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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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杏循著聲音往山上走。
那聲遠遠的,夾雜著風,模糊聽著像是有孩童在那兒玩鬧。
越聽,就越覺得像。
她要找班上的學生,雖聽得不大真切,但下意識地想先過去看個清楚。
山路好似愈發的荒涼,夜幕悄無聲息地降臨。
漸漸的,風聲停了,吵鬧的動靜也隨之消散。
許杏轉身,想問陳霜有沒有聽到那種聲音,卻發現身旁的人不知何時掉隊了。
“陳老師?”
她頓住腳步,往山下喊了一聲。
沒有路燈的暗處,靜悄悄的。
“怎麽走得這麽慢。”許杏心想,陳霜是年輕人,沒想到體力比她還不如。
又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她有些著急。
天再黑下去就什麽都看不見了,那四個學生沒被找到,亂跑在山裏出事了就完蛋了。
許杏按亮手機,給陳霜打了個電話。
“嘟——嘟——”
不遠處有叮鈴鈴的來電提示音響起,她調小自己的手機音量,仔細地聽了聽。
許杏皺緊眉頭……
手機鈴聲,是從她頭頂的山坡傳來的。
陳霜比她走得還快嗎?她找了條近道?
許杏感到哪裏怪怪的,手機貼近耳朵,她跟著電話鈴繼續往上走。
興許真是找了條近路,聲音不是從主道來的,她走著走著遠離了護欄,拐進樹林。
林中月光稀薄,視覺減弱,許杏更大程度地依賴聽覺。
“陳老師?陳老師?”
“你是找到學生了嗎?怎麽走進這裏了?”
太黑了。
說不怕是不可能的,隻是擔心的情緒戰勝了個人的害怕。
許杏摸著樹幹,借著手機屏幕的微弱光源向前。
“陳老師?你能聽見我嗎?”
那鈴聲聽著就在附近,實際上……她根本判斷不出隔了多遠。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聽,請您稍後再撥。”
陳霜沒接電話。
許杏一瞬間明白了,她之前察覺的那股怪異是什麽。
最奇怪的,不是陳霜走了近道,比她更快。
最奇怪的,是她沒接電話。
為什麽沒接電話?連她都能聽見鈴聲的話,手機的主人更應該聽得到。
電話掛斷後,彈回了通話主菜單,許杏看向四周。
不見風聲、不見人聲,此刻,鋪天蓋地的安靜宛如一張大網,將所有的顏色凝固。
擦了把額頭冒出的汗,她調出學校的電話。
撥通後,許杏利落地轉頭,準備原路返回主道。
“叮鈴鈴,叮鈴鈴。”
鈴聲響了。
他媽的,鈴聲又響了。
在林子裏,她的身後。
這怎麽可能?
許杏試圖掛斷通話,對著紅色的掛機鍵重重按了兩下,手機沒有反應。
於是不再理會鈴聲,她攥著手機,倉惶地離開這片林。
她腳步加快,那鈴聲便也更大。
它就在不遠,離得近極了,朝她追過來似的。
許杏不敢回頭,一股腦地往外衝。
手機屏幕的光在她手中晃晃蕩蕩,她什麽也看不清,腳下的樹枝滑溜溜的,她腳步一深一淺,踩得踉踉蹌蹌。
是察覺痛感之後,許杏才意識到自己摔了一跤。
她的腦子很亂,無暇去思考那些無法理解的現象,她支起身子,去拿回掉在地上的手機。
手機所在的地麵,不是山中原本的微潮的土地。
平的,冰涼的。
長的一塊,有棱有角。
許杏抓著手機,看向那處。
那是一塊墓碑。
墓上積了厚厚的灰,看不清楚墓主人的姓名。
“叮鈴鈴——”
催命般的手機鈴聲,停在她的身後。
許杏沒有跑。
她顫抖的手,摸上墓碑。
單調的手機鈴一遍又一遍地響著,震耳欲聾。
許杏置若未聞,專注地重複擦拭的動作,抹去墓碑的灰。
字跡很快地顯露出來。
墓碑上,用紅字寫著:許杏(1983-2009)。
響聲霎時到達頂點,急促地爆裂開,留下久久不散的耳鳴。
“這不是我。”
鈴聲消失了。
許杏長籲一口氣,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自言自語道:“今年是2019年。”
這話沒有對自己起到安慰作用,她死命咽著口水,受驚的程度比之前更甚。
“這不是我。”
她握著手機,抱著手臂,機械地重複這四個字,邁開腳步。
腳下的土地,像是浸了水,隨著她的前進,水越滲越多。
綿軟,似泥地。
黏稠,似沼澤。
“1983到……2009……”
嘴一開一合。
女人的聲音和記憶中那個少年的聲音,悄然重合。
“1983年9月1日。”
他的手指,細長,指節漂亮,輕輕地點在她課本的扉頁。
她懶洋洋地撐起下巴,對上他的目光。
“寫這個做什麽?”
尾調上揚,眸中是貨真價實的困惑。
一雙唇形狀優美,顏色淡薄。
她語氣帶著輕佻,掃過那雙唇,笑道:“得記下來啊,我未來老公的出生之日。”
許杏嗅到鹹甜的氣味。
是海水的味道。
不知從哪裏來的水,已經淹沒她的小腿。
“叮。”手機屏亮了亮,收到一條提醒。
她低頭看去……
【未接來電:1】
“叮。”
【未接來電:2】
屏幕的光照得她臉色煞白。
“許杏。”熟悉的聲音喊她。
許杏回過頭。
浪花朝她湧來,她伸手去擋,接觸到的不再是空氣。
腳麵已經懸空。
手臂遇到阻力,她掙了幾下,在海水中劃出波紋。
這下許杏看清楚了,眼前是一片寬闊的海域。
月亮掛在天邊,慘淡的光輝灑向海麵。
濃黑的海水宛若膠質,月光被吸收得一幹二淨。
離她幾米的地方,有一艘木質小船,上頭有黑影晃動。
“許老師,許老師!” 船上的人在喊她。
許杏嗆了幾口水,艱難地調整著劃水的姿勢。
海水浸濕頭發,她的視線一片模糊。
“你遊過來。”
她分辨出,那是陳霜的聲音。
“把手給我,我接著你。”
許杏仰著脖子,在身體越來越重,就要沉下去前,盡力地將自己的手往空中伸。
幸好被握住了。
陳霜使出吃奶的勁,把她拽上小船。
“咳咳咳——”
許杏仰麵倒在船板上,心髒在胸腔中咚咚跳得劇烈。
“你沒事吧!”陳霜見她一副喘不上氣的樣子,嚇出了哭腔。
用力咳嗽著,許杏朝她擺擺手。
“沒事……”
大概是身邊有了人,緊繃的情緒有了分擔的對象,許杏尚未平複呼吸,便聽見陳霜一驚一乍地叫了起來。
“太可怕了,我們是不是撞鬼了啊!”
“完蛋了,完蛋了!怎麽辦啊,許老師,我們在哪啊?怎麽會忽然從山裏到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