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最後一次住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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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麵的那個病人已經呻吟了三四天了,但都隻是在叫痛叫娘,沒有嚷到過死。
    墨賢不想死,也忌諱別人提及死字。可墨泰這個逆子就當著他的麵說了出來,還連說的好幾遍呢。
    墨賢想想就心如刀絞,是腹痛還是心痛,或者還是痛心,他根本分不清。他不想再看到墨泰那張黝黑而醜陋的臉,盡管那張臉曾經與自己年輕時如出一轍而被村裏人讚歎不已。
    墨賢對著墨泰憤怒地吼叫起來:“你個畜生,給我滾,滾的越遠越好。我不會死,你們誰都別想分走我的田地和山林。”
    鄰床的老幹部把間隔床位的床簾拉過一點點,探頭出來,驚詫地看著他們。對麵的的兩個病號,一個自顧自的呻吟著,另一個也是詫異地朝著他們看。
    有護士聞聲趕來,驚問發生了什麽事?見大家都愣在那裏都不說話了,也隻得無趣地退了出去,但沒忘記自己的職責,丟下一句話說:“這是醫院,大家說話盡量小點聲。要順著病人的脾氣,不要影響他們的心情。”
    墨泰咬咬牙,漠然起身,跟著護士走出了病房。
    墨安白了周愛菊一眼,坐著掉起了眼淚。周愛菊卻衝他發起牢騷:“你對我白眼做什麽?有本事跟他白去呀!跟你這樣的男人,日子真是沒法過了,一家子老少都來欺負我母女兩個……”罵罵咧咧地負氣回了家。
    父子倆沉默了一陣後,墨賢又弱弱地問墨安:“他真的走了?”
    “他就是故意要惹你發火,讓你趕他走的,你又上當。”
    “墨安啊,你不能這樣想大哥的。”墨婉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進來,也是一臉沮喪。
    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裏,墨婉還是要戴著口罩,包著頭巾,穿著襯衫,外麵還得裹上一件春秋衫,要防風防塵防感冒。
    墨婉坐到墨賢床邊對墨安說:“你叫墨善把老爸送到這裏,是想讓他好好養病的。大哥也按你們說的趕了回來,你不該在這個時候又提房子的事。我跟你說過,隻要我活著,哥就占不走你任何東西。爸糊塗了,你也糊塗了嗎?怎麽可以在這個時候又把他趕走呢?”
    “又不是我趕的,”墨安支吾了一句:“是愛菊心急,要我來的。”
    “愛菊愛菊,你就不用用你自己的腦子想事的嗎?”墨婉難過的喝了口隨身帶的熱水說:“都四十歲的人了,做事還沒頭沒腦的,真是。”
    “你來這裏做什麽?”墨賢見到墨婉,聲音溫和了許多。。
    “我今天來這裏拿藥的,就順便過來看看。在門口碰到了愛菊,大概了解了剛才的事。唉…”墨婉本想著說墨賢幾句,但又說不出口,這個強老頭也是可憐加可恨的人,她隻得問:“住在這裏是不是比住人民醫院要好一點?”
    “都差不多了,每天都還隻是掛兩瓶鹽水,浪費住院費。”墨賢囁嚅著說:“還不如回家的好。”
    “家裏哪有這裏好?這醫院有熬中藥的。墨安,你有沒有跟醫生說過,叫他給開點中藥熬來吃吃看?”
    “沒、沒有。”墨安跟墨善賭氣,連著幾天沒來醫院,早把這事給忘了。
    墨賢說:“我要在這裏吃中藥幹嘛?家裏山上多的是。吃來吃去也就是那幾種中藥,我知道的,不需要在這裏買,浪費錢。”
    “你還能上山采藥嗎?”墨婉怕與墨賢分辯多了,他又生悶氣,就說:“讓我歇一下,再去問問醫生。”
    對墨婉,墨安也心疼的緊:“我會問的,你身體這麽差,還是早點回家吧。”
    “我是要趕班車回去的。如果你自己去問,那我就不問了,我現在去拿藥。”墨婉又喝了口熱水,把茶杯蓋擰緊好放到提包裏,重新起身對墨賢說:“爸,你在這裏好好養著,我過兩天再來看你。我昨天晚上著涼了,這躺車坐得很難受,我得早點回家喝藥。”
    “你快回去吧,”墨賢說:“你本該就是不要來的。”
    “要我特地來看你,我也是沒辦法來的。既然到了這裏,哪有不上來看看的道理。”墨善握起墨賢皮包骨頭的手說:“爸,你得想開一點,隻管養自己的病就好。兒女們的事他們自己會解決的,別操那個心了,好嗎?”
