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大廳內，虛擬全息屏幕被放到最大尺寸，幕布從正中被一切為二，分列兩側的赫然正是秦湛與慕景。
    如果再將內容回放就不難發現，播放的正是兩人之前的通信。
    分毫不差。
    連時間都百分之一百同步。
    大廳裏坐了不少人，在昏沉的背景下凝結成一道道昏暗的影子，乍然看過去，不辨男女不知年齡，甚至都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位。
    想必是之前聽到的某項內容造成的震撼太大，大廳裏是死一般的沉寂，快要湮滅在昏暗中的麵龐沒有一點生氣。
    終於，一道人影從椅子上竄了起來，盡管依舊沒開口，但他在屏幕前不停地走來走去，好似突然罹患了多動症。
    在場的所有人都無比焦躁，將心比心之下，本來眾人還能體諒，想著這位走上一會兒，發泄情緒之後便能消停下來。可誰知他越演越烈，多動症眨眼功夫進入晚期，來回走動的身姿都快晃出殘影，實在叫人忍無可忍。
    “好歹是大家族的實際掌權人，不就是聽了一場通信嗎，竟然慌成這個樣子，也難怪宋家日薄西山，一代不如一代。”開口的女士本身聲線沙啞，聽得出來應該不年輕了，然而此時的嗓門卻又尖又利，可見是被眼前來回晃動的身影逼出了真火。
    至於身影本人，沒錯，正是宋忱。
    宋忱根本沒有心情去計較對方的冷嘲熱諷，一聽她出聲，他也終究忍不住，近乎嘶喊的質問全場，“他們怎麽會提到戰爭？難道已經知道真相了？！”
    年老女士更加不屑，“慌什麽，如今的形勢必然會有一戰，這不是我們早就知道……不，應該說是我們努力促成的局麵。”說到這裏，她的語調忽然變了，真的很難想象，那樣一副沙啞的嗓音竟然也能發出詠歎調般的感慨，好似正在做一個癲狂的夢，“在戰後的廢墟上，我們的新世界終將來臨！”
    宋忱覺得與一個腦子不正常的戰爭讚頌者實在沒什麽共同語言，但有些話他卻不得不說，不提醒一番，他真擔心在座的諸位都被那女人傳染了癲狂的症狀，“既然局麵是我們主導的，不管是秦湛，還是慕景，乖乖扮演他們的角色就好了，眼下還沒有到終局，他們卻提前知道了戰爭即將到來，你們難道一點都不擔心嗎？”
    “這就是使用聰明人的代價。”有人回答。聲音本身毫無特點，不高不低，勉強形容的話，就是一個溫和的中年男人聲音。而且，說話那位竟然沒有坐在前排，聲音是從大廳最後傳來的。
    但是，這位一出聲，竟然引得全場所有人齊刷刷的回頭看過去。
    宋忱當然也不例外，他剛才提醒的那句原本即是說給“首席”聽的。
    處在目光焦點中的“首席”依舊不慌不忙，先是溫和的提點了一句，“我們不應該鼓吹戰爭，那隻是手段，我們真正需要的是足以改變世界的變革。”
    一直與宋忱爭鋒相對的女人頓時變得謙卑，“是。”
    “首席”露出一抹微笑，應該是在讚許對方的態度。隨即續上話題，“秦湛已經掌控了大半個互助會，而慕景依托太空基地，也會逐步將曾經積攢的資源整合起來。這些，都將成為變革不可或缺的催化劑。而我們最應該慶幸的是，這兩人如今已經徹底決裂。勢均力敵的對手所能掀起的風浪，遠遠大於誌同道合的盟友。”
    聽了這些，宋忱也無法辯駁。盡管心中的擔憂分毫沒有減少，但他不得不承認“實現”對於局麵分析著實透徹。
    “宋忱。”“首席”喊了他的名字，“我理解你的擔心，不過你要明白，當今世上，我們再也找不到比秦湛、慕景更加好用的棋子。你可以把他們想象成刀，隻有足夠鋒利，才能夠為我們劈出的新世界。但我們也要知道，刀子這種東西，太過鋒利，多少也會有劃傷自己的風險。與最終的收益相衡量，一定的風險還是值得的。”
    就這麽說了幾句之後，“首席”自己也意識到這種癲狂的語句對大多數人很管用，卻不見得能說服宋忱，於是插了幾句實打實的，“慕景是什麽想法，我不敢保證，不過秦湛已經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
    宋忱馬上想到了那一茬，“默許羅根之死。”
    “沒錯。”“首席”點頭，“以秦湛的敏銳，不可能看不出羅根死亡的真相，如果他有心攪局，都用不著做太複雜的事，隻要把真相透露給互助會的普通成員，便足以打亂我們的布置。他既然守口如瓶，足以看出他的選擇。”
    宋忱仿佛被說服了，緊繃的神色有所鬆動。
    “首席”接著道，“對如今的我們而言，與其擔心有的沒的，倒不如好好利用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局麵，用好這兩顆棋子。而你，一定要看好零號星。第零區的暴露雖是計劃中至關重要的一環，但對我們來說也是相當大的損失，我不希望零號星也遭受同樣的命運。”
    宋忱當然明白這一點。別的不說，一顆天然宜居星球是何等稀缺資源，其價值根本無法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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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某個方麵說，零號星正是他們最大的依仗。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該付出代價的時候絕不能摳摳搜搜。但即便是他們，零號星也絕非可以隨便付出的代價。
