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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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意為:息風纏根無自在,煩惱火熾損眾生,可憐愚蒙阿咱馬,令我悲憫心風生)
    縈繞四野的藏歌低沉且富有魔力,伴隨著輕重交錯的鼓聲,秦淮忽然感覺有些心焦氣燥,似乎體表的血肉肌膚都要在這鼓奏影響下脫體自生,擁有獨立意識一般。
    與此同時,秦淮周圍那無天無地的黑暗中,有數條十餘丈長的陰影蟒蛇爆射而出,帶著陰冷的死亡味道,從各種刁鑽角度咬向單手提刀的秦淮。
    罪龍探爪逼退氣勢節節攀升的李定國,偃月旋舞斬破狂浪般噬咬來的陰影蛇群,秦淮垂眸看向自己左臂肘關,那裏剛剛被陰影蟒蛇擦過,已經泛上了點點枯朽破敗的灰色,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頑鬥造成的創口一樣。
    心念閃動,炁勁吞吐,灰暗斑點立被驅除,秦淮餘光瞥向四圍,卻察覺不對,那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又探出了一條數丈方圓的碩大蛛足,上麵的剛毛如針刺般鋒利。
    一條蛛足猛然紮下後,又是一條,接連八條蛛足抬出地麵,接著,眾人頭頂的黑暗天幕凹凸凝聚成螯肢鋒利的蜘蛛腦袋。
    “大黑天瑪哈嘎拉,賜我蛛身,蕩清異端!”
    老喇嘛的聲音陡然拔高,秦淮腳下的陰影忽然變成瀝青般的粘稠液體,刹那間人立而起,將他四肢百骸盡數包裹進影子裏!
    同一時間,萬千縷半透明的灰黑蛛絲密密麻麻從包裹他的黑影上生長而出,秦淮隱約有種感覺,若是再任由這喇嘛施為,自己的影子很快就會從腳下脫離,徹底消失!
    雖然不知道影子消失會有什麽後果,但現今獨自身處龍潭虎穴的秦淮可不想嚐試,暴湧炁勁眨眼便將粘稠影流衝毀,那仿佛能將根係不斷延伸,穿破炁勁阻隔,直入人心的灰黑蛛絲也發出哢嘣哢嘣的斷裂之聲。
    老喇嘛見自己引以為傲的影縛秘咒連秦淮一個呼吸都沒困住,當即雙手重重拍擊鼓麵,眼眶中的濃鬱黑色溢散出來,覆蓋五官,繼而向全身蔓延而去。
    緊接著,籠罩眾人的黑暗變淡了許多,俱都匯聚到他背後,顯現出了漆黑色的火焰輪廓。
    那如一叢燃燒烈火的影焰輪中,一道扭曲的黑影站立著,將漫卷狂風的輝煌炁勁都拒止在火焰輪外。
    說來也怪,明明那熊熊燃燒的影焰與籠罩天地的暗影都是漆黑無比的顏色,可秦淮卻偏偏在輪焰外廓看到了一抹亮色,像是虹彩,又像是灼痕,截然相反的反饋共存,讓他的理智和感官都出現了短暫的淆亂。
    高空處,影縛巨蛛與猙獰炁龍廝殺正酣,炁龍每次吐息,都能將大塊大塊的蛛體蜘軀泯滅,可那散發死亡味道的黑暗仿佛無窮無盡,很快就將炁龍腐蝕,隻剩下了小半。
    趁著秦淮愣神調整的空檔,老喇嘛長身而起,走下犛牛脊背,背負火焰輪中的扭曲黑影,一手托著蠟黃皮鼓,緩緩踱向秦淮。
    砰!
    老喇嘛手中的蠟黃皮鼓不擊自響,背後漆黑的火焰輪熊熊燃燒著,內中的黑影長出四條手臂,結成種種手印。
    就在此時,秦淮的身形陡然模糊,隻在原地留下了一個纖毫畢現的人形虛影,自己則杳無影蹤,無有半點痕跡。
    老喇嘛臉皮一抽,神色有些驚異。即便他現下已經請來【大黑天】,利用無處不在的影流牢牢控製住了周遭天地,卻仍然捉摸不住秦淮的氣息。
    就好像秦淮變成了幻電泡影,每一個刹那都在轉移位置,快到超出人類所感,快到連影子都無法追趕。
    “大黑天瑪哈嘎拉,影縛諸生,怒目降魔!”
    老喇嘛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背後漆黑身影的四條手臂穿出影焰輪,見風就漲,仿若預知般抓向身前空處。
    下一瞬,秦淮出現在了那裏,煌煌如大日般的炁勁化作猙獰利爪,正麵對上了意欲禁錮住自己肉身的四條大黑天手臂。
    “這是.司辰之力?”