    “我也不想啊,可他逼著我分田劃地呢。”
    “他也不是逼你分家。若不是墨安和愛菊提房子的事,他也不會提的。再說了,墨安,”墨婉轉身得對墨安說:“你們也沒道理,逼著他現在寫給你幹嘛?墨善不在,他能寫嗎?”
    “這房子是我的,關墨善什麽事?”墨賢聽了又不耐煩起來,他覺得墨婉也是偏著墨善,他說:“我的東西,隻能留給兒子,你們誰都沒有份。”
    “好了好了,別生氣,我又不是在怪你,你高興怎樣就怎樣吧,我也是隨便說說,當不得真。”墨婉不敢再留在病房惹墨賢生氣,也不想為了安慰他而繼續說著那些違心的話,更不想說的公正合理而讓墨安不高興,畢竟,現在留在醫院照顧父親的,眼前就隻有墨安。
    但是,墨婉走後沒多久,墨安也回家了。丟下墨賢一個人在醫院,越想越覺得自己命不長久,悲痛不已。
    墨賢好想找個人說說話,但隔壁的“老幹部”拉著厚厚的窗簾,有不屑與他這種鄉下農民交流的意思。
    對麵那個依舊死不死活不活的,隻顧著呻吟再呻吟,把誰都沒放在心上。
    再對麵的那個女病號,除了上廁所,她也是不會下床多加走動的了。冤枉這病房的空間留著如此寬闊的可以徘徊行走鍛煉的場麵。
    吃過定在醫院的晚飯,也沒見墨安過來,墨賢越來越覺得自己實在活的悲哀。
    墨賢想不通墨泰為什麽要幫著墨善說話,也想不通為什麽一趕就能趕走他。他其實不是真的要叫他“滾”,他隻想發發脾氣,讓自己作為父親的顏麵可以保持的盡量完美一些。他也覺得愛菊對待墨安的態度有點過分,但他不能對她有怨言,也不敢有怨言。因為這個媳婦是蓮花一手操辦進門的。
    墨賢記得自己在墨安婚姻大事的事上,的確沒有過問過,也沒有怎麽管過,他此時就覺得內疚起來,好像欠了墨安一點什麽似的。
    墨賢想起老伴周蓮花老說他沒用,沒有錢也沒有房子留給墨安。他想:我也沒有房子留給墨泰啊,早早死了的父親又何曾留給過我什麽呢?可這些都是時間的問題,都是年代的問題,跟眼前的社會不能相提並論。
    墨賢又想到他是有過錢的,不都給了你蓮花,花在了兒女身上嗎?他是有房產的,誰的名字誰出的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還活著,還住在那裏,就誰也爭不走。
    墨賢也想到了墨善,天底下哪有女兒來分父母房子和田地的事?他不記得墨善曾經給過他多少零花錢,他隻記得墨善不應該逼著墨安還錢,說是給自己治病。
    墨賢認為墨安所欠墨善的,不就是給自己治病的錢嗎?這不能算欠,你墨善本就應該出的。但如果她什麽都是應該出的,那自己是不是也應該留點什麽給她……
    她不是兒子,但她做著兒子應盡的本分……
    生兒生女都一樣,她沒出嫁,也有兒子一樣的繼承權吧……
    怎麽可能呢?兒子就是兒子,女兒就是女兒啊……
    但是……
    墨賢把腦袋都想的快要開裂了,也理不出個頭緒來,到底要怎樣去處理房子的事。想著想著實在疲倦,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醒來,還是孫子墨小宇送來的白米粥和鹹鴨蛋。但他隻叫了聲“爺爺”,放下早餐就走了,什麽也沒說,墨賢見狀更是悲傷到了極點。他想,一定是墨泰回去對小宇說了,說爺爺偏心護著小叔子墨安,墨小宇才不願跟他多說一句話。
    隨他吧。墨賢轉念又想到墨小宇從小就在外婆家長大,跟爺爺奶奶不親也是正常。但這隻能怪墨泰家教不好吧……
    墨賢思緒無端翻騰著,思路卻一團亂麻,感覺身子懸浮在床上,心裏也是空落落的,毫無踏實感。
    整個上午,墨賢就這樣迷迷瞪瞪地混到了午飯時間,該來的兒子一個也沒來,不該來的墨蓉卻風塵仆仆的來了。
    原來是墨婉給她打的電話,說墨賢又趕走了墨泰,還是為房子的事。
    墨蓉當做不知道,打電話給墨安詢問墨賢的病況,墨安吞吞吐吐地說自己不知道,現在也不想管了。電話那頭,墨蓉聽的到周愛菊在邊上嘰嘰喳喳地數落著墨安的聲音,墨蓉就知道,他們把墨賢一個人丟在了醫院,還是在吵架之後。
    其實,墨蓉也知道,墨安即便按著時間輪流,也不會一天到晚的守在醫院,他也隻是早晚各去一次,偶爾買買飯菜送去罷了。能全天候守著的,隻有她和墨善。
    墨泰在家也是個坐不住的人,何況是在醫院。
    墨蓉依舊心軟,又離開金禮兵,獨自跑來中醫院,陪老爸幾天。
    墨賢似乎對墨蓉特地來醫院陪他是興趣不大,比較感興趣的是墨蓉帶來葡萄,比墨善買的要新鮮的多。又甜又脆,沒有腐臭的氣味。
    但有人總比沒有人的好,而世間的事,最怕一個“比”字。有比較就會有好壞,有選擇就會有嫌棄。
    什麽都由不到自己選擇的時候,誰還敢挑剔對方是不是真的“雪中送炭”呢?
