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思之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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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致成輕輕笑了,“許亦真,你怎麽這麽臉嫩?”
    他的聲音裏,似乎帶著一絲寵溺的味道,象是對非常親近的人才會采用的語氣。
    終於,我將手從臉上放了下來,強作鎮定。因為有些話,不問不行。
    “陸致成,你這樣,是不是認真的?”我不太敢看他。
    他沒有立即回答。我的心砰砰跳著,一刻不停。一種靜謐甜美的氛圍慢慢圍繞在我們的周圍。這種氛圍,是我從未經曆過的體驗。它給我一種很寧靜怡人的感覺,讓我感到心安。
    在那一刻,我想到了一個詞,默認。
    原來,一個成熟的男人,在遇到這樣的問題時,並不會如一個毛頭小夥那樣,急不可待地承認自己的心意,一副生怕對方會反悔的樣子。雖然我沒有過這樣的經曆,也隻是自己憑空想象,但我相信應該大差不離。
    陸致成的人生經曆,我稍微想想都知道,比我的,要複雜艱辛一萬倍。靜默地承認,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應該已經是一種很難得的態度了吧。在那一刻,我的心裏湧起一種叫做同情的感受。是的我同意,同情並不是愛,但我認為,在愛裏,她一定包含了同情。強烈的同情。為那個人感到辛酸,為那個人感到心疼。幾乎是不受控製的,不由自主的一種巨大的同情和喜愛。
    像陸致成這樣優秀的人,為什麽當初還會有人義無反顧地離開他?讓他在那之後的五年時間裏,在事業有成,外在條件,外在條件這樣優秀的情況下,仍然選擇孤身一人,孑孓獨行?象葉蓉蓉這樣年輕貌美而對他有明顯好感的女孩子,象我這樣拖著幼子、明明自身條件不合適卻仍然對他暗藏好感的女人,他一定遇到過很多吧。
    一個人要受過多少傷,才會選擇這樣關閉心門?
    默默地開了一會兒車,陸致成開了口,“成長的代價之一,就是變得不太敢輕易去相信一個人。”
    果然如此,我沒有猜錯。不知道他的前妻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人?我猶豫著,很想能問問他。我知道,現在就著急問他這樣的問題,有些不合時宜。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他能稍微傾吐一些,而不是把一切都壓抑在心裏。
    我鼓起勇氣,決定放縱自己一把,不再藏著掖著。
    “我可不可以問一下,當時你是因為什麽樣的原因,和你的前妻分開?”
    陸致成看了我一眼,那一刻我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他的眼裏,象是蓄積了很多話。一瞬間讓我想起了那一句,千言萬語,訴還休。
    他轉回去看著前麵的路,繼續沉默著。我知道,這時候我不能催促他,給他壓力。過了一會兒,我想我最好還是表明態度,免得他太為難。
    “對不起,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吧。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再去糾纏在那些往事裏,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人應該朝前看。”
    他突然笑了一下,“許亦真,你倒是很會活學活用。用我安慰過你的話,立即拿回來對付我。”他仍然看著前方的路。“我與她,是大學與研究生同學,我們相戀七年。研究生畢業的時候,她申請到全獎,去了美國念書。”
    我看著他的側臉。原來他們是異地戀,不得不分的手。
    “那你為什麽不去美國找她?”我有點製止不住自己。
    “我在大學時代,不是很喜歡學習。整天打遊戲,與章洋現在差不多。”
    原來,每一個英雄在未長成之前,都可能有這樣不太願意拿出來昭告世人的過去。
    陸致成看了我一眼,好象能洞悉我的心思一樣。我們同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笑著說,“別把我想得太好。”
    我有些赧然,低下了頭。
    我又問他,“那你又如何能上得了研究生?”
