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些細節慕景沒有說，這句遺言是發送至她個人終端上的信息。
    字麵意義上遺言，因為當收到的時候，發送者本人已經辭世一個小時以上了。
    而發過來的文本質量也是相當堪憂，其主體是一個坐標——慕景已經將它設置為此行目的地，用綠點標注了出來。
    慕景相信這才是諾曼本來打算發送的東西，但他大概是來不及編輯，而是從某篇資料裏截取出來的，因為倉促，坐標的前麵多截了一個句號，而後麵還多了……半個標識。
    盡管再也沒有可以驗證的辦法，但大致的情形是可以推測出來的，信息的發送時間十之八九就是諾曼臨死前的最後一刻，比宋以軒開槍的動作也隻是提前了一兩秒。
    但在那電光火石之間，諾曼不僅在截取內容的時候出現了小失誤，而且他大概不小心誤操作了延遲發送，以至於一個多小時之後內容才傳遞給慕景。
    r博士戰戰兢兢的問，“諾曼想讓我們去這個地方？”
    不怪他緊張成這個樣子，“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理論是不能套用在諾曼上將身上的。
    況且綠點所代表的位置也十分古怪，依然貼著第零區的邊緣，盡管他們還沒有去，但能夠想見肯定也是一片凍土荒漠。
    陷阱的味道著實太濃烈了。
    “諾曼沒來得及說出他的希望。”慕景語調平板的回複。
    r博士變得更加理直氣壯，“那我們就更加沒有理由去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此刻的他渾身抗拒，似乎全然忘了之前是如何死乞白賴非要跟著來的。
    慕景轉回頭看了對方兩眼，有些無奈的歎氣，“你再不想去，也沒有選擇，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荒郊野嶺中。車上好歹還有供暖設備，如果是在露天環境之中，要不了幾個小時你就會變成人形冰棍。不要期待救援，你的到來是一場意外，第零區的守衛根本不會想到搜索r博士的定位。”
    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威脅，可是條分縷析的陳述遠比威脅的力度更大。
    然而，慕景隻說了博士沒有選擇，卻沒有說她自己。
    不過r博士自己卻想明白了一個疑點，之前一直隱隱覺得慕景的決定挺奇怪的，她仿佛突然產生了要親自前往第零區看一看的念頭。慕景又不是那些說風就是雨的小姑娘，她不管做什麽都是有根有據。
    但這次的根據竟然是……諾曼的遺言。
    諾曼·漢卡克活著的時候不見得對慕景有多少影響力，倒是死去了，僅僅一條信息就把她指使的團團轉。
    真是陰魂不散。
    無比憤慨的r博士醞釀了一下，準備來一場徹徹底底的談話，非要打消慕景的念頭不可。
    可是，語言都組織好了，卻不小心瞥見了她側腹的一片暗紅……
    “血？！”r博士被嚇的變了調，“你受傷了？”
    “降落衝擊的過程中，被迸射的機甲殘片刮傷的。”凱撒代為回答。真不是人工智能有意越俎代庖，實在是因為類似的問題別指望能從慕景本人嘴裏獲得答案。
    墜落衝擊、迸射殘片、被擊中、傷口……此番情景單是假想，就已經將r博士嚇得麵無人色。
    相比起來，受傷的慕景本人卻好似沒事人一般。
    不，也不能說全然沒事，慕景的臉色就比平常還要更白，原來那不是故意冷著臉，而是失血過多的蒼白。
    由於被衣服遮擋，看不見傷口具體的情況，但從她臉色上也可以推測情況必然糟糕透頂，被迸射的機甲殘片擊中，一般人一條命也就交代進去了。r博士忍了又忍，已幾句話終究還是沒能忍住，“你怎麽能這麽硬撐呢？”
    蓄勢待發的凱撒終於等到了插話的機會，“將軍，我也認為你這樣繼續撐下去不是好主意。根據計算，我們到達目的地還需要大概一小時三十二分鍾，你不如趁著這個時間休息一下。”