    仔細體悟著老喇嘛身上散發出來、那與李定國有些相似,但本質截然不同的特殊感覺,秦淮心念閃動,熾烈無比的三味真火頓時自利爪手心生出,蔓延到了與其相連的黑色手臂上,
    嘩~
    焰苗飄散,老喇嘛薩師瞬間覺得自己的手正被烈火炙烤,即便背後影輪傳來徹骨的冰寒,與他所感受到的焚身之痛相比,也隻是杯水車薪!
    他看向秦淮的眼神,罕見地出現了驚慌之色。
    眼前這個百蓮妖人竟隻憑自身,就傷到了有大黑天之力護持的自己!
    “摩訶迦羅耶——”
    老喇嘛猛然口誦密咒真言,背後的大黑天虛影掐出千百繁密手印,那與秦淮角力的四條漆黑手臂都覆滿了灰白色的厚厚冰層!
    然而,那壓滅三味真火的冰寒影流抵近秦淮周身一寸範圍時,仿若陷入了泥沼,像是放慢了無數倍,頃刻間停在原處,被一隻鬥大的鐵拳轟得粉碎!
    【言靈·時間零】:釋放者以自己為中心構建領域,將領域內時間的流速變慢,而他仍然能以正常的速度行動。
    此言靈對釋放者的身體會產生極大的負荷,通常隻能維持幾秒鍾,但釋放者可以通過諸般手段提高域場的維持時間和緩速倍數。
    你可以將時間零、刹那、時輪等時空係能力同時使用,但消耗會成倍增加,並對你的身體造成難以恢複的內傷。
    備注:零是虛空之門,是開始,亦是結束。
    轟到老喇嘛近圍的沉重鐵拳倏忽間變作了一隻森寒虎爪,虹光迸爆,徑直將他那瘦得隻剩皮包骨的胸膛,連同後背影焰火輪全部打碎,內裏的大黑天虛影像是一陣黑煙遇到了狂風,刹那被吹散無蹤!
    同時間,通過吸納軍陣煞氣將自身兵勢積蓄到巔峰的李定國趁著秦淮和老喇嘛糾纏的良機,熾烈長刀猛然劈出,眾人所處的這片無天無地的黑暗,都被猩紅刀光切出了狹長裂痕,從上到下,一分為二。
    秦淮麵前,老喇嘛背後那祭煉了多年的暗紅血帳,突然哢的一聲,裂成兩半。
    嘭!
    一腳將半死不活的老喇嘛踹飛,動作快若閃電的秦淮順勢撩刀,罪龍怒張血口,從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咬向李定國出招的弱點處,明擺著是要圍魏救趙。
    同為刀意在心,不拘泥於招式變化的絕頂刀客,秦淮的刀術專精跟沙場征戰七十年的李定國不分伯仲,自然明白雙刀對拚的勝負之機最終會落在何處。
    刀為百兵之膽,萬眾之先,秦淮的步伐極快,硬是搶住了春秋大刀下那僅有的一寸光陰,獰烈罪龍轟然闖入刀氣籠罩的範圍,咬住春秋大刀的龍頭吞口,頂住了斜劈而來的勢頭,刀刃則蕩出一道弧光,打了個旋兒,斬向李定國咽喉。
    李定國橫著刀杆往下一壓,擋住這一記撩斬,腳下後退,後仰昂首,雙手一收,手掌捋到了靠近刀刃的位置,把春秋大刀的刀刃,往再無阻礙的秦淮脖頸壓過去。
    秦淮單臂勃發巨力,握住刀攥的右手猛然沉墜橫拍,砸歪刀鋒,李定國手裏刀刃翻轉,換了個方向,又從另一側抹向秦淮的脖子。
    夭驕罪龍舒展身姿,如同跳躍般在空氣中閃爍而過,沿刀杆向下直接殺向了李定國因先前搶攻露出的空門要害。
    不好!
    李定國汗毛倒豎,當即手上發勁,刀背往後一收,刀柄長杆向前彈起,長杆末端的赤金色三棱錐,直逼秦淮心窩。
    春秋大刀本身長度不變,可在李定國雙手運用之下產生的長短變化,幾乎可以與靈巧的短匕相比。進入閻浮這麽久,秦淮還是第一次碰上如此膽大心細,能跟他較量長兵技藝的刀術高手。
    可惜,一力降十會,在如今的秦淮眼中,哪怕李定國有著整整安西十六營的煞氣加持,實力也才堪堪到達七宮巔峰,很難僅憑出神入化的刀術對自己造成什麽致命威脅。
    砰!砰!砰!