    陸致成的手指又一次敲了敲方向盤,他玩笑地說,“我是突擊型選手。”
    我也試圖開他的玩笑,
    “那你現在可是改邪歸正了啊。章洋說他喊你去打遊戲,你總是推三阻四的,他說你晚上就喜歡一個人在燈下默默地看書。”
    “我看的都是些什麽書,你知道嗎?”他輕聲說。他的語氣裏,帶上了一種懶散的態度。
    我的心跳有些快,沒敢再繼續搭話。我剛剛才對自己感歎過,我身邊的這個人,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他會不會忽然說起什麽不太合適的話?我感到一陣緊張。
    我的臉重新又熱了起來,我直視前方,不敢動彈。
    “我最近在看的一本,叫做omesair。”他似乎看了我一眼,語帶笑意。
    “什麽?”我沒有聽懂,疑惑地問他。
    他淡淡地說,“當呼吸化為空氣。生死之旅。”
    我為自己之前一閃而過的想法感到很汗顏,我怎麽會這樣!控製不住自己的舌頭,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思想嗎。
    因為沒聽說過他說的這本書,我很怕自己再說錯什麽話。於是,我輕輕提醒了他一句。
    “你說,你妻子當時去了美國讀書?”
    他顯然明白了我的提醒,接著敘述道,
    “是當時的妻子。我們研究生畢業後就領了證,準備一起出國。我答應她,會努力學習英語,到美國之後,我會自食其力。我申請的是配偶簽證。九月初,她先去了美國,學校已經開學了,她等不了我。”
    他停止了敘述,彷佛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我不安地等待著,輕輕移動了一下身子。過了好一會兒,陸致成接著說,
    “天不從人願,我簽了六次,都沒有通過。”
    我深深歎息了一下。原來是這樣。
    那他的妻子就這樣決然離開他了?因為他運氣不好,可能當時的學習成績也不太好,簽證怎麽也通不過?就這麽分開了?
    “是她幫我準備的所有簽證材料,幫我一次一次地練習麵試問答。她曾經想過回來和我一起去申請簽證,所謂的偕行麵簽,但是我一直不同意。她已經開了學,課業很繁重。萬一有個耽誤,不能按時返回學校上課怎麽辦。我們就這樣僵持著,有好幾個月的時間。我一次一次地去試簽證,一次一次地失敗。”
    聽他這樣,以一種淡然的語調敘述這些傷心的往事,實在是讓我心中感到難過。為什麽,他這樣優秀的一個人,這樣驕傲的一個人,要去經曆這些,那該是多麽痛苦!忽然,我深深明白了他對他妻子的感情。那一定是情深似海。
    “對不起,讓你回憶起這些難受的事。我明白了。”我低著頭,輕聲說。
    陸致成也深呼吸了一下,繼續著他的敘述。
    “有一個多月我沒怎麽聯係她,找了一群網友一起練習麵簽。她每周都有考試,我怕耽誤她的學習,讓她增加壓力。她是一個很優秀的女孩子,成績一貫名列前茅,性格也很好強。和你差不多。”
    陸致成這最後一句話,讓我的心跳又一次快了起來。他說什麽?我和她,差不多?那麽,他對我,也是差不多的情感?我的心跳,因為這樣看似自然的推斷,一下子又激烈了起來。
    我不安地想著,揣測著他的話意。一麵試圖平複自己。
    “在第六次麵簽失敗之後,我知道自己拿到配偶簽證的可能性很小了,我大約是上了什麽黑名單吧。那天晚上,從上海回來之後,我喝了很多酒,心情糟糕極了。我記得那是一個月夜。我看著天上的月亮,模模糊糊地藏在一片雲的後麵。就象她一樣,遠在天邊。”
    我的心跳慢慢平複了下來。
    我既想聽見,又不想聽見的部分來了。
    “我的預感很準。那天晚上,我焦慮不安又昏頭昏腦地等著她起床,告訴她,我的簽證又失敗了。但我準備開始好好背單詞,努力學英語。我準備第二年自己去申請美國的學校。雖然這條路很漫長,最快也要兩年,有可能更久,但是為了她,我會全力去做。”
