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在替換過程中可以完全避免排斥嗎？”慕景並非一竅不通，但她還是決定向專業人士進行確定。
    另外，她也可以趁著這個機會稍微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再去想自己後背的標識。
    說半點兒不在乎，肯定是騙人的，任何人身上多了一點本不該有的痕跡，都難免耿耿於懷，況且那東西還處處透著奇詭。
    但是，這麽多年都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解釋，在乎的心情久而久之也變得遲鈍而麻木。
    如果說那是紮在心裏的一根刺，隨著時間累積，血肉一層層的包裹上去，最初的銳痛不斷被緩和，變成一種沉悶的感覺。不會完全消失，但隻要不刻意理會，也可以忽略那種不適感。
    “沒有絕對的事。”R博士本著科研者的嚴謹態度，“但可以這麽說，病毒具有超乎人們想象的入侵性，不然的話，每時每刻也不會有那麽多人罹患各種疾病。即使到了今天，病毒性感冒依舊是困擾醫學界的難題。人們無法徹底杜絕病毒感染，病毒對於人類的影響力也可見一斑。”
    慕景沒有說話，但卻有種莫名的荒誕感。人類科技日新月異，特別到了近些年，幾乎每天都有顛覆認知的新發現，人們號稱征服了山川、征服了大海，征服了地球的每一個角落，征服的腳步尚不停歇，一步步向著宇宙的邊際蔓延……但是，人類竟然拿細若微塵的病毒毫無辦法。
    明明那些東西才是威脅人類自身生存的最大隱患。
    而更加荒誕的還在後麵……
    R博士繼續說——他的聲線其實並沒有太明顯的變化，然而聽在慕景耳中，卻勾連著濃烈的諷刺，“比起一般的天然病毒，完全由人工合成的七號病毒則更加無孔不入。我之前弄錯了一點，認為高致命性才是七號病毒最可怕的特性，但其實不是，更加可怕的應該是高變異性。”
    R博士長長歎了口氣，仿佛快要被無力感壓垮了，“尋找了這麽多年，我依舊不能確定七號病毒究竟有多少種變異株。”
    慕景聽出了一層意思——R博士終於承認他一直沒停止過對七號病毒的研究。盡管他一直遮遮掩掩，連私藏病毒株的勾當都撒過不少真真假假的謊，但如今顯然是打算和盤托出了。
    為何會有如此大的轉變？
    慕景意識到關鍵正是在自己身上。
    好不容易才忍住追根究底的衝動，即使最後依然要問清楚，但提問也要講求方式方法。就如今的情形來看，慕景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R博士這一盟友。
    是盟友，當然不能把關係鬧的太僵。
    慕景隻能繼續循循善誘，“博士，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你的意思是病毒的確可以運用於基因改造——從如今掌握的情況來看，全世界的實驗室也的確這麽做了。”
    狀態頹然的R博士剛要點頭，但忽然意識到慕景的話裏藏了一個大坑，眼瞅著就要掉進去的博士在最後關頭緊急刹車，懸之又懸的停在坑邊。R博士搖頭頻率快的都出現了殘影，“不不不，哪裏有這麽誇張？如今能夠確定的隻有大清洗之前的NOAH實驗室，他們的確使用了如此慘無人道的手段。還有就是你指出的與之一脈相承的一區實驗室。”
    怎麽能說是“全世界”呢？豈不是將軍方實驗室也囊括了進去？
    身為實驗室主持人的R博士，即便不顧及自己的聲譽，也要顧惜自己的性命。萊安的前車之鑒還曆曆在目，如今還有很多疑點沒能查清，R博士實在不願把自己也搭進去。
    “有些事情的收尾不幹淨，真的是後患無窮。”慕景如是說了一句，當然不是衝著R博士，而是埋怨遠在天邊的元帥閣下。
    既然洛倫丁是在大清洗時期參的軍，那麽他與背後的支持者交換了什麽，似乎可以推測一二。
    R博士抓緊機會，加快語速陳述自己的觀點……以及立場，“NOAH實驗室的傳承，中間出現了一個斷代。哦，你不要誤會，不是技術上的斷代。互助會成員的早期資料我已經研究了很多遍，也與大清洗時代留下的保密資料進行了對比，兩者並無本質不同。但是，大清洗與一區NOAH實驗室之間還是存在時間間隔，單純從時間上來看，兩組人馬並沒有直接接觸的可能性。”
    慕景表麵不動聲色，實則內心已是一片驚濤駭浪。類似的話，她曾經聽過。不是別人，正是如今已與她分道揚鑣的秦湛。
    秦湛相當明確的說過實驗參與者曾經斷代，但是資料沒有，與病毒相關的一切宛如一個殺不死的惡魔，藏在曆史的夾縫中，安然無恙的活到了今天。
    慕景提出一處矛盾，“沒有接觸，那麽漢卡克家族是從何建立一區實驗室的？”
    “他們的來路我實在不清楚，我也不擅長調查這個。”R博士無奈的搖頭，“不過我大概理解他們為什麽要走這條歪門邪道。”
    慕景的回應帶點諷刺，“不會是因為正路走不通吧？”
