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生來為了認識你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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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洋清了清嗓子對我說,“許航平時和你,都是這樣的嗎?這麽,可愛的嗎?”他說“可愛的”那三個字的時候,好象有些費勁才吐出來字音。
男人確實是這樣,讓他們和我們女人一樣,張嘴就來,啊呀你家寶寶太可愛了,實在是很難做到。好像他們覺得,如果這麽說話,自己也變得婆婆媽媽了一樣。所以平時在辦公室裏,也隻有女同事們互相分享手機裏孩子的照片,還從來沒見到有哪位男士舉著手機讓眾人圍觀的。
我微微笑了一下,摸了摸許航柔順的發絲說,“是的,他很可愛。他是我的小太陽。”許航聽到我的話,順勢將頭靠在我的身上。我一邊摟著他,一邊順勢對章洋和陸致成說,“等著。”
過了一會兒,許航直起了身子說,“媽媽,今天回家的時候,我們能不能到家樂福去看看,章叔叔家的這種槍?不買,就是看看,可以嗎?”
陸致成露出了一絲微笑。這是今天我見到的他的第一個帶著和煦陽光的微笑。
章洋說,“許帥哥,棒。”他朝許航做出豎立大拇指的樣子。許航受到鼓勵,跪在凳子上,伸手朝前,章洋也伸出手臂,他們隔著桌子在空中擊了一下掌。
然後章洋問我,接下來怎麽辦?
我開玩笑地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他的臉上表示出疑問的神情。
我將許航摟回身側對他說,“叔叔家的這種槍,子彈打到人身上會很疼。你願意打在媽媽和家婆身上嗎?”許航搖搖頭。我又問,“你願意打在周逸飛身上嗎?”許航又搖搖頭。但他問我,“我可以打在牆上啊?”我說,“那牆也會痛的。”他不屑地說,“牆是人造的,怎麽會痛,媽媽你不要再把我當小孩了好不好。”我摸著他的頭說,“那子彈會在牆上留下痕跡,後來每個人經過的時候,都能看到那些痕跡,是不是就不那麽好看了?”許航還是一副不樂意的樣子,嘟著嘴。我隻好退讓了一步說,“那我們去看看水槍。水槍射到身上就不會痛,夏天要到了,我們買兩把,可以到公園找周逸飛玩,怎麽樣?”許航的眼睛亮了起來,“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媽媽你真聰明。”他摟住我。我一笑,接受了他的誇獎。
我抬頭發現,陸致成和章洋此時都在看著我和許航,我有些不自在起來。
我將頭發順到耳後說,“兩位boss不要覺得我一直這麽,哈哈,溫柔。我吼他的時候你們沒見到。是不是,許航?”許航抬眼對他們說,“是啊,你們不要被我騙了,也不要被我媽媽騙了。她也有很凶的時候,雖然不多,但每次都會讓我記憶猶新。”這位年輕人,還知道用一個成語,我朝他笑了笑。今天真的心情很好。
秦月,你不明白,我也有這樣開心快樂的時候,而且很多。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隻有風雨泥濘。
你也不明白,在我身側的這個軟軟的小人兒,他是有多麽的可愛。
我歎了一口氣。
章洋又開口了,“我知道,獨自撫養孩子,應該很辛苦吧。”
草地上孩子們的笑鬧聲傳來。我看了看玻璃門,不知道葉蓉蓉和她堂弟為什麽去了那麽久。我對許航說,航航,你再去玩槍嗎?回家可就沒得玩了。他猶豫了一下,終於決定聽從內心的召喚,從凳子上爬下來,對我說,媽媽再見,待會兒見。他朝章洋揮揮手,看了一眼陸致成。有點不情願地說,“黑叔叔,待會兒你教我燒烤。”然後他轉身向草地上的那幾人跑去了。
