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能夠再贏莫伊一次的說法，米蘭達似乎對他充滿了信心，反而是曾柏元自己，根本不知這份信心要從何而來。
    什麽再贏一次？
    他從來就沒有真的贏過。
    這麽多年過去了，曾柏元甚至都沒能想明白，那場模擬戰的最後關頭，莫伊本來有手段可以切斷他的所有通信線路，為何她最終選擇了放棄？
    曾柏元曾經告訴慕景，自己榮譽畢業生的頭銜是莫伊拱手想讓。慕景大概也多少認為，他是出於舊情才會這般說。但曾柏元自己清楚，那就是事實。
    相對於意見多年來都沒有想明白的事實，此時此刻，曾柏元也著實有些看不懂敵人的意圖了。
    更確切的說，他看不懂莫伊的意圖。
    米蘭達對曾柏元的信任發自內心，認為他可以再一次複製曾經的勝利，但曾柏元自己卻隻能硬著頭皮上陣。然而，他提防了一路，卻好似白費了一番功夫。
    字麵意義上的白費，他甚至都沒有遇到攔路的敵人。
    縱使不得其解，但曾柏元卻沒有“百思”的空閑，他隻能一步一步進行著早就製定好的計劃。但因為實在心不在焉，以至於行動都有些機械。這樣的狀態，或許真的應該感謝沒有敵人攔截，否者，不僅任務完不成，曾柏元自己說不定還會搭上一條命。
    終於，曾柏元順利進入了一間檢修機房。
    曾柏元一直對自己入侵者的身份很有自知之明，他從來沒有考慮過要使用星球上的核心機房。之所以最終選擇在這裏動手，是因為米蘭達的建議。
    這間機房雖然掛著檢修的名義，但米蘭達從外圍測試過，斷定可以通過此處接入核心網絡。而且，也是因為檢修，這間機房的防守可比核心機房薄弱多了。總的來說，算是可以利用的漏洞。
    檢修機房裏果真沒人，曾柏元潛入之後，四下觀察環境，安全起見，他不僅將門反鎖，而且還拖來一旁的櫃子抵在門上。這幾乎算是破釜沉舟了，雖然此舉最大程度了避免了之後的行動被人打擾，但同時也截斷了自身的退路。
    然而曾柏元並沒有感受到額外的壓力，比起有可能再也無法離開這間機房的預期，他更擔心的是不能完成任務。
    當然，比起擔心，他情緒中占大頭的依舊是迷惑。
    曾柏元動作有些僵硬，但正如米蘭達說過的那樣，接下來需要做的都隻是傻瓜式操作，根本無需動腦。
    他將手腕終端貼上了機房正中擺放的備用處理器，然後，隻需要等待。
    米蘭達預先準備好的侵入程序開始運轉，手腕終端和處理器的屏幕上同時出現一個環形倒計時，兩者數據完全一致。即使曾柏元是半個外行，依然可以從中判斷，侵入網絡進展順利。
    侵入成功之後，下一步就是建立通信架構。
    米蘭達在準備程序的時候，將兩個步驟合二為一。因為她考慮到在建立通信的同時，他們有可能還在與敵人交火，隻怕很難騰出手做更複雜的事。操作的步驟越是簡單，成功的可能性也越大。
    曾柏元當然十分讚同米蘭達的判斷。但是他沒有想到，米蘭達的精心準備竟然成了多餘的事。
    在胡思亂想之間，環形倒計時已經接近尾聲——
    11%
    ……
    5%
    4%
    3%
    ……
    即使滿心疑惑依舊沒能得到解答，但已經不重要了，隻要任務能完成……近幾天一直堵在曾柏元胸口的巨石，終於能夠得以紓解。他緩緩的呼出一口氣……
    呼到一半，曾柏元的瞳孔猛的急速收縮。
    他麵前的屏幕上，倒計時為1%的環形圖表陡然變成亮黃色。
    盡管不是代表失敗的血紅，但是比起之前柔和的綠色，亮黃也足夠刺目，蘊含著警告，以及深深的惡意。
    緊隨著瞳孔狀態的改變，曾柏元渾身肌肉繃緊，右手攥緊了激光槍——從始至終，他的手就沒有離開武器，但是這一刻，手指已經勾住了扳機，隨時準備擊殺某人。
    但是，需要被擊殺的目標並沒有出現。
    隻是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對話框。
    很簡單的對話框，提示“輸入密碼”。
    要怪隻能怪此時的曾柏元狀態不對，當一個人的腦子被某件事占據，對於別的一切都是麻木狀態。
