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物”是R博士自己說的，如今也不能隨便撤回，自己打自己的臉。但是，這其中又有各種複雜的牽扯，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R博士索性統統跳過，回歸萊安的死因，“洛倫丁接到的是正式命令，處決萊安。”
    “正式的？由軍方下達？”慕景更覺奇怪。
    正式命令會被記錄在案。
    當然，因為保密級別的不同，不是什麽人都能隨意閱讀，慕景之前也不曾看過類似的記載。但不管怎麽說，既然被記下來，就存在被閱讀的可能。對於某些人而言，簡直等同於犯罪證據。
    護衛隊311名成員都處理的那般幹淨，為何偏偏要在萊安身上留下如此多的破綻？
    難道還嫌他的存在不夠特殊嗎？
    R博士點頭表示確認。“既然是正式命令，為了避免日後被人質疑，當然有一套無懈可擊的說法。對於處決萊安的理由，是他犯了不可饒恕的重罪。”
    慕景連評價都懶得給了，要笑不笑的嗤了一聲。
    “反人類罪。”R博士說出這幾個字，語調中依舊殘留著當初無從插手的無力感。
    慕景一怔。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自己過去為何沒有見過關於萊安罪名的記載。
    冠上“反人類罪”的名頭，相關事件就會變得格外極端，要麽就是公開處刑，鬧得人盡皆知。但是對於某些特殊事件，又會極盡保密之能事，捂得嚴嚴實實。
    慕景推測，即使她此刻動用中將權限調閱相關資料，極有可能也隻會得到一個“機密，不可查閱”的提示。
    “萊安……沒有抗辯嗎？”慕景思量半晌，還是如此問道。盡管此事充滿了陰謀算計的味道，但並非一點機會都沒有。畢竟反人類罪太特殊了，如果當事人豁出去非要與官方爭辯，也不能不給他這個機會。
    而從萊安的立場考慮，他既然已經是個將死之人，還有什麽事不能豁出去的？隻要將事情鬧的足夠大，說不定就能從混亂中找到一線生機。
    “他沒有抗辯的機會。”R博士再也抑製不住滿心的悲愴，同時，還有濃烈的憎恨摻雜其中，“軍方給出的罪名是——參與七號病毒研發。”
    七號病毒？本該是相當駭人的答案。但不知為何，慕景聽到時竟然沒有想象中的驚詫。
    她隻是很平靜的問，“軍方冤枉萊安了嗎？”
    當然——R博士差一點就要如此回答。但這違心的答案，在最後時刻還是被他咽了回去。不怎麽甘心的囁嚅，“我不知道。”
    慕景沒有戳穿對方。怎麽會不知道呢？自從慕景揭穿萊安的職業開始，在場兩人對此也算是心照不宣了。護衛隊中放入一名病毒專家的確相當反常，但如果這次行動與七號病毒沾上邊，病毒專家是不是就有了用武之地呢？
    既然談話都已經進行到這個份兒上，慕景索性問的直接一些，“所以，萊安在七號病毒上參與了多少？”
    慕景倒並不認為單憑萊安一人就能研發出七號病毒，這個有史以來由人類締造的最為可怕的殺戮機器，傳染性、致命性、變異性……不管從哪個指標來衡量都是巔峰般的存在。慕景作為一個外行，不能準確判斷研發七號病毒需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但她斷定，應該不是單槍匹馬一個人能做到的。
    而且，時間也有些對不上。
    R博士無奈的搖頭，表示這回事真的不知道。大概是害怕對方不信，又補充一句，“我甚至都不知道七號病毒真正的來曆。從我第一次接觸它的時候，七號病毒就已經蔓延到了全球。”
    慕景稍微在腦子裏整理了一下時間線，“按照你的意思，七號病毒出現的很早。既然萊安是你的同期，至少在病毒被研發的初期，他應該是沒有機會參與的。”
    冰原科考的那會兒，萊安也還相當年輕。而根據記錄，那時七號病毒已經是威脅人類生存的恐怖殺手。
    順著這條線盡可能往前追溯，七號病毒剛剛出現的時刻，萊安是中學生？還是小學生？
    混亂的時間線一時半會兒很難全部梳理明白，不過對於已經確定的事，慕景還是發出一聲感慨，“雖然不能說徹頭徹尾的冤枉，但軍方的做法，還是將萊安當成替罪羊了。”
    至少把許多原本並非萊安做的事都一股腦的扣在他的頭上。
    否則，也達不到“反人類”的程度。
    那麽，當年執行清洗命令的洛倫丁是否知道這其實是一樁冤案？
    慕景傾向是知道的。即使當時被蒙在鼓裏，但是以洛倫丁後來的地位，貴為元帥，該知道的終歸還是會知道。
    坊間傳聞果然並不完全都是空穴來風。不止一個人猜測元帥是不是害怕R博士？要不怎麽會能躲則躲，遠遠照麵都會繞道走。對於博士主持的實驗室，不少其實不怎麽合理的項目，元帥也是盡可能的開綠燈，隻要申請人是R博士本人，洛倫丁基本上大筆一揮就直接批了。
