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交鋒的角度來看，慕景不僅不該問這樣的問題，最好什麽都不要問，像之前那樣最大限度的保持沉默才是保持上風的前提。
    畢竟雙方身份不同，元帥站在上司的位置上提問也好，質詢也罷，都是理所應當。可慕景提的問題過多，則表明她對於情況的無知，而答案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取得的，總要付出點什麽作為交換。
    可慕景還是問了。
    擔心隻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直覺提醒她應該問。
    洛倫丁不由的多看了慕景幾眼，也不知是該欣慰，還是更加為難。
    執掌全軍，各個級別將領的資料都在洛倫丁手中，而他素來勤勉，花了不少時間了解一眾屬下的特點，其實在這個時代，得益於良好的教育，能夠在軍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哪怕是來自於大家族的紈絝，也不再是古舊意義上的不學無術，每個人的素質都不會太差。
    然而在眾多精英中要找幾個真正出類拔萃的，還是不容易。
    或許，在將領與帥才之間所差的並非尋常能力，大家的知識儲備都不會差的太遠，即使真的差了，還有強大的人工智能進行彌補。人與人之間的不同，大概就是一種名為“直覺”的東西。
    古今對比，武器威力的進化早已超出量級的範疇。遠古時代，一場仗至少打個一年半載，而那些一打好幾年甚至於幾十年的也不是沒有。但在當今的戰場，時間都是以“分”“秒”為單位計數，不要說一年以上，哪怕是超過一天，在密集的火力轟炸下，雙方隻怕也不剩什麽人了，還要什麽勝負。
    “戰機稍縱即逝”的話放在當今這個時代更加合適。
    慕景年紀輕輕卻已經錘煉出百戰沙場才有的直覺，洛倫丁身為一手將她提拔起來的上司，可以說與有榮焉——但這隻是通常狀態。
    可是某些特殊的時候，洛倫丁又有些吃不消對方的敏銳，例如眼下。
    對照慕景的問題，答案無非就是“有”與“沒有”，二選一，再簡單也沒有了，然而洛倫丁偏偏哪個都沒法選，前者會引出更多的麻煩，而後者明擺著就是說謊，既不能“自欺”，也難以“欺人”。
    慕景從對方的沉默中依然領會了什麽，她思忖了一會兒，又問，“隻是查‘好望角’？”
    沒頭沒尾又異常突兀的問題，偏偏卻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洛倫丁當然不能辜負這份與屬下之間的默契，心領神會，“星艦本身的所有參數早已給了曾柏元，凱撒手中也有備份。”
    參數代表了好望角號的全部情況，畢竟還是軍方直屬工廠，連人員編製都屬於軍方管製，在這樣的條件上，不太可能發生暗度陳倉在星艦中添加多餘“零件”的故事。
    而元帥這句看似囉嗦的廢話，也進一步證明了問題雖然與星艦有關，但有問題的卻並非星艦本身。
    於是慕景問的是“查”好望角號，這是一個相當微妙的用詞，嚴重超出“交流”的範疇。
    慕景大概明白了自己的任務是什麽，不是寫在冠冕堂皇的紙麵語言，而是不能寫出來的真正的任務。
    當然，這不是說紙麵上的內容就毫無價值，相反，若是看的足夠仔細，這份《委任狀》裏麵還有不少值得推敲的地方。
    慕景的目光集中在落款處。
    算起來，這雖然是她近期收到的第二份即日生效的命令，不過簽發日期卻有所不同。
    中將的任命是即日簽發、即日生效，慕景本人先一步同意前往一區接手雷蒙德的爛攤子，之後元帥才簽署了晉升命令。盡管說起來有些難聽，但這就是一場不折不扣的交易。