    不過比起大多數或合法或非法的組織，他們已經稱得上底蘊深厚，畢竟有多少勢力能悄無聲息的占據一顆不在官方記錄中的宜居星球？
    宋忱開始仔細思考接下來的工作。之前慕景的那個副官，叫曾柏元的，耍了不少手段混入零號星。宋忱不確定他是無意中發現異常，還是早就有所圖謀，但不管怎樣，零號星的存在已經不再是絕對的秘密，今後警戒工作將會變得更加困難。
    “首席”說服了宋忱，卻也不能放著一屋子的大多數不管。剛才的對話雖然是當著大家麵說的，但關鍵內容一個字都沒有透露，不明真相的眾人聽的一頭霧水。
    比起解釋來龍去脈，“首席”更願意用慣有的誇張語調煽動全場，“各位，從冰原科考開始，不，比那更早之前便已經開始的布局終於要迎來最後的篇章。讓我們一起期待吧！”
    全場頓時將之前的疑惑拋到九霄雲外，一片沸騰。
    盡管“首席”並沒有說出多少實質性的內容，但期待本身就足以點燃所有人內心中潛藏的癲狂。
    一眾沉醉的人群之中，依然保留冷靜的那位便顯得格格不入。“首席”的目光穿過人群，與宋忱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狂熱的人群對於組織的凝聚不可或缺，冷靜理智的人也同樣重要。宋忱並非宋家名義上的家主，可他既然能夠在暗中掌控家族多年，也並非浪得虛名。事實上，別看“首席”在煽動眾人時慷慨激昂，他內心同樣有著擔心。
    隻是擔心的地方與宋忱有些許不同。
    慕景擁有秦湛的主叫權限，這件事“首席”是知道的，也猜到在某個節點，慕景終究會忍不住聯係秦湛。
    說什麽將軍鐵血，天生無情。說得多了，隻怕連慕景自己都深信不疑。她隻怕沒有意識到，自己遠比想象中更加心軟。
    正是因為早已預料到這場談話，才能恰逢時機的安排這場竊聽。
    別的內容倒也罷了，包括讓宋忱緊張不已的“戰爭”，都在“首席”的預料之中。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秦湛居然會向慕景暗示……“成功品”。
    秦湛是瘋了吧。
    一個情深的瘋子。
    秦湛難道對自己被監聽毫無所覺？“首席”不認為他會如此遲鈍。
    之前那次，秦湛在安蜜兒的幫助下竊取了李凱斌的血樣並進行化驗，“首席”便懷疑他已經發現自己正處於監視中。但秦湛依舊有恃無恐，甚至大喇喇的直接使用了互助會的化驗設備。
    對於更容易被竊聽的通信，秦湛隻怕更加心知肚明。
    可既然意識到了，秦湛依舊不計後果的向慕景暗示何為成功品。
    “首席”麵無表情的掃視全場，覺得這一屋子人的瘋狂加在一起，也比不過秦湛一人。這位大明星瘋狂的程度，簡直讓他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都說人心偏，果真一點都不假，不僅對自己人偏心，對敵人的重視都無法保持同等程度。“首席”嘴裏說著並不了解慕景的想法，事實上卻壓根不是那麽一回事。對於慕景，他不知從何而來的把握，仿佛那位中將已經成了在他掌心跳舞的木偶。
    既然確定慕景的一舉一動盡在掌握，便沒有分出多餘的關注給她。
    然而此時此刻，被“首席”所忽視的慕景卻靈光一現，幾乎是切斷通信的同時，便命凱撒請來r博士。
    老頭子也實在可憐，自從被人從軍方實驗室“挾持”開始，就沒得到片刻的放鬆。相對而言，遭遇軍隊攔截、星際逃亡之類根本算不得什麽，真正讓r博士緩不過神的還是關於萊安的種種。慕景一點兒都不懂敬老的美德，竟然沒有任何鋪墊，便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完全不給人緩衝的餘地。
    沒人心疼，r博士隻能自己心疼自己。回到安排給自己的房間之後，他沒有睡床，而是躺進了具有治療作用的醫療艙。為了達到最佳治愈效果，r博士還為自己調配了一些緩解精神壓力的藥劑。
    誰知，竟然連這片刻休息時光都不配擁有。
    被凱撒領著往前走的r博士，隻是機械的邁動步子，腦子依舊發懵。
    直至坐到慕景對麵，這股迷糊勁也沒完全過去，沒經腦子的話脫口而出，“你這眼睛顏色……真的穩定下來了，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情形。”
    沒錯，慕景依然是一雙紅眸。
    公平的說，她的眸色真是相當漂亮，既不同於異變者的血紅，甚至與秦湛那一次顯露出來的琉璃紅也有微妙差異。她眼中的紅色無比自然，仿佛天生本該如此。
    然而慕景本人完全不想說眼睛的事，一提這個，她就難免想到秦湛提示的“成功品”，饒是心誌堅定如她，也壓抑不住滿心煩躁。
    慕景很不耐煩的擺了下手，直接說明讓人過來的用意，“關於萊安手劄，我大概猜到關鍵詞是什麽了。”
    別說r博士這會兒反應遲鈍，即使他思緒清明，隻怕也反應不過來。什麽叫猜到關鍵詞了？這麽多年，他試過的詞匯、字母、數字等各類組合成千上萬，依舊沒能撈出大海裏的那根針。慕景知道手劄的存在才多久？有沒有三個小時？她就猜到了？
    這玩意兒也是能靠猜的？
    慕景平緩的語調中蘊藏著別樣的篤定，“你過去有沒有試過‘金屬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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