我從桌邊站了起來說,“怎麽蓉蓉他們去了那麽久?我也去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章洋抬頭看著我說,“許亦真,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一怔,這種聊天的客套話,還需要認真回答嗎。陸致成也在看著我,表情之中,似乎有些憐憫。是的,他的表情,帶著一絲憐憫。我想了想,對他們套用了一句我給淩雲寫的話。
“不,一點都不辛苦。我兒子讓我感受到那種被愛的幸福,被需要的快樂。每一天我都覺得,我活得很開心,很快樂,很幸福。真的。”我吸了一口氣,平穩了一下情緒。忽然覺得,我很想將這種心情告訴陸致成。於是我看著他說,“在我有他之前,我的生活是灰暗的。是許航給了我生活的意義,我很感激他。”我朝他們真誠地笑了笑。
然後我轉頭看著草地上,許航和陸致成的侄子還有周姐的孩子們相互追逐的身影。
我從桌邊走開了兩步,想回屋裏去。玻璃門被拉開,葉蓉蓉和她堂弟推著一個小車走了出來,車上擺滿了各種飲料食物和餐具。車後麵還跟進來一群人,其他同事們也都來了。院子裏一下子笑語歡騰起來。
大家七手八腳將車上的東西放到餐桌上,陸致成又將烤好的食物擺上桌。忙碌了一番,陸致成招呼人在餐桌邊坐下,大家謙讓著。位置不夠,我便走去看許航。孩子們都在瘋跑瘋玩,也不來吃東西。我走到周姐和她丈夫站著的地方,朝他們打招呼。他們一起走過來,和我閑聊了幾句。我們談到了孩子學校的事。周姐說,實驗小學好。接著又把許航誇了一通。
有同事在餐桌邊喊我們過去拿吃的東西,我們就走回餐桌。有人站著,有人坐著。幾位年輕人已經替代了陸致成,忙活起燒烤的食物。他們很麻利,很快烤了很多玉米蔬菜和烤串送過來。
周日的時光,藍天白雲。在這樣美麗的環境,周圍一片歡聲笑語,確實是讓人心曠神怡的。幾乎讓我心生錯覺,如果,這裏真的是我自己可以經常來的地方,該有多好啊。我環顧著這個院子。我看了一眼坐在餐桌邊那個穿著黑襯衫的人。此刻他正在和同事聊天,神情輕鬆愉快。
隻是因為這裏的環境好嗎?還是,還是因為這裏有他?
周姐走到我身邊說,亦真,你怎麽不拿東西吃?我舉了舉手裏的飲料說,我還不餓,先喝點汽水。周姐搖搖頭說,喝完汽水,肚子就飽了。
坐在桌邊的葉蓉蓉這時笑著說,“陸boss,我看見你和你女朋友的照片了。你的女朋友長得真好看。”她的聲音清晰悅耳,帶著甜笑。
在那一瞬間,陸致成突然停住了談話,他抬起頭,他的目光看向了我。而我,我不得不說,聽了葉蓉蓉的話,我的第一反應也是去看他。於是,我們的目光猛然撞在了一起。
我的心跳劇烈,我立即移開了眼。不知道為什麽,剛才那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愉快感受,倏忽之間消失不見了。
我端著那聽雪碧,重新走去草地上。許航蹦蹦跳跳跑過來,告訴我他要上廁所。我找到一個地方放下飲料,牽著許航,走回屋裏去。
和許航從衛生間出來,我看到牆上有一些相框,慢慢停住了腳步。
其中有一張,陸致成和一位嬌小的女孩站在一起。誠如葉蓉蓉所言,那個女孩,長得十分美貌。我的心,不知為什麽,會這樣緊緊縮成了一團。
許航拉住我的衣袖,媽媽,那是誰,你認識嗎。
我搖搖頭,低頭對他說,不認識。我們走吧。
“那是楊帆的媽媽,我姐姐,她叫陸致遠。有點象男生的名字。”
我猛然一驚,循著聲音抬頭。
陸致成站在了玻璃門那裏,他看著我。
我有些慌亂,攥緊了許航的手。
他接著說,“我不知道大家是什麽意思。一張十五年前的照片,我上大學那年照的。這是誇我少年老成嗎?”