    “她在電話裏麵告訴我,不必麻煩了。她說,她已經和別人同居了。對方是我們另外一個校友,以前就認識她,我也認識。留學生活很艱苦,也很孤單。她說她沒法子一個人生存。”
    “我質問她,還記不記得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從她家鄉到臨江,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我陪她來回坐過那麽多次。那個時候,我們隻能買得起最差的票。春節人太擠,有好心人給她半個座位。我站在她的身旁,用雙手捧著她的頭,讓她睡覺。”
    陸致成停頓了一下,將車子轉了一個彎,繼續往前開。
    過了一會兒,他淡然地說,
    “她說,她忘了。”
    我的心緊緊地揪了起來。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試圖說些蒼白無力的安慰。
    “也許她還是愛你的。隻是被當時的現實所迫,也很無奈。”
    陸致成微微彎了嘴角,“許亦真,為什麽你總能把人往好的方麵想?為什麽你的心地總是這麽好,這麽,純真。”
    羞澀的感覺再一次浮了上來,聽著他的這些話。
    特別是他又加了一句。
    “這麽可愛。”
    我感覺自己的腳趾都有些勾了起來。陸致成說得很真誠,本來我該心花怒放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卻隻感到很害羞。
    一種強烈的羞恥感。
    戀愛的感覺,為什麽會這麽地讓人感到難堪?可是,它也這麽地讓人心動。我抿住了嘴。
    陸致成見我不語,便也住了口。可能他終於打算放我一馬,不再取笑我。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將車子拐進一家建築物的大門。匆忙中我恍惚看見,xx交通大隊的門牌。
    他停了車,對我說了一句,
    “你就別下來了。人多事雜,我一個人還弄得快點。我怕章洋在裏麵出什麽洋相,破壞他在你心目中的美好形象。明天他再跟我發什麽羊角風,找我幹架。”
    我紅著臉,微微點了一下頭。陸致成關上車門,轉身大步走進了那所建築物裏。
    我看著他的背影,不覺有些癡了。
    我在信中問過淩雲,一個人要怎樣才能去了解另外一個人?一個人要怎樣才會去愛上另外一個人?是因為了解之後愛上,還是在還很懵懂的時候,因為一些天然的好感和吸引力就會愛上,然後在愛的道路上,不斷地去發現對方是什麽樣的人。
    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麽做的,我隻能說,我在未了解陸致成的時候,就已經,已經深深愛上了他。所以,無論是一路驚喜和感恩,還是難免沮喪和失望,我都會咬牙承受。
    幸虧到目前為止,似乎都是一路驚喜和感恩,不是嗎?我的心情,如灑落車窗的午後陽光,明亮而熾烈。
    可是,他為什麽要說怕章洋出洋相,破壞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還說章洋要找他打架?他還是認為,因為許航的緣故,章洋一定也會愛上我,也來追求我?應該是這樣。他不是還說,章洋一天都等不得,要趕回北京去處理桃花債。他是不是在取笑章洋和我,說章洋發現自己是許航的生父之後,要身心清白地來追求我?
    戀人的心啊,為什麽有卻不說?是卻說不是?嫉妒卻又雲淡風輕?
    我忽然覺得慶幸。今天我跟著陸致成出門,這趟與他獨處的“約會”,我的收獲好象太大了一點,讓我幾乎都有點不敢相信是真的。昨天他對我說,“以後不許你隨便關手機,聽到沒?”現在回想起來,那多像是對女朋友的約法三章啊。
    我的嘴角,又一次彎了起來。那個時候,他一定很著急擔心,害怕我出了什麽事吧?