    慕景忽然有了猜測，或許元帥害怕的並非蘭多夫，而是藏在“R”背後的幽靈。
    洛倫丁親口承認過，自己是在大清洗末期參的軍。與其他競爭者不同，他隻是一個沒有任何家族背景的小嘍囉。
    但是，一路走來，他卻戰勝了包括諾曼·漢卡克在內的眾多強勁的對手，最終登臨巔峰，坐上全軍統帥的寶座。
    慕景本身也是高層軍官中的一員，太清楚這條路走起來是多麽不容易。她並沒有忽視洛倫丁自身的努力，也不打算無視他的能力。不過結合自身經驗，慕景實在不認為單靠一人的能力便能夠取得如今的成就。即便是她今日的中將職位，也有不少來自於元帥的提攜。
    當然了，洛倫丁的這份偏袒，動機成謎。
    由己及彼，慕景幾乎可以斷定洛倫丁的背後也有人。
    神秘的支持者拋棄了明顯更炙手可熱的諾曼，將籌碼都壓在了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洛倫丁身上。
    慕景對此本來有著諸多不解。不過隨著漢卡克家族的覆滅，慕景也漸漸有了些領悟，畢竟她對漢卡克家族下手的過程太順利了，預料中各大家族同仇敵愾的反撲根本沒有到來。
    仿佛，漢卡克家族已經成了棄子。
    為了印證這一點，慕景還把諾曼扔到了鷹堡。很可惜，不僅沒人前去營救，反而從諾曼恐懼的表現中可以看出，他在那個時候便已經預料到自己難逃一死。
    最有前途的苗子成了棄子，或許幕後支持者需要的正是洛倫丁這種無依無靠的小角色。
    不是慕景非要陰謀論，實在是這其中“交易”的味道太濃重了。
    既然是交易，勢必要各取所需。如果說洛倫丁最終得到的是元帥寶座，那麽，很難想象要怎樣的籌碼才能與之對等。世上從來不存在不勞而獲的便宜事，獲得了天大的好處，總有一天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根據慕景過去的調查，在洛倫丁的背後不僅有傳統大家族的存在，甚至還有冰原新貴的影子，盡管不知道為何勢不兩立的兩方人馬會攪和到一塊，共同選擇了洛倫丁一人作為扶植對象。但既然已經將他扶上位，如今自然到了收獲報酬的時節。
    受命處決萊安，或許隻是一個開始。
    慕景意識到，之前之前的推測還是不夠，萊安此人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更為關鍵。
    明明已經成為護衛隊的例外，證明他有著非同一般的特別。那為何後來還是難逃一死？因為已經沒了利用價值，還是說知道的太多，以至於隻有變成一具屍體，才能讓人放心？
    慕景變得格外嚴肅，“你從萊安那裏還得到了什麽？除了剛才用在我身上的病毒片段。”
    醒來後第一次聽到R博士的說辭，慕景隻當是口頭上的恐嚇。不管是誰，大老遠的被從地球綁來太空基地，心中肯定都是有怨氣的。R博士肯出手救人已經很不錯了，誰也不能剝奪他逞口舌之快的權利。
    然而，有了方才的一番對話，慕景意識到，即便真的是七號病毒片段，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從今天起，她大概要徹底顛覆對七號病毒的認知了。
    麵對慕景的追問，R博士卻免不了猶豫。嘴唇開合數次，竟然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慕景正色道，“你難道不想弄明白萊安加入護衛隊的原因，以及他最後為什麽非死不可？”
    R博士一震。頓了幾秒露出苦笑，“你說的前麵那件，我真的不怎麽在意了。但是，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有責任弄清萊安的死因。”
    一條郵件發送到了慕景的終端上。
    R博士解釋，“萊安留下的東西不多。也可能是處刑人沒有給他留下足夠的空當。除了基因片段之外，就隻有這個了。”R博士指了指慕景的手腕。
    一份文檔？
    這可真是有點出乎意料。
    本來慕景還猜測應該是具備特殊含義的實物。
    以如今無用不如的網絡，但凡是以數據形式保存的東西，終有被人截取的可能。要說保證安全，似乎隻有回歸古早人類使用紙筆記錄的方式。
    慕景一邊疑惑，一邊打開文檔。看了之後恍然大悟，倒是與她料想的差不多，那隻是一份掃描文檔。
    於是也不用問經過了，萊安本來留下的隻是手寫記錄，但R博士因為某些原因——也許是無法將原件帶出，也許是原件已經被銷毀。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萊安記錄了什麽……
    掃了一眼，通篇亂碼。
    漢字、字母、甚至還有各種符號混雜成一團，不知所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