    墨賢就是這樣胡亂地想著。盡管他還記得自己是為了什麽才逼著墨蓉關店走人的,但他想自己有病在身,年紀又有這麽大了,腦子不清楚,墨蓉她完全能給予理解,絕不會計較。
    墨蓉也的確沒有計較。即便有計較,也不會像墨泰一樣無情,說滾開就滾開。更不會像墨安那樣無義,住的這麽近,居然說不來說不來就不來,任墨賢一個人在醫院裏受著死亡即將降臨的煎熬。
    還有一個不需要再去計較的原因就是,明後天,她就會抽空去墨家村把早餐店給轉讓了。有人願意按原價接手她的店麵,不過要扣除這過去十個月的房租。扣就扣了吧,這十月來,經常開開關關的,雖然沒賺到什麽,但也沒虧多少。加上平時三個人吃的花的,也差不多賺了吃飯的錢,這就夠了。而且,有沒錢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離開墨家村,能不給兄弟丟臉,能順了墨賢的意願。
    墨賢吃著墨蓉剝好皮的葡萄,又說起了房子的事。開前,墨蓉都不做聲,由著他說。說到後來,墨蓉覺得越來越不像話,簡直就是不拿墨善當自家女兒看待,忍不住就插了一句說:“爸,你不覺得愛菊和小安的也貪心了嗎?墨善對他們那麽照顧,他們卻連她的房子都要拿走,這哪像是一個兄弟能做出來的事呀?”
    墨賢一聽,“呸”一聲,把吃到嘴裏的葡萄給吐到了地麵上,聲嘶力竭地說:“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你有什麽臉來說墨安,你也想跟他來爭房子住麽?隻要我眼睛還沒閉上,你想都不用想?”
    “你……,”墨蓉不計較墨賢把她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但她不堪忍受自己的父親動不動就罵她不要臉,把她罵成一個傷風敗俗、低三下四而行為不檢的女人。
    墨賢一罵,她就會鼻子發酸到要哭,比沒成熟的葡萄還要酸。她也把手裏的葡萄放回袋子裏,哽咽著說:“爸,你放心,我就算死在外麵,也不會來占你兒子的房子。他們的家裏,就算是黃金鋪地,我也不會踏進門檻半步。”
    “你也巴不得我早死啊,”墨賢覺得自己這兩天是黴氣籠罩,老聽到有人說他要死。昨天是墨泰,今天是墨蓉,沒一個好東西。
    墨賢再一次歇斯底裏地發作了:“你個不要臉的畜生,你給我滾回去,別再讓我看到你。今天是在醫院裏,我就忍了,如果在家裏,我定打斷你的腿,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進我家門丟人現眼。”
    外麵的護士又跑了進來,見狀把墨蓉拉到外麵問:“你是他什麽人啊?”
    “女兒、不是,”墨蓉哭成了淚人,泣不成聲地說:“我,我也不知道該是他什麽人了。”
    “那你就回避一下吧,病人情緒激動,等他平穩安靜下來,你再來看他好了。你放心,我們這裏有人看著的。老阿公的情況還好,自己能走能吃的,隻要給他定期檢查就行。”
    墨蓉哭著點頭而去。一路上,胸口都在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著,她想不通自己為什麽跟父母會這般沒有緣分,自己明明才是對待父母最好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