    曾柏元便就著這份麻木，手指機械性的動了一陣，一串字符輸了進去。
    直到按了“確認”，曾柏元才猛的回神。
    他滿麵錯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輸了什麽內容。
    沒有比這更壞的局麵了。
    怪不得一路上都沒有攔截，原來危險都集中在這裏，隻等著任務即將完成，他準備徹底鬆一口氣的瞬間，上演致命一擊。
    別的不論，謀劃這一切的家夥，著實稱得上劣根性。
    幾乎都用不著思考，曾柏元的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一個名字。
    如果真是莫伊，曾柏元可以料想，這間被大多數人忽視的檢修機房內，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中都藏滿了武器，隨時可以把他打成蜂窩。
    應該緊張嗎？
    生死關頭，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腎上腺素飆升，緊張到無以複加的程度。至於曾柏元這樣訓練有素的軍人，更應該使出渾身解數，哪怕難逃一死，但在死前，必然要不顧一切的搏上一場。
    曾柏元曾經一直以為，自己會是這種不死透了決不罷休的人。
    但是，他沒有。
    究竟是因為什麽，他自己也沒有答案。隻不過，連剛才握緊槍的手都下意識的鬆開了。
    曾柏元垂手站在原地，等待著死亡的宣判。
    死到臨頭，他唯一的掛念隻有那個環形倒計時。
    人的情緒真的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對於時間的感知，本以為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是當曾柏元往屏幕上一撇，卻正好看到倒計時從1%跳到0%的瞬間。
    原來，才過去了兩三秒。
    倒計時歸零的刹那，曾柏元不假思索的按下了發送鍵，一組信息就此傳出。
    這動作一路上在他腦海中上演了百八十遍，差不多已經成了本能。但是有一點，這組信息之中，並非所有內容都是“應該”發給慕景的。
    或者說，曾柏元直到最後關頭都沒法確定，是不是應該讓將軍看到那些。
    他不敢想象，若是慕景看到了，會是怎樣的心情。
    然而，若是不把消息發過去，曾柏元認為自己實在有些擅作主張。慕景應不應該看到那些，實在不該輪到他來做主。
    曾柏元也算是大風大浪都見過的軍人，活到這麽大，還從來沒有如此左右為難過。包括當年與慕景分道揚鑣，他放手也確實放的灑脫。
    不過話說回來，不灑脫還能怎樣？
    他才是被拋棄的那個。
    死乞白賴的求複合，曾柏元寧可死也做不出來。
    經曆了一場破天荒似的為難，眼下所有的消息都被打包一股腦的發了出去，曾柏元倒是覺得自己一路上的糾結都是沒有意義的。盡管他從來不相信宿命論那一套，但此刻也決定，有些事情終究是注定的。
    誰也躲不過。
    哪怕是慕景，應該她看到的東西，哪怕再難過，也注定會看到。
    對於已經成定局的事，曾柏元倒是也不再糾結。這是當兵的習慣，軍人多半是遵循實用主義的。即便是放在戰場上，正式開展前，會考慮各種戰術，從排兵布陣到後勤補給，恨不得每一個細節都翻來覆去的思量無數遍，把所有的可能性和應對方法都想到。然而，一旦戰局塵埃落定，便會幹脆利落的收起全部思緒，立馬將全部的注意力轉向下一個階段。
    曾柏元的注意力轉向了哪裏？
    備用處理器的屏幕。
    他手腕終端上的倒計時已經完成了使命，信息發送成功之後，便自動熄屏了。然而，處理器上的屏幕，在0%出現的瞬間，暗含警告的亮黃色消失不見，屏幕變成柔和的米白。
    沒有任何預兆，一道人影出現在了上麵。
    陡然看見她，曾柏元竟然毫不吃驚。
    因為，對麵隔著一道屏幕看著他的，正是莫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