周末會自動留下一個最精致漂亮的廂房供卓家使用。
    卓冶擁著不怎麽提得起勁的妻子熟門熟路地進入大堂的電梯,直上十八樓的“李白”廂房。
    步出電梯之時,他更加頻繁地安慰性地望向妻子——自從上次,也就是陶陶第一次參加周日茶會時,發生了一件令她覺得百般羞恥的事,他就知道今生今世,妻子絕對不會再喜歡踏足“唐朝”酒店。但他也沒有辦法啊,因為媽媽要每一個卓家人都必然出席。作為丈夫,隻能盡量給予她精神上的扶持和安慰。
    兩人步入“李白”廂房之時,內中空無一人——他們居然最早到達。陶陶鬆了一口氣,悶悶地坐在卓冶身邊。不過,等待是叫人痛苦的事,等待一些她害怕的人更是接受酷刑前的心境。
    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卓冶捉住她的手拉東扯西地說話兒,再不就四處指著一些擺設介紹給陶陶。
    這兒確是非常精致的。除了天花是用桃木裝飾和地下的水磨磚外,所有家具都用純花梨木裝飾。扇門上浮雕著古樸典雅的唐朝仕女和花草亭台。頭頂吊有一組華麗的黃銅吊燈。迎麵是一座用花梨木精工雕琢的屏風,上部框內嵌有梅花型的彩霞大理石,下裙刻有一些帶著耳環的古瓶,也是唐宋時期的青銅器皿模樣。
    他們圍坐著的是一張刻著黃鶯和梅花裙邊的大圓桌,十二張椅子上全墊著桃紅的織錦。放在椅子旁邊的痰盂好像也是仿黃銅鑄造,反正是金燦燦的模樣。
    左邊壁上掛有中國四大美人的國畫,畫得還不賴。陶陶向來喜歡古典仕女圖,特別是唐朝的女人,因為那時流行豐滿體型。
    有一次她和卓冶說,要是她長在唐朝大概是頂級美女。卓冶想了想,搖頭說不妥,說要是唐朝美女,他們怎麽認識呢。陶陶便大笑著說我淪落風塵當青樓女子去,等你成為我第一個客人。
    卓冶瞄著她豐滿的胸脯笑說,要是事件重演,我得找足三十年才找到你,在舊社會都快當爺爺了,除非……你當我的妾吧。陶陶咬牙切齒,立即跪起身子用食指和中指形成蟹鉗狀直襲丈夫,在床上“打”成一團扭麻花……
    還是別把話題扯遠了,夫妻間總會有許多這些小情小調的時候,就說回陶陶第一次參加卓家茶會時惹的禍吧。因為這一件事,令本來就覺得陶陶像“煮不熟的地瓜”般的婆婆李月華更加不滿。
    那天,是卓陶兩家子準備擺結婚宴前兩周的周日早上,李月華在前一晚就特意向兒子聲明,周日的茶會一定要陶陶參加,熟悉熟悉卓家的生活習慣和禮儀,更不準他再為未婚妻用任何借口推搪聚會!
