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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視線交匯, 李祹神容平淡,溫雅如玉的臉龐透著一股尊貴雍適, 他屈尊相就, 通透的眼眸仿佛要看到金霏羽的骨子裏去。|
金霏羽心神微微一凝, 眼前這個人眼神專注地看著你時, 整個人漫著溫潤的氣質, 更多是渾然天成的王者風範。他的語氣稀疏平常, 並無男女間互相試探的曖昧,像是說著無關緊要的話語。
她從他的眼中看不出慕戀, 也看不出其他情緒。
在王權麵前,個性是那樣渺小與無力。這一瞬間金霏羽除了失落還感到疲憊, 她心頭忽地湧起衝動,不避不閃與他對視, “您為什麽會選擇我?”
她順了順呼吸,接著開口,“祖父身體一直不好,恐怕沒幾年時間了。”所以我根本無法給你提供助力...
話音落定,李祹眼眸微動,以從未有過的認真打量著金霏羽,眼神中多了幾分審視和探究。他沒想到這個女孩會把話挑明了說,話語裏無畏的膽氣全不似之前的馴良順從。
“你是第一個問我為什麽的女人。”李祹略一沉吟, 平靜道。
“這個女人還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金霏羽垂下眼簾,臉上浮起自嘲的淡笑。
“聰明的女人懂得收斂與克製,霏羽小姐是個聰慧的女子。”李祹定定看著她, 一雙黑眸深不見底,“金九德並不知道你如此在意他的身體。”
這一語極有深意,金霏羽驀然抬首看向他,恰好撞進了他的雙眸,這個人將情緒掩飾的很好,眼光卻如利劍一般,可以看透所有偽裝。
金霏羽忽然有些窘迫,下意識瞥開自己的視線,在王宮中謹言慎行才能苟活,盡管一再提醒自己,熟悉的容貌還是讓她下意識地放鬆緊繃的心弦,沒有抑製住一時衝動。
縱使性子包容寬忍,這個人依舊是朝鮮的王...
半響,李祹輕聲道,“一會兒轉告明嬪,有些事情無需多插手,用心照顧母後身體即可。”
金霏羽鬆開緊攥被褥的手,強壓下心中的躁動,斂目回答,“是。”
又眈了金霏羽一眼,李祹舉步離去,在轉眸的瞬間,眼中浮現深思。
.......
六月納涼,陽光灑向河岸,為草色漆上一層金燦。疾飛的小鳥掠過精巧院落,狹窄而廣袤的土地上,農夫站立於田埂勞作,分叉的溪流緩緩流淌,灌溉幹涸的稻田。
溪水源頭,芍藥在園中紮根生長,帶來明鮮的嬌色。女孩子笑聲朗朗,搖曳的裙擺驚擾了眾蟬的耳語。
柔膚如綢,人比花俏,溪水掩映的岸邊,金霏羽手捧書卷,上著煙粉色銀紋軟綢上衣,湖藍紗裙蓬鬆地鋪散開來。溪水清澈,涼風習習,鹹安翁主端起一杯涼茶,冰涼的茶水入喉,心肺都是涼意。
“夏食熱、冬飲涼,翁主應少喝些寒涼之物。”金霏羽抬眸,微笑看著鹹安翁主。
“霏羽姐姐,我們來這裏避暑消夏,不喝冷飲難道要喝熱湯?”鹹安不在意地擺擺手,神情頗為懶散。
“夏天人體陽氣浮越於體外,這個時候不宜飲寒涼之物,尤其是女子。”金霏羽放下書,語氣多了些認真。
鹹安翁主麵色猶疑,緊合的唇線寫滿了拒絕。
見她如此,金霏羽無奈地笑開,溫情脈脈的光照在素白的臉龐,帶來炙熱明朗的感覺。她身子微動調整坐姿,又重新拿起書籍,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有散去。
近段時間的生活異常平靜,一副歲月安好,回歸生活本味的樣子。不僅府中安寧,宗學的學業也順暢,她像是被那些人遺忘了,未曾在他們心中留下深刻痕跡,這種狀態恰是她所期待的。這兩日隨著鹹安翁主到別院遊玩,久違的新鮮空氣,調解心中苦澀的同時,連生命也像被賦予了新的氣息。
“今日有客拜訪父君大人,我不能陪著你了。”鹹安翁主把茶一飲而盡,侍女走上前為她整理裙擺,她語帶歉意,“霏羽姐姐,你一個人可以嗎?”
金霏羽欠了欠身,“翁主不用顧慮我,我有玉麗陪著就可。”
鹹安翁主略含深意地看著金霏羽,眼睛眯成彎彎的弧度,“後院有很多不錯的風景,霏羽姐姐可以去觀荷亭賞荷。”
金霏羽默默頷首。
.......