他的話音裏,帶著一種特別的愉悅感。
我想了想說,“你姐姐,你姐姐生孩子還挺早的。”
我突然想起自己和許航的境況,十分尷尬,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陸致成的聲音又響起來,“不早。如果上天能早點給予這樣美好的禮物,隻能說是一種幸運。”我看著他,他的目光,他的聲音,“隻會遺憾它來得有點晚。但幸好它來了,不是嗎。”
我默默地看著他。他的目光和聲音裏,不再有憤怒,隻剩下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我的心,漸漸跳動得輕快了起來。它似乎自己漸漸想要飛揚起來,我幾乎無法按捺住它的步伐。
許航用力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低頭去看他。他有些生氣的樣子說,“媽媽,我們出去吧,為什麽要站在這裏和那個人說話,一直說個不停?”
我有些赧然,也有些歉意。我朝陸致成點點頭,牽著許航的手向他走去。
他替我們打開玻璃門,我和許航經過他的身側,走出門去。
外麵還是剛才那樣,清風習習,午後迷人的閑暇時光。
我到餐桌邊取了一些烤串,坐在草地上,一隻一隻取下來喂給許航吃。他吃得很歡快,比平時在家吃得多。所謂隔鍋的飯香吧。
吃過午餐,章洋招呼眾人說,有幾樣娛樂活動,桌球,打撲克,電子遊戲,還有定製的娛樂活動,唱卡拉ok。葉蓉蓉的堂弟立即大聲回答,他選唱歌。他說,我姐姐很會唱歌。葉蓉蓉笑著推他,說他自作主張,說自己肯定會班門弄斧。有人選桌球,也有人說打撲克打遊戲。於是一堆人很快分成了幾處散開。
許航對我說,他也想玩遊戲,我想了想,答應了。楊帆跑過來說,許航,你還想不想玩射擊,許航說他想打遊戲了。楊帆向他做出了一個okay的手勢。然後問我,能否帶許航去屋裏玩電子遊戲,我點頭說好。許航高興地跳了起來。他們剛要跑走,我想了想不放心,又喊了一句,不要太暴力的。楊帆回頭朝我揮手說,沒問題,許阿姨你放心。許航已經迫不及待地衝在前麵,跑向了玻璃門。
章洋正好從玻璃門裏走出來,抱著一個大紙盒,拿著一些接線板。葉蓉蓉的堂弟去幫忙,很快他們架起了一些設備。有一隻小巧的金色話筒被從紙盒裏拿了出來,原來真的要唱歌啊。
章洋一邊忙一邊說,“今天外麵天氣這麽好,到處是草地鮮花,還有平時難得一見的美人,相信待會兒一定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我們在院子裏盡量製造一些噪音,讓你們的陸boss被投訴投訴。也好讓周圍鄰居知道,此人並不是個和尚,或者有些什麽不太對勁的傾向。”
他說到“美人”這個詞時,朝葉蓉蓉示意了一下,立即有人哄笑。葉蓉蓉紅了臉,我也覺得他的話有點讓人尷尬。
陸致成本人在無動於衷地收拾著燒烤架,好象沒聽見我們的談笑一般。
我不會唱歌,有點想走開。但我看周圍一群男人,圍著葉蓉蓉一個小姑娘坐在那裏,我想起了之前在公司裏聽見的那些閑話,又不想讓她單獨坐著。葉蓉蓉仿佛受到感應,她朝我招手說,亦真姐,你也來。我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說,我來不了,我不會唱歌,但我可以聽你唱。
葉蓉蓉打開手機,翻出一首歌說,亦真姐,這音樂就是卡拉ok,有伴唱,你跟著唱就可以了。我搖手說,我跟著唱,手機裏的人聲也會被我給帶歪了。大家笑起來。我說,蓉蓉,還是你唱吧,讓我們欣賞一下。你弟弟都說,你會唱歌。
葉蓉蓉也就很大方地拿起了話筒,合著手機裏的音樂聲,輕輕唱了起來。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原來蓉蓉唱歌,真的是這麽好聽啊,我呆在了那裏。
“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
我在歌聲裏,想起了秦月,我深深思念的兒時摯友,我這輩子最親愛的姐妹,秦月。秦月也曾經,酷愛唱卡拉ok。她的歌聲,也是這麽地悠揚動聽。
秦月,南半球的澳大利亞,此時正是接近冬季,氣溫還好嗎?