    偏偏前一天陶陶肚子不舒服,第二天略遲了起床。二人匆匆趕到“李白”廂房之時,大夥都來了。陶陶向眾人問好後,便像個乖乖媳婦般坐在卓冶身邊。
    一臉嚴肅的未來公公在台麵上用電子爐煮的水已經沸了。他將沸水衝入壺中至溢滿為止,再把壺內的水倒出至茶船中。拿了一個茶漏鬥放在壺口處,然後用茶匙撥茶入壺,再細細地注入開水。
    明明過程很繁複,未來公公還是很享受似的。坐在旁邊的婆婆滿目欣賞地看著。小姑卓盈和姑爺寧聰興致也很高。卓冶眼睛看著爸爸沏茶,一隻大手在桌底握緊著陶陶的小手。
    半小時過去了,習慣每天要吃一頓豐盛早餐的陶陶的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警報。她當然還是一臉微笑,看著未來公公像表演般先提壺沿茶船逆行轉圈,似乎就是在於刮去壺底的水滴——幹嗎不用布抹去就算呢,陶陶覺得公公太造作了。
    公公把杯子轉了好一陣子,大概轉至手累了,才把壺中的茶倒入一種叫“公道杯”的家夥上,然後輪流給幾隻小杯同時倒茶,當將要倒完時,把剩下的茶再像小雞啄米般分別點入各隻小杯之中。
    此時公公微微一笑,抬手向在座的親人作了一個邀請動作。
    寧聰坐在旁邊,立即起身奉了一杯給嶽母,然後是卓冶、陶陶、卓盈、自己。
    大半個小時過去了,這些卓家人一邊喝著茶一邊熱切討論什麽國家形勢,時事經濟的。陶陶空腹喝茶很不習慣,胃部“咕嚕咕嚕”地響叫不停,強烈抗議。
    她覺得難受,卻不敢在卓家人前多哼半句,隻得僵笑著看公公不停地斟茶喝茶再斟茶,然後便是卓冶不停地為父母和妹夫斟茶喝茶再斟茶,接著是女婿寧聰接過接力棒……
    過了半天,這些在最美妙的周日早上不睡足吃好的卓家人大概洗腸子洗夠了,公公才叫來一盤中式白果瑤柱粥。稀疏疏的粥水,好像隻放了一丁點的雞肉和芫荽。他們每個喝上一碗,摸摸肚子,說飽了。
    頭天下午陶陶吃多了榴賨拉肚子,晚餐便沒吃了。晚間時突然來了設計靈感,畫了幾個小時的時裝設計圖後往床上一倒,睡了。現下又空腹喝了過多的茶水,不禁餓得全身發軟,虛汗直冒,隻得撐著笑臉說要到洗手間。然後推開椅子站起來,朝眾人一賠笑,在卓冶略顯擔憂的目光中努力優雅地步出廂房門。
    輕輕掩上房門,隔絕了卓家視線,她雙肩即時一垮,無精打采地朝走廊尾的洗手間走去……
    經過一輛小點心車時,一股香噴噴的味兒直鑽進鼻孔。陶陶眼睛一眯,四下一瞄,小花廳人客稀疏,不遠處的玻璃櫥窗上貼著大大的廣告招牌,上麵是寫著銅鑼般大小的紅字全新推出精美點心“水晶翡翠灌湯包”和“如意白玉蒸粉”!周日八點至九點之間的早茶時間,可以各樣免費試食一小籠!
    食物的名字幹嘛起得這樣吸引啊!廣告上貼著的照片幹嘛這樣誘人啊!假日時間幹嘛還打出免費名號招搖過市哪!
    不過,如果把它們放進嘴裏,必定齒頰留香,回味無窮……陶陶盯著那大大的招牌紙,又再瞄了瞄旁邊的壁鍾,現在是八點五十分了,還有十分鍾時間呢……
    去吧去吧,吃兩小籠東西沒有人會注意你的!陶陶肚子裏的饞蟲搖旗呐喊,努力慫恿。
    不行不行,不可以在非常時刻做出有違醫生世家家教名聲的事情!另一個小聲音誓死守衛。
    抱著邪不能勝正的念頭,陶陶咬住下唇努力把目光扭轉回來,一邊警告著自己不準再望過去,一邊蔫呼呼地沿著走廊向洗手間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服務員捧著一大盤蝦仁蒸滑腸粉從麵前走過。香風飄過,瞬間把陶陶的視線吸引了去。油亮亮白花花的腸粉啊,多像一團沾著水珠的白雲一樣啊!它優美地躺睡在藍花邊的瓷碟上,越發映襯得晶瑩剔透,大抵連不吃人間煙火的神仙見著也會垂涎三尺。
    陶陶的肚子再度應景地尖銳地響叫起來!她眼珠一轉——橫豎卓家人都坐在走廊末的廂房,橫豎她吃東西是最快的,橫豎這裏也沒有人認識自己,悄悄安慰一下蠢蠢欲動的饞蟲也沒有問題吧,最重要把時間把捏好就行了!