午間過後,昏昏欲睡的感覺襲來。亭子三麵通透,伴著垂感極佳的紗幔,玉麗靠著廊柱,頭一點一點慢慢下沉,整個人陷入困倦狀態。金霏羽端起茶杯,輕輕吹開茶葉,呼起的水汽浸潤了眼睫。眼前荷葉翻卷,碧水無波,一片柔光中,似是山色皆來相就。
金霏羽翻過一頁書,整個人沉浸在書本中,把四周的繁華與喧鬧全部拋在腦後。
時間流逝,不知過了多久,空氣像是隨著熱浪凝固,連玉麗微微起伏的呼吸聲也恍若無聞,周遭透著異樣的安靜。
金霏羽雙瞳微動,慢慢放下書,風從耳邊經過,帶來陌生的氣息,她猛地轉頭,一個人正環手看著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敏感的神經瞬間緊繃,空氣中滋生著可怕的氣氛,她如同處在無人的曠野,有口無法疾呼,也無法擺脫緊鎖的視線。金霏羽挺直脊背,隻覺緊張已滲透進張開的毛孔。
讓寧大君並不言語,隻是目光灼灼地看著金霏羽,在她小心環視周遭時,輕輕開口,“你真的很喜歡看書。”
“因為這個原因,才會有那麽多想法嗎?”
李褆邁著悠閑的步子,一點點地靠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金霏羽的心口,“不用擔心,這裏隻有我們兩人。”李褆狹長的眼睛微翹,帶著幾分興味,“霏羽小姐,為什麽不說話?”
“是對我無話可說嗎?”他屈膝,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
他伸出手臂撐在亭柱上,很快收斂了興味,一絲慍怒隨即飄上臉頰。
“為什麽拒絕我的求娶?”
金霏羽偏過頭,她的身體被卡在他的雙臂之間,以環繞的姿勢,整個人都避無可避。沉重的呼吸噴灑在臉頰,令肌膚顫抖起疙瘩,連心跳都因恐懼而加快,更多是難以抑製的厭惡。
讓寧大君麵容肅肅,“我說過,除了正室地位,我可以給予你一切。”
他啞啞出聲,“金氏為我生兒育女,我不可能休棄她。”
“我不想要正室地位。”金霏羽轉頭望了他一眼,眉宇間冷淡毫不掩飾,“您為何對我如此執著,因為我的容貌?還是我的家世?”
她語氣疏離,眼神透著看穿一切的漠然,“上王殿下有意提拔大伯為青州府左兵營統領,這才是您選擇我的原因吧...”
讓寧大君微瞪雙眼,驚詫地望著她,很快驚詫轉化成怒意和難堪,還夾雜著淡淡的傷楚。他狠狠捏住金霏羽的下巴,低聲嗬斥道,“你怎麽會知道這種朝中秘事,上王殿下的心思不是你該琢磨的。”
“...”金霏羽蹙眉不語。
讓寧大君平順呼吸,隱藏起幾乎無法控製的驚怒,和緩道,“如果因為這個原因,我大可以接受你的庶姐...”
“畢竟她是你大伯唯一的女兒,又對我有意,納來放在後院也沒什麽。”他摸上金霏羽的紅唇,“你的庶姐和你身形相似,害我以為是你。”
一陣微癢掃過心頭,細心感受指下柔軟的觸感,讓寧大君眼中顯露癡迷神采,身前女孩容貌纖麗嫵媚,漆黑瞳仁朦朧中透著著水光粼粼,神色淒楚引人憐愛。
“你在害怕嗎?放心,我不會那樣對待你。”他溫柔撫摸著金霏羽的紅唇,低頭一點點靠近...
金霏羽抬起手臂,掌心力量蓄勢待發。
.....
“長兄。”
一觸即發的臨界點,微冷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聲音淡淡,充溢著威嚴。
讓寧大君氣息微顫地轉頭,隨即眼眸閃過幾分異色。金霏羽心跳一頓,向出聲之處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個人。
微息可聞的靜謐裏,李祹站在觀荷亭前的路口,徐徐望著這邊,他頭頂玉石串珠黑笠,身穿象牙色暗紋右衽常服,一副兩班貴族公子打扮。身邊隨從弓著身體,露出彎彎的脊背。不遠處,無恤帶領幾個侍衛守在必經之處。
“主上。”
“殿下。”
像是被撞破好事的男女,兩人起來見禮,前者不情不願,後者心頭發涼。
“長兄帶著一眾侍衛守在堂叔的別院,很是失禮。”李祹微微皺著眉,清俊的麵龐神情疏淡,他垂眸細細地盯著讓寧大君,並沒有看金霏羽。
讓寧大君暗自咬牙,掩住眼中的憤恨,他知道除了明處這些,暗處還隱藏著眾多李祹的侍衛,怕是早把德安堂叔的別院守得嚴實。他瞥了眼不遠處的無恤,所站之處自己的護衛早已不見蹤影...這就是高高在上的王權!他想怒又不敢怒,呼吸間胸口一起一伏。
“堂叔在前院設晚宴,長兄隨我一同去。”頓了頓,李祹繼續道,“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曹子建所寫《君子行》極有道理,長兄應多誦讀幾遍。”
又壞了自己的好事!讓寧大君垂首而立,除了不滿麵上極快閃過一絲不以為然,這個‘書蟲’弟弟!自己喜歡讀書,還以為旁人同他一樣,管他君子行還是小人歌,他才不想理會。
金霏羽神色卻有些愣怔,這首詩恰好有那一句...叔嫂不親授?她忽然抬頭,正碰上李祹看過來的目光,凝眸相視,他定定看著她,神色靜如幽潭。
如此平靜的表情卻令金霏羽指尖微顫,不自覺的緊握成拳...