    而這一份前往第五區交流的命令卻不同，生效是即日，但簽發時間卻實在有些早了——慕景默算一下，從她正式成為中將開始，差不多隻過了一個星期，元帥便已經安排了她的交流事宜。
    扣除必不可少的程序，中間幾乎沒有多少空餘時間。
    如果不是考慮到程序瑕疵會影響《委任狀》的效力，慕景甚至懷疑交流安排會與中將晉升命令同時下達。
    會不會太急切了一點？
    “元帥，你讓我參加交流，總部難道沒人反對？”慕景倒不是關心對方是如何在權利場博弈的，但這個過程與她關係匪淺，至少她有權利知道究竟是哪些人表示反對，不為別的，最低限度的防備總是必不可少。
    “交流是常規安排。”洛倫丁給了一個看似敷衍的答案。
    沒人喜歡被敷衍，假如慕景再年輕氣盛一些，說不定就當場炸毛了，但歲月的磋磨也並非全無益處，在磨平棱角的同時，也將慕景打造的更為理智、通透。
    稍微心平氣和的思索就能想到，在當前的情形下，洛倫丁實在沒有必要敷衍。即使真的遇到難以啟齒的話題，大不了切斷通信，雙方一個天上一個地底，慕景也沒辦法跨越天與地的距離當麵質問。
    所以，又是言外之意。
    慕景沒去管對方“有話不能直說、非要拐彎抹角”的毛病，而是意識到自己不應該拘泥於眼下，應該把關注點放在更加寬泛長遠的範疇內。
    她問，“交流計劃是什麽時候定下的？”
    元帥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招了下手，首席秘書訓練有素的代為回答，“這種常規的年度計劃是每年年初就必須下達的。”
    換言之，相關內容在去年年底就已經定下了。
    慕景反應極快，馬上明白過來，一開始定下的應該隻是具體事務類方案，譬如說哪個區到哪個區交流之類，而並不包括人選。至少，這個交流名單中並不包括一區治安官。
    畢竟年初時的慕景與第一區八竿子打不著邊，而雷蒙德·漢卡克僅僅隻是副職。
    慕景靈光一閃，審度的目光直視洛倫丁，“所以，你利用了漢卡克家族。”
    元帥閣下抿了下嘴角，顯然不滿意屬下的措辭，“別說的那麽難聽，我頂多是選擇了默許。”
    此時此刻在慕景的耳中，“默許”與“推波助瀾”是同一個意思。
    有一個細節慕景始終記得，漢卡克家族在倒台前，除了諾曼這位上將之外，他們還把持著民政部門，若不是有現任部長羅根·漢卡克在民政部一手遮天，一區的noah實驗室也不至於弄來那麽多實驗品。
    各區之間的治安官進行交流當然屬於軍務，羅根本來沒有插手的餘地，但畢竟是和平年代，軍務與政務並不能完全割裂開。
    就拿第五區來說，偌大的兵工廠，不可能每一名雇員都是軍人，更多的應該是參照軍隊管理的特殊雇員，而他們的本質依然是平民，當然在民政的管轄內。
    以此推測，在交流安排中，羅根的話當然具有相當的分量。
    他與本就是軍中高層的諾曼一唱一和，甚至足以壓過元帥洛倫丁的聲音。
    而且洛倫丁也說來，他在此事中采取了默認的態度，那麽事件的走向毫無疑問會順著漢卡克家族的意願發展，幾乎沒有任何阻力。
    至於漢卡克家族的目的，宛如司馬昭之心一般，無非就是雷蒙德的晉升。
    盡管隻是家族中不受重視的旁支，但他畢竟在一區副治安官的位置上呆了那麽多年，有多少無辜者成為noah實驗品，其功勞就有多麽大。上校、副職，這些都不是長久之計。
    看在雷蒙德為了家族事業鞠躬盡瘁的份兒上，諾曼和羅根也該考慮將其扶正了。
    參加軍務交流，當然比不上實打實的軍功，但這些原本也並不重要，漢卡克家族所欠缺的也隻是一個由頭罷了。
    千算萬算，漢卡克家族算準了每一個環節，唯獨沒有想到的是，此番操作下來竟然是給別人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