    這樣一想,僅存的淑女意誌立即崩潰,更忘記自己是“仁德”醫院院長,兼任太平紳士的上流人士卓展濤的未來媳婦,立即以小跑步的姿態迅速轉向試食攤子前,向服務員微笑示意她要免費試食……
    此時,距離九點正尚有五分鍾……
    當她站在試食攤子前,極速而滿足地吃完一小籠的“水晶翡翠灌湯包”,再接過一碟“如意白玉蒸粉”,然後非常享受地塞進嘴巴之時,半垂的左側的視線裏,出現四個漂亮纖細的足踝——
    陶陶才沒這個閑情要管這四個家夥的主人是誰呢,她扭頭望了望掛在另一邊的壁鍾——要抓緊時間了,隻剩下三分鍾了!她撥正腦袋,起勁呶著腮幫子咽著美食,還不時滿足地發出淺淺的歎息。
    兩分鍾過了,第二碟美食也被她處理得幹幹淨淨了!不過,存在於她左側視線裏的四個家夥仍然保持同一姿勢。它們的主人,不為試食也非旁觀,究竟在搞什麽?陶陶好奇,鼓動著腮幫子扭過頭徐徐往上望去……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嚇得她幾乎被尚未完全咽下的一小口腸粉給活活噎死——麵前站著的,正是氣質高貴兼體態優雅的婆婆和小姑!
    此時陶陶不用睨向旁邊玻璃柱子的倒影,不用跑到洗手間照一照鏡子,也知道自己多麽粗俗和醜陋!羞愧和恥辱霎時滋長,瞬間淹沒了她已經建基在“卓家媳婦”這上名號上的誠惶誠恐的自尊……
    就在她要結結巴巴地說一些毫無作用的解釋之時,婆婆淡淡地覷了她一眼,什麽話也沒說就轉身走了。小姑卓盈看了她幾眼,眼內浮現些許無奈的意思。
    陶陶呆呆望著連背影也顯得高貴冷豔的婆婆,心頭便強烈烙下了她那諷刺的眼神和冰冷的臉色……事實上,她認為婆婆剛才在努力控製自己不要在公眾場合,因為斥責媳婦而失了貴夫人的禮儀,所以才不得不冷眼一睨,放過她。
    若當時有花邊新聞記者在場,大抵不知會把她這位院長未來媳婦說得有多難聽了。幸好,當時大廳內客人不多,也沒多少人注意她們。不然,位列上流社會的卓家將會蒙上汙點,更嚴重影響經常見報的公公婆婆的高雅形象。
    看來,她一直渴望擺脫的“煮不熟的地瓜”形象的行動不但嚴重失敗,或許還會外加沒有教養和不注重身份兩項重症。
    餘下時間,陶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戰戰兢兢地走回廂房,怎麽在惶恐不安之中撐過來的,她隻知道,從始以後,自己在公公和婆婆麵前會矮去一大截,不敢再抬起頭來,不敢望向所有卓家的人。
    茶會結束之時,婆婆淡淡地看了陶陶一眼,那是整個上午,她第二次正眼望向未來媳婦,然後特意叮囑卓冶,以後沒有什麽事情他倆絕不能缺席周日早上的早茶聚會。
    陶陶心裏一酸,當場想哭——
    自從被婆婆揭穿她不顧夫家身份,在餐廳大啖免費點心的事情後,與卓家人見麵或同桌吃飯便成為陶陶最最痛苦的事情。可惜越是心虛,越會疑神疑鬼,越不想麵對這些令她緊張羞恥的親人。這種境況,如同帶著羞恥的心理再去不停挖掘如何導致羞恥的根源一樣,形成一種作繭自縛,卻又無法擺脫的痛苦。
    無法躲避之下,陶陶隻能盡一切能力封起平日嘰嘰喳喳的嘴巴,半垂下平日骨碌碌轉個不停的眼睛,以掩飾她活潑的本性,像個聽話乖乖般地安坐在夫家人的麵前,等待婆婆心情奇佳的時候,對她投來一兩眼略顯讚許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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