.....
繁星掛滿夜幕,園中聲聲蟬鳴。房間典雅奢華,明亮燈光將牆壁照得通明,玉麗倚在身後為金霏羽梳理發辮,“小姐,下巴的淤痕越發明顯了。”
“夜已深,您該就寢了。”
“再等一會兒。”金霏羽視線從窗欞移到鏡子,鏡中女孩正是如花的年紀,眉目流轉間卻透著超越年齡的成熟。
玉麗閉口不言,細心為金霏羽梳理頭發,烏黑濃密的頭發於頭頂分中縫,細致梳成麻花長辮,輔以莧紅色唐隻。
指尖流淌著淡淡的香氣,宛如微醺的暖香彌漫在鼻間。
“鐺鐺~”緊閉的窗欞忽地響起輕輕的敲擊聲,隨後無恤低沉平緩的聲音響起。
“霏羽小姐,主上要見您。”
在玉麗閃出驚喜的神色時,金霏羽摘下發尾的莧紅色唐隻,平靜回道,“好。”
.....
房間寬敞通透,溫暖燭光隱隱閃動,在屏風上印出淡淡的影子。李祹半倚在羅漢榻上,長腿微屈,他隻著素色常服,身姿不似往常那般挺拔,多了些懶散。遠離白日的喧囂,身處寧靜夜色,他像是擺脫某些羈絆與束縛,流露些許真實。
“過來。”李祹抬頭看向金霏羽,神態淡然地命令。
金霏羽平複心跳,緩步向床榻走去。
“每次見麵你都會受傷,因為在意的東西太多了?”李祹視線一點點逡巡而過,四目相近,他輕輕捏住金霏羽的下巴,小心避開淤痕。
清淡的嗓音就在耳邊,他的臉近在咫尺,兩人就像耳鬢廝磨的戀人。
金霏羽垂眸看著他的衣襟,白皙的脖頸在領口處若隱若現,肌膚貼著細軟的布料,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色澤,這樣優雅尊貴的男人讓女子戀之、渴望近之,卻滿含敬意與懼意而不敢冒犯。
“去年讓寧大君從青州趕往江華府金氏祖宅,恰逢你和金五言在那裏。”李祹修長手指緩緩加力,聲音低沉,“當時發生了什麽事情?”
金霏羽軀體猛地僵硬,胸口湧起濃烈複雜的情感,五味摻雜的滋味充溢在心頭,有悔恨,有慶幸,還有自厭,噴湧而來的情緒奔騰在血管裏,放大心中最脆弱的一麵。
最難忘的記憶來自於難以忘懷的恐懼,燭光勾勒出金霏羽極亮的眼眸,她忽地幽幽笑開,異常平靜地一字一字輕輕吐出,“讓寧大君和大伯之間並沒有發生您擔憂的事情,也永遠不會發生。”
“一起長大的堂姐把我送上男人的床榻,為了權勢又想以身代我,最後是大伯保下了我的清白。”
“殿下,您說在意太多的人容易受傷,其實人隻要無心就不會受傷了。”金霏羽垂首,眼中一點點釀出水意。
李祹緩緩鬆開手,未開口,隻定定看著金霏羽。
沉重的回憶混合著心傷讓人喘不過氣來,金霏羽手緊了又緊,眼淚慢慢溢出,“去年在祖宅,我的庶姐被讓寧大君殺死,就在我的麵前。”
“殿下這就是您想知...”
話音戛然而止,金霏羽感覺腰間忽被摟緊,隨即落進一個堅定有力的懷抱,李祹俯身在她耳邊低語,“不用說了。”
金霏羽埋首在他的衣間,淚水在布料上暈染開片片痕跡,淡淡的熏香讓她的心有些沉甸甸,她閉目掩去眼中的情緒,嘴角彎起輕薄的弧度。
她忽然想起那句話:男人的眼淚少而真實,而女人的眼淚...多而虛偽。
......
燭火在一閃一閃的跳動,李祹伸出手指輕輕撩起金霏羽鬢角的發絲,細白的手指劃過頸側,落在猶有淚痕的臉頰。
“我不會再問你和長兄的事情。”他靜靜地看著金霏羽,動作親昵撫弄。
他低頭在金霏羽唇角軟軟地一吻,隨即覆上她的唇瓣。
唇齒相依,兩人彼此交換著呼吸。除了出乎意料的青澀吻技,金霏羽隻感到...此時此刻,他仍在抑製著自己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