    “的確是正路走不通。”R博士竟然表示認可。“至少在我負責軍方實驗室的階段，一直遵守一條禁令——嚴禁現役將軍插手實驗室事務，並嚴禁調閱任何實驗資料。”
    慕景愣住。她似乎都不用再多此一舉的詢問禁令是誰下達的。
    將互助會異變者的救助信息劃分為上將及以上人員才能閱讀的機密信息——若說這條命令針對的是她慕景；那麽，嚴禁現役將軍插手實驗室，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根本是衝著漢卡克家族去的。
    元帥心，海底針。
    慕景撇了撇嘴，實在懶得再揣摩洛倫丁的心思。不過從結果上來看，洛倫丁對於諾曼的限製實在是夠死的，難怪這位前任上將明明有著冰原新貴的背景，但最後竟然沒能在基因改造中占據一席之地。
    如果這就是元帥對直接競爭對手的打壓，手段堪稱相當高超。
    換個人的話大概也就徹底死心了，成王敗寇嘛。
    但漢卡克家族膨脹的野心怎麽可能容許他們就此銷聲匿跡？
    既然“冰原”的正統路徑走不了，順理成章改換門庭來一條歪門邪道。大清洗自己出了紕漏，沒把髒東西清理幹淨又能怪誰？
    說來也是諷刺，洛倫丁出於某些理由留下的病毒餘孽，到頭來最終卻拐彎抹角的成就了自己的宿敵。
    慕景這邊想的深遠，不免有些走神，得不到回應的R博士禁不住心虛——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心虛個什麽勁兒。過去大半個人生都是為了藏起“萊安”一個名字，今日猝不及防被拆穿，驚慌失措的他恨不得剖開肺腑，雖然不辨對錯，但總要證明什麽。
    思來想去的R博士又找到一個新證據，“那晚影視城，你調查黃維然的辦公室，遭遇了不明噴霧，凱撒提取的樣本，我也做了化驗。”
    對方此時說起，若慕景還不能提前猜出答案，那未免也太蠢了些。她隻是略感疲憊的揉了揉眉心，不耐煩的道，“又是七號病毒的一種變異株。”
    要不幹脆給七號病毒取一個通用名算了，就叫“看我七十二變”。一個病毒，人類連它的本體都還沒有研究明白呢，也不知道折騰出這麽多的變種是要鬧哪樣？
    不過，R博士接下來的一句話倒是引起慕景幾分關注——
    “噴霧的成分與催化劑十分相近。雷蒙德為了威脅你，對於收容異變者施放的那種。”
    事實上雷蒙德本人目前就在基地中，此事完全可以當麵求證，但不知為何，兩人都沒有提這茬。
    R博士認為該說的也差不多了，“有了如此多的證據，一區NOAH實驗室使用七號病毒已是無可爭辯。”
    慕景本來也沒有要替漢卡克家族爭辯的意思，人都是她一鍋端的，她也沒有必要事後諸葛亮在這個時候搜羅其罪證，表明自己正義使者的立場。慕景隻是有些不能認同R博士關於黃維然的那部分。
    關於黃維然的來曆的確有了說法，邏輯也相當明晰，看不出什麽破綻。但是，總給人一種憑空冒出來的感覺。
    就拿行事軌跡差不多的另一位來說明。安蜜兒當然也不是什麽通常意義的大明星，但她的來曆和目的一目了然，一言以蔽之，就是互助會針對秦湛培養出的聯絡人。
    但黃維然的來曆則相當奇怪，具體行動沒什麽問題，以劇本做局，目的也是為了釣出秦湛這條魚。可然後呢，要拿這條魚幹什麽？煎烤烹炸，總得有一樣才是，不過都沒有，反而像是半途轉了目標。
    被轉火盯上的慕景沒有立刻反省自身，卻在此刻在心裏嘀咕——某位大明星真是天生自帶聚光燈效應，看看招來的都是什麽東西？
    “將軍、博士，請允許我提醒一句，類似的噴霧還在其他地方發現過，一區民政官侯易的辦公室。”凱撒忽然插了句話。
    奇葩人工智能一直都有在各種場合想方設法找存在感的毛病，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他還是找的挺恰當。不然的話，慕景隻怕早已將其打包還給元帥那老狐狸。
    凱撒的權限已經出現了極大的漏洞，已是毋庸置疑，或許連最核心的授權都不複存在。
    換言之，凱撒如今就是一個無主的自由之身。
    想象力伴隨自由而生，雖然談不上創新，但凱撒的資料庫裏本來是沒有病毒資料的——他的數據庫與同批次的人工智能基本相同，不管是誰對資料進行篩選和打包，肯定不會將七號病毒如此危險的東西放進去。
    沒有標準，凱撒隻能將兩次類似的噴霧進行橫向對比，以人工智能的底層邏輯而言，能想到這麽做，已是相當超綱。
    對於有用的建言，慕景當然會聽。順著這條線一想，其實也可以說得通，侯易是羅根·漢卡克的心腹，這又不是什麽秘密。黃維然這個外人、雷蒙德這個旁支都能用的東西，尊貴的本家當然更有資格使用。
    但是，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
    特別是羅根突兀的死亡，更是將一切渲染的疑雲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