    我的手指,輕輕地碰了一下自己的唇。手指傳來溫熱的感覺。
    我滿足地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在日記裏無所畏懼地記錄這些感受,一定會讓外人發笑。可是,我實在忍不住不寫。我不希望象他的前妻那樣,一切風過無痕。到最後隻會說上一句,我已經前塵盡忘。將來,即使這一路上會有什麽失望和沮喪(但願沒有),我也希望借由今天的文字,能讓我回憶這一刻的怦然心動。
    我在後視鏡裏看到,陸致成攙扶著章洋,幾乎半抱半拽著後者,跌跌撞撞地朝車子走過來。我趕緊打開安全帶,跳下車去,幫他們把後座的門打開。
    章洋大著舌頭跟我打招呼,“許亦真,你好。你今天可真漂亮。綠得,晃眼,白得,發光。”陸致成將他推搡進了車,一麵給他扣安全帶,一麵說,
    “小心風大閃了舌頭。少說兩句吧,免得人家知道你在酒吧泡妞的這副德性。看見漂亮女人就發騷。”
    章洋一麵掙紮,一麵辯解。“我沒有發騷,你才發騷。陸致成,我告兒你。你別想跟我搶她,我一巴掌把你打到爪窪國去。你都有了你的周曉涵,還來勾搭我的女人幹什麽。你別那麽不要臉好不好。”
    陸致成一言不發,避開了章洋揮舞的手臂。他狠狠地替章洋係好了兩側的安全帶,象是將章洋五花大綁一般。他似乎欣賞了一下章洋歪七扭八躺在座位上的樣子,然後退出車子來。
    我站在車旁,有些局促不安。
    酒後吐真言,一點都不假。章洋的醉話,聽著很讓人尷尬。
    陸致成將手插入了褲帶,站在我身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平靜地說,
    “周曉涵就是我的前妻。真不知道這家夥是真醉了,還是在借酒裝瘋。”
    他轉身向駕駛座走去。我也趕緊跳回車裏,係好安全帶。外麵太熱了,跟泡在桑拿裏麵一樣。
    車開了好一會兒,熱氣才逐漸消散。章洋在後座上斜躺著,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用手抓住臉。陸致成握著方向盤,忽然說了一句。
    “你要是不放心他,可以坐到後排去照顧他。”
    我趕緊說,“我不要和他坐在一起。我就是看看他,像不像是中了暑,你剛才拖著他,沒覺得他體溫很高吧?”
    陸致成搖了搖頭,然後說,“當然很燙,但也沒到發燒的地步。”
    我問陸致成,車裏有沒有水。他從車側邊拿了一瓶遞給我。我將瓶蓋扭開,隔空對著自己的嘴喝了幾口,然後開著瓶蓋,朝後座的人遞過去說,
    “章洋,你要不要喝水?”
    章洋朝我揮了一下手說,“不喝!”
    陸致成看著我,我心裏一慌,解釋說,“我沒對著嘴喝,隔開一段距離的。我怕他灑出來,給你車座弄濕了。”
    他微微一笑。我忽然意識到,我解釋這個幹什麽!多此一舉。我猛然感到懊惱起來。
    不喝就不喝,我還不給你喝了。我在心裏對章洋說。於是我捉住了那瓶水,對著瓶嘴,一氣猛灌了好幾口。
    陸致成朝我伸手說,“給我也喝一口。看你喝,我也渴了。”
    我一下子停住了動作。我回頭看了看章洋,他會不會看到我們在前麵的動作?我十分猶豫。這人怎麽一點都不避嫌的?難道他以為,他現在就算是我的男朋友了嗎?他還沒有正式地問過我呢。
    之前隻是默認他的態度是認真的,讓他混過去了。現在又來默認,可以和我分享一瓶水?
    我都有點不高興了。再成熟,也不能這麽滑頭吧?我默默將那瓶水握在了手裏。
    我身邊的這個人,猛然大笑了起來,胸膛震動。
    “許亦真,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表情很好玩。”
    我徹底地羞惱了起來,扭頭不看他。然後他又輕聲說了一句,讓我恨不得立即叫他閉嘴。
    “你知不知道,這樣更讓人想喝你手裏的那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