    至於駕駛的工作，凱撒完全可以代勞，再不濟了還有地麵車的自動駕駛功能。
    問題不在這方麵，真正暗藏隱患的是路上可能會遭遇的一切，又不是治安良好的大都市，誰能保證可以平平安安的到達目的地？
    所以r博士判斷慕景肯定不會接受“休息”的建議。
    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短暫沉吟片刻，居然說了一個“好”字。
    隨即她吩咐凱撒，一旦有異常情況，立刻叫醒她。同時從儲物箱裏翻出一個簡易醫療箱，從裏麵找出一板急救膠囊，幹吞了兩顆。這類藥物具有止血、消炎、退燒等綜合功效，盡管遠遠比不上醫療艙，但好過沒有，畢竟一個多小時的休息時間還是太短，輔助藥物作用效果會好一些。
    做完這一切，慕景把椅背放倒，真的睡了過去，隻是一兩分鍾的功夫，她的呼吸已經變得輕緩低沉。
    經過前線洗禮的，不管是將軍還是士兵，必須學會的技能之一就是隨時調整自己的身體狀態。哪怕是在最艱難的條件下，隻要給了休息時間，必須保證隨時入睡。
    慕景老老實實的休息，反而有些不正常了。r博士回頭看看凱撒，認定人工智能和自己同樣焦慮。
    中將閣下會同意休息並付諸行動，當然不是他們勸說的成果——況且他們還沒怎麽勸呢。她之所以會這麽做，隻是因為有必要。
    換言之，傷勢真的很重，如果不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很難應付接下來的一切。
    一位老頭和一個人工智能，加在一起也不能理解將軍們輕傷不下火線的行事作風，隻好麵麵相覷，雙雙歎氣。
    消炎退燒類的藥物往往會添加鎮定成分，在藥物的作用下慕景的精神被放鬆，盡管不能進入深睡眠，但已是半夢半醒的狀態。
    思緒浮沉之間，別的事物都變得朦朦朧朧，看不清輪廓，唯獨一個意象變得格外清晰。
    更準確的說，是半個。
    被諾曼不小心截取的半個標識。
    黑與紅的線條所構成，好似半把剪刀，也有些像單片殘破的翅膀……
    慕景自認此生與感性無緣，也缺少豐沛的想象力，之所以能從這些並不完整的線條中想象出各種形狀，是因為……她曾經無數次想象過。
    對於自己肩胛骨中心的標識究竟代表什麽含義，她當然會忍不住不斷的想。
    不會認錯的，不要說諾曼截取了半個圖案，哪怕隻是圖案的一角，她也不會認錯。
    任何人也不可能認錯自己身上的東西。
    r博士之前的狐疑不是毫無道理，別管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諾曼，都不可能對慕景產生如此大的影響，諾曼自己肯定想不到，居然會無心插柳柳成蔭，臨死前手抖的誤操作將慕景引導去了他希望她去的地方。
    今日大概是慕景的黑暗日，一路上沒有一件事順利不說，連短短的休息時間竟然也被中途打斷，滿打滿算也才睡了四十多分鍾。
    凱撒喚醒她的聲音並平常還要更加輕柔，仿佛不忍心。
    慕景感到一陣頭痛，並不劇烈，倒像是一把繡花針在腦子裏紮，綿綿密密的疼。這讓她短時間有些不清醒，眯著眼睛四下眺望，依然還是黑白灰的冰原景象。
    “有什麽問題？”她問凱撒，對方會打斷她的休息，必然是發生了某種變故，即使肉眼看不出來。
    “掃描發現了能量體。”
    冰雪和石頭是不會散發能量的，能引起凱撒注意的能量，要麽來自於人，要麽來自於器械或武器，諸如機甲之類。
    第零區的守衛終於發現他們這幾個不速之客，姍姍來遲？
    慕景坐直身子，迅速調整狀態，沉聲發問，“能量數值有多大？”
    不算有難度的問題，發現異常能量的同時，凱撒就應該計算出數值才對。然而他卻停了兩秒才回答，“還在計算中，但初步估測，不會低於小型城市的能量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