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梅田梨紗終於從艙房裏鑽了出來，頂著一頭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端著一杯……牛奶，根據一絲一絲散發出來的甜味判斷，裏麵似乎還添加了蜂蜜。
    蜂蜜這種形式大於實質的玩意兒究竟是何人的傑作，不言而喻。自從被某位大明星插手了物資配備，自己的機甲上就多了許多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但出於某種奇詭的心理，慕景對此居然甘之如飴。
    當然，對於梅田梨紗把機甲當成自己地盤的行為，慕景隻能無法評價，抽了抽嘴角。
    不管真假，反正梅田梨紗的表現看起來就是一派沒睡醒被硬生生從床上挖起來的茫然。
    這位小梨紗小姐眨眨眼，逼退了眼角因為犯困而起的一點生理性淚花。順著自家將軍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蜂蜜牛奶，頓了頓，端起杯，仰著脖，咕嘟咕嘟的喝了個幹幹淨淨，仿佛是怕別人會搶。
    慕景更加無言以對。
    一杯牛奶讓梅田梨紗的心情變得非常明媚，她主動開口，“將軍，你要問我什麽？”
    “拍電影那晚，你製伏的那些異變者，身手如何？”對於屬下沒必要遮遮掩掩，所以慕景問的幹脆直接。
    “很強。”梅田梨紗回答的同樣幹脆。
    不過稍微一想，梅田梨紗便意識到將軍特意把自己叫過來，想了解的肯定不是這種定性的推論，她需要提供更加具體的細節，“不是厲害，是強——厲害來自於格鬥技巧，這是需要長年累月艱苦訓練的。”
    慕景點頭表示明白。說來，梅田梨紗就屬於技巧型，她在格鬥方麵超凡的領悟力使她擁有一流技巧，所以這麽多年在親衛隊中穩穩的占據一席之地。
    梅田梨紗繼續，“但是，那些家夥的強卻來自於自身。我也不明白他們是怎麽回事，看上去也不像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樣子，然而在力量、速度……特別是力量方麵，實在相當驚人。”
    “聽起來，像是身體素質得到大幅度提升……不正常的提升？”
    “沒錯。”梅田梨紗豎起大拇指，感歎於自家將軍超強的概括能力。
    慕景沒搭理梨紗小姐的馬屁，而是看向凱撒，“這說明什麽？”
    不難看出，人工智能正處於有話要說的狀態，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微表情實在太明了。
    當然，表情之類，都是依靠材料強大的變形功能模擬出來的。凱撒身上這種設置，都是為了讓他更加類人化，起碼，看上去更像人。不過，模擬過於逼真的結果就是，容易被眼尖的慕中將抓住小尾巴。
    凱撒倒是沒有尾巴被別人捏在手中的不適感，他一如既往老老實實的回答，“說明異變者們被外在力量強化了身體。根據相關信息做一個綜合分析，我認為是某種藥物。”
    前半句沒什麽問題，身體素質不會無緣無故的提升，排除刻苦鍛煉的可能，那麽理所當然隻剩下外來的力量。
    有問題的是後半句，或許是因為凱撒暗示的太明顯，讓慕景一下子便想到了致幻劑。
    致幻劑，又是致幻劑。
    這東西簡直都有點陰魂不散的意思了。
    極致的煩躁招來了更加嚴重的頭疼，尤其是排山倒海般襲上來的第一波，讓慕景一陣眩暈。
    她忍住沒有去扶旁邊的桌子，隻是輕而又輕的皺了下眉。
    假如秦湛在當場，他一定能看出這個小動作下掩藏的強烈不適，隻可惜他不在。而人工智能在這方麵的辨別能力，終究還是差了人類一線。至於梅田梨紗，她……應該是沒看見？
    作為一名天真而愚蠢的美少女，即使看見了，應該也很難覺察出什麽。
    盡管慕景不會表現出來，但真真切切的難受還是急速消耗著她的耐心，她盯著凱撒，用上了強硬的命令口吻，“直接說你的分析，致幻劑的作用是什麽？”
    “在身體和精神方麵進行雙重提升——不過，就目前的效用來看，似乎還存在不小的問題。”
    身體方麵，經過梅田梨紗的親自研判，效果還是不錯的。可要說精神，如果提升的結果是塑造一群見人就咬的瘋子，那麽，的確算是提升了。