你還好嗎?
有沒有人與你立黃昏?有沒有人問你粥可溫?
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你還好嗎?為什麽,你從來不肯來信過問我們一句?為什麽?
我心下酸澀,幾乎想立即起身走開。
蓉蓉一曲結束,拉著我說,“見者有份,亦真姐,你必須唱一首。”
我搖頭告訴她,我真的不會唱。她的堂弟葉小飛開口說,“我可以和你合唱一首。”見我看他,他似乎緊張,“有人帶著,比較容易唱。”他解釋道。
我擺手說,我真的是五音不全,唱出來也隻能是荒腔走板。
蓉蓉又說,那選一首老歌吧,象我剛才那樣,唱一首我們爸爸媽媽或者哥哥姐姐那個時代唱的老歌,老歌你總會了吧?她歪頭笑道,
“亦真姐,難道你沒有過去的人可以思念嗎?唱首老歌,最合適了。”
過去的人,故人。西出陽關無故人。故人,是用中文字的人都無法割舍的兩個字。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秦月,如今你還用中文字嗎?你還有你思念的故人嗎,在你說,你要和你的過去一刀兩斷之後?是的,你做到了,那麽幹脆,那麽斬釘截鐵,不是嗎。
我伸出手,慢慢握住了葉蓉蓉的手機。
我輕聲說,有一首歌,我曾經唱過,是有人帶著我唱的。
葉蓉蓉立即說,哪一首?亦真姐我給你找。我說,不用,我記得,歌名叫做《最愛》。但是前麵的部分我不會唱,我隻會唱副歌。
陸致成走了過來,在桌前站住。我一抬頭,章洋也在看著我,我朝他微笑了一下。
葉蓉蓉找到了歌,打開,是多年前一位歌手楊宗緯的表演現場。她抱歉地說,歌太老了,找不到卡拉ok版本,就是這種表演版本,亦真姐可以跟著唱。我點頭說這樣正好。
歌聲響起來。
“纖纖小手讓你握著,把它握成你的袖,纖纖小手讓你握著,解你的愁,你的憂。”
歌手的聲音蒼涼,充滿感情。我靜靜地聽著,想著當年那個烏發垂肩的女孩,低頭彈著琴,唱著這首歌的樣子。她當時一定是在,唱給她心中想念的那個人聽。
葉蓉蓉輕推了我一下,我才看見,話筒遞到了我的眼前,我輕輕接了過去。
正好到了那一段她當年教過我的。
“啊~啊~啊~啊~”我跟著手機裏的音樂,輕輕發聲,聲音幹澀。
“自古多餘恨的是我,千金換一笑的是我,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是我~。”
“隻有那感動的是我,隻有那感動的是你,生來為了認識你之後,與你分離。”
我唱出最後那四個字,心裏實在承受不住,隻好放下了話筒,抿住了嘴。
手機裏歌手的聲音還在繼續著。
“以前忘了告訴你,最愛的是你,現在想起來,最愛的是你。”
“我~以前忘了告訴你,最愛的是你,現在想起來,最愛的是你。紅顏難免多情,你竟和我一樣。”
等歌聲結束,我抱歉地說,對不起,好好的歌,叫我唱壞了,希望沒有太打擾了大家的清聽。
葉蓉蓉的堂弟說,“沒有啊,很好聽,很動人。真想聽你再多唱幾句。”
我點頭回答,謝謝,過獎了。眼中還有濕意,聲音也有些破碎。
葉蓉蓉說,“老弟你閉嘴。”然後她拉著我的手說,“對不起亦真姐,讓你難過了。”
她輕聲說,“亦真姐,你是不是,想起了許航的爸爸?”
我微微怔住,這首歌,確實容易讓人這麽認為吧。我不願撒謊,於是開口道,
“是想起了教我唱這首歌的人。她和蓉蓉一樣,擁有天籟之音。”
我向她笑了笑,她也開心地笑了。
我一抬頭發現,陸致成正在看著我,他的眼神裏,在那一刻竟然閃現著一些幾乎可以被人認為是傷心的神色。
他轉開了目光,不再看我。
我心下一陣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