    一黑一紅兩杆大刀猶如龍爭虎鬥,惡龍探爪、凶虎掀尾,秦淮一次又一次化解李定國的攻勢,或借招式之巧,或以心思之奇,或憑偉力之巨
    罪龍偃月刀在他身上仿若點睛活化了一般,很多次僅憑著刀格、吞刃、尾錐的寸毫微末之地,就搶在春秋大刀的攻勢發揮完全之前,頂住李定國的招路,化險為夷。
    形意門大宗師,對秦淮有授業之恩的單刀李存義曾點撥過,說刀的真意不在殺,在藏。
    秦淮那時一知半解,隻將這句話當成了一種特殊的蓄勢拔刀斬,並無過多在意。
    可後來親身體會過龍藏刀意的諸多玄妙,現在的秦淮已然明悟大半,知道藏刀更多地是在掩飾自己的出招意圖,通過眼神、動作、氣場的微妙變化,來控製節奏,將敵人拉入了心弦緊繃、一錯則死的險惡境地。
    隨著秦淮出刀越來越快,李定國身體動作的幅度越來越奇巧,刀杆一次次繞腰、繞頸,旋轉變化,後退的速度快如颶風,刀光在身邊閃爍不休。
    而閑庭信步的秦淮,則緊緊追著這陣風,罪龍偃月刀在他手中變化萬端,追著那些刀光,不像是生死搏殺,更像是切磋探討。
    老喇嘛重傷垂死之後,須彌幻境破碎,秦淮和李定國從營盤一路對刀,途徑密林,那些大樹灌木看起來半點變化都沒有,但在他們兩個人的身影過去之後很久,從山腰到山下,突然樹冠飛起,樹幹亂切,灌木粉碎,到處都是被切割過的植物殘骸,還有藏在樹上的蟒蛇,也被磅礴氣勁震成了粉碎。
    無數的木屑殘渣,紛紛揚揚的落下,沉悶的墜地聲響連綿許久,還夾雜著更漫長的沙沙聲音。
    眼瞅著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從秦淮手中討得丁點好處,李定國不禁發出一聲長嘯,本就猩紅熾烈的春秋大刀染上迷蒙血色,一道粗狂而模糊的巨大人影陡然出現在身後。
    血修羅!
    秦淮心中一凜,拿李定國對練,吸取刀法精義的心思頓熄,雙臂勃發巨力,一擊就將他從空中打落,在地麵炸開滔天大浪般的濕潤泥土。
    唰!!!!
    一道紅線掠過長空,無聲無息地擦過秦淮側轉避讓的臉頰後,破空音嘯才姍姍來遲,響徹在天地之中。
    “何方妖孽,敢傷我義子?!”
    伴隨著驚雷般的喝問聲,周遭的血腥氣陡然濃厚,秦淮雙眼一眯,知道是那大西王來了,卻沒有在此時直攖其鋒的想法,身形再度變淡,憑借肉眼凡胎根本無法察覺的極速遠遁,撤離了此地。
    “晉王殿下,我們,後會有期!”
    話音未落,一道比先前血月更加暴烈的弧斬便從大西王張獻忠手中劈出,砸到“秦淮”身上,刀風驚動四野,方圓千餘丈之內的土地,顫抖的如同海麵。
    那一棵棵根深蒂固的大樹,像小小的木雕一樣,被拋上半空,在刀氣餘波形成的氣流裏麵,一邊不斷撕裂破碎著,一邊被吹向遠處。
    可這其中,卻沒有半點該有的生人骨血之氣。
    “咳,咳,父皇,是孩兒辦事不力,讓那百蓮妖人逃了!”
    從地坑中爬出的李定國灰頭土臉,重甲兜鍪都已被毀得破破爛爛,掛在滿是淒厲創口的健碩軀體上,瞅著好不狼狽。
    “那幫隻會耍嘴皮子的妖賊,絕不會有如此恐怖的兵家手段,這人,怕是有別的來頭。”
    大西王瞥了眼傷口久久無法彌合的義子李定國,望著秦淮殘影破碎後化作的朵朵青蓮,一雙血眸中劃過懾人的精光。
    “薩師呢?”
    “被那妖賊貫胸打成重傷了,不知現今狀況如何。”
    李定國拄刀起身,感知到全身那如附骨之蛆般抑製傷口愈合的檮杌之力,表情甚是凝重。
    “薩師是死亡垂青的眷顧者,隻要司辰不收,他不會死的。定國,你且隨朕來,這次的【受血】,恐怕要提前了。”
    大西王拍了拍李定國的肩膀,身形向著遠處的安西十六營快速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