    “又是身體，又是精神，聽起來像是什麽？造神？或者說，更像是造了一圈怪物。”慕景給出既中肯，又嘲諷的評價。不過關於嘲諷的部分並不明顯，那一聲嗤笑被她壓抑在了喉嚨裏，並沒有真正出聲，隻是勾了下唇角。
    神明與怪物，僅僅隻是一線之別。
    “要得出這個結論，很難嗎？”幾乎沒怎麽停頓，慕景又拋出一問。
    問題有些突兀，似乎也沒有多大價值，但偏偏對慕景很重要，她要從中推測蘭多夫扮演的角色。
    畢竟博士一直都在竭力掩藏致幻劑的存在，一開始出於什麽動機，已無需追尋，重要的是迄今為止，蘭多夫是否已經弄清了致幻劑的作用。
    不知道，倒也罷了。
    可若是知道，他的刻意隱瞞，究竟是在謀劃什麽？
    當意識到時候，慕景才發現，自己的思路又一次跑偏，順著秦湛希望的方向進展。
    這幾乎已經稱得上先入為主了。
    而凱撒的回答也在此時送上，“不算很難。隻要有基礎的基因測序設備，做一個圖譜比對，就能得出結論。”
    慕景知道，凱撒所謂的比對，正是之前提過的那幾樣。對此，慕景也有合情合理的懷疑，畢竟這種跨界的聯想，並不符合人工智能的運算邏輯。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迄今為止，凱撒一直都在回避解釋這一點。
    從主人的沉默中，凱撒判斷她心情不好，不過卻誤會了慕景心情不好的原因，至少誤會了一部分。於是趕緊進一步說明，“雖然得出結論不難，但驗證卻比較困難，事關基因，需要足夠的樣本來進行佐證。”
    此番解釋引起了相當古怪的連鎖反應。
    先是梅田梨紗，她好似被一柄無形之劍戳中後心，猛的抬頭往這邊看過來。但隨即她又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欲蓋彌彰的迅速低頭。
    如果沒有看錯，那一瞬間，梅田梨紗的眼睛是通紅的。並非那種為了壓抑難過而泛起的紅眼眶，當然也不是基因改造形成的紅眸，布滿她眼睛裏的，似蛛網般交錯的紅血絲，看起來相當駭人。
    親衛隊成員梅田梨紗，這一刻渾身上下殺氣四溢。
    相較而言，更加古怪的是慕景，她的反應就是……沒有任何反應。
    盡管凱撒這一畫蛇添足的說明確實提供了相當有效的切入口，但慕景卻沒有緊抓不放。身為一名擅長把握時機的優秀將領，簡直是不可原諒的疏漏。
    慕景當然不會疏漏什麽，她隻是想通了其中的關鍵。
    說起樣本，還有什麽地方比互助會更加集中？
    凱撒主動提起這一點，可見他已經做過相關驗證了。而他所需要的樣本，來源於何人，還需要問嗎？說的更準確一點，凱撒的驗證行為十之八九也是這家夥授意。
    秦湛會缺樣本嗎？當然不。
    整個互助會自發成為他的後盾，還送來安蜜兒這個聯絡人，樣本什麽的，源源不絕的奉上。
    對了，先前為了與蘭多夫達成交易，他們還將部分數據當成籌碼。
    慕景的思緒就此轉了一圈，從線索到結論，形成一個堪稱完美的閉環。結論也是她自己做出的，即使世上所有人都不可信，但自己總不至於欺騙自己。
    等等……慕景驀的意識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要說什麽樣的謊言最高明？
    肯定並非主動說謊。哪怕編造的再精心，隻要對方心存懷疑，總能找出破綻。假的總歸是假的，人為塑造出來的細節不可能真的天衣無縫，必然會存在破綻。
    真正高明的謊言應該是引導，隻在關鍵節點上不著痕跡的施加少許力氣，點到即止。
    然後，等著對方自己得出結論。
    再多疑的人也不會懷疑自己。或者說，越是具備懷疑主義的人，越是相信自己做出的結論。
    慕景悚然一驚。她本以為自己是數次被帶到溝裏，此刻才意識到，或許從頭至尾，自己就沒能從溝裏爬出來。
    能將堂堂慕中將算計到如此地步的，肯定不會是區區凱撒。且不說人工智能的運算邏輯與這類幽微而綿密的陰謀不符，她好歹也掛了一個“主人”的名頭，哪怕是出於權限呢，凱撒也不該如此坑她。
    想到主人這一茬，慕景便忍不住頗為糟心的瞅了凱撒一眼。
    人工智能被看的又莫名其妙，又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