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斷腸離(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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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雪還未停……
    常樂走到窗邊,看著被積雪壓彎了脊梁的路燈。
    那片合歡林也被它們壓彎了腰,似乎再堆積一點,就會“哢嚓”一聲脆響,落進雪堆,被雪埋蓋!
    “嘟……嘟……”
    “喂,您好。”
    “正清,快來工地,你手下有個農民工鬧事,趕緊過來處理,大過年的,像什麽樣子!”
    “哎好,我就過來……”
    常正清拿上了搭在沙發上的大衣。
    “爸爸”常樂從臥室出來叫住了他,“爸爸,你要去哪兒?”
    “樂兒醒啦,爸爸要出去辦點事情,一會兒就回來。”
    “爸爸,能不去嗎?我想讓你在家陪我,不想讓你去……”
    常樂想起夢裏那恐怖令人窒息的一幕,突然眼裏開始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
    她心慌,急切的想要將爸爸留在自己的身邊,卻不知以何種理由說服他肯為她停留。
    “樂兒,爸爸一會兒就回來,你這是在幹嘛?!大年初一的,不要哭哦,哭了的話以後每年甚至每天都會哭的,所以不要哭了寶貝兒……”
    常正清將女兒擁入懷裏,拂掉她臉上的淚水,揉揉她的頭,以求讓她安心。
    “樂兒,早餐好了,來吃早餐,媽媽陪爸爸出去。”
    方玟將早餐放到桌上。
    “趁熱吃了,在家乖乖待著,不要亂跑,更不要給陌生人開門知道嗎?”
    常樂憋著嘴巴,嗓子像是被控製了無法出聲。她隻緊緊的抓住爸爸的衣袖。
    “走吧。”
    爸爸媽媽的背影被門框阻隔。街上那輛熟悉的白色越野也迅速消失在常樂的視野裏。
    她回到餐桌前吃著媽媽準備的早餐,眼淚卻“撲咚……撲咚……”,毫無征兆地落進碗裏……
    為排遣這份心慌,常樂打開電視機,卻沒有心思將它調到少兒頻道,頁麵停留在“海市早間新聞”上,就隻向窗外凝望……
    街道上的積雪都已清理幹淨,環衛工橙色的工作服在銀裝素裹的世界裏格外顯眼。
    路上的行人都將手插在衣兜裏,頭也縮在衣領或圍脖裏,都小心翼翼的在雪地上朝一個地方跑去……
    “老婆,你待會兒就在車裏別出去……”常正清對老婆囑咐到。
    近了,隻見還未竣工的儒舍建築樓樓頂邊緣處,站著一個穿著黑色棉襖的大漢。縷縷凝固的頭發,被寒風硬生生吹得搖曳生輝……
    “老李!”常正清迅速下車擠進人群中央向樓頂大聲喊著,“大年初一的,你這是在幹嘛!!快往後退,到安全的地方去!!”
    “常正清,你這個黑心包工,你也知道大過年、大年初一的!老子的工資還未結,沒錢拿啥過年!你倒是過得好哇!可憐了我們這些背井離鄉的人到了回家團圓的時候連車費都沒著落啊……”
    大漢仰頭望著天抹了抹臉,再用力的拍打著自己的大腿,“常正清,你個王八羔子,你不得好死!!”
    周圍的旁觀者開始議論紛紛,都麵向常正清對他指指點點。
    “我給你!成嗎?”常正清進入大樓向樓頂直奔而去!
    “下午,下午我就給你弄好!何必如此呢?你家裏的老婆孩子還在等你回家吃飯呐!來,快過來!”
    對麵的老李愣了愣,邊哭邊向常正清後方投去疑惑的眼神。
    常正清警覺的回頭向後望去。
    “對啊,老李,大過年的,快過來!”
    “是啊,老李,過來,沒什麽解決不了的事兒!”
    “你過來,我們一定想辦法把工資付清!”
    幾個西裝革履的官員站在後方勸導著農民工。
    老李突然抓住常正清,邊破口大罵邊拉扯著他,兩人撕扯在一起……
    “啊……”
    “砰!”,常正清頭朝下從樓頂墜落在雪地裏。
    “啊!”眾人尖叫著向後退。
    這個頭朝下的黑心包工頭頭顱摔的得粉碎,血肉模糊,頭顱裏的漿液也迸濺了一地!霎時,鮮血就染紅了大片白雪!
    這一刻,周圍很默契的閉了嘴,了然無聲。
    而片刻之後,眾人皆吐沫指點,似乎鮮紅的染紅的白雪是這兒礙眼的東西,還驚恐它的晦氣,便冷漠的轉頭、大搖大擺的離去,臉上盡是“惡人有惡報,大快人心”之態!
    “正清!……”方玟撕裂了嗓子,從副駕駛上下來,逆著人群哭喊狂奔!
    被淚水糊嚴實的眼,隱約看到白雪中的那一片鮮紅,她雙腿失去了知覺,跪倒在雪地裏!
    “正……正清……老公……”她白皙的雙手在寒風中劇烈的顫抖!
    但周圍隻有寒風呼嘯聲……
    她迅速脫下自己的外套蓋住了心愛之人的頭部。
    寒風狂嘯,卷起地上的白雪,拍打著方玟的臉,也丟落到那一片紅的地方!
    凜冽的寒風控製了方玟輕柔的頭發,讓它變得狂躁無比,狠狠的從她臉上刮過。
    方玟失去了知覺,眼前一直模糊,一片紅卻鑿穿了她的心,單薄的身軀跪在雪地裏不停的抽搐顫抖……
    “請問你是這位包工頭的家人嗎?”
    “能不能簡單的說下剛才的情況?”
    “請問就是他就是那個沒付給農民工工資的包工頭嗎?”
    “……”
    方玟呆呆的、緊緊的抓住雪地上那個人的手,貪戀著他手心裏殘留的餘溫……她聽不見記者的提問,也看不見在她麵前晃悠的攝像機!
    “嘩嚓”常樂手裏的玻璃杯落到地板上摔的粉碎。
    “爸……爸爸……爸爸……”
    常樂感覺就要窒息了,顫抖著雙手觸摸著電視熒屏上躺在那一片鮮紅裏的男人。
    那一幕與夢境無縫契合!她雙手掃過茶幾上的物品,用力的抓撓著自己披散著的頭發。
    常樂痛苦、悲傷、絕望,她使勁兒的拍打著自己的腦袋,悔恨著自己沒能把爸爸留在家裏……
    小小的身軀裏像有惡獸啃噬著她的內髒,她蹲在客廳的一角閉眼環抱著自己,想象著是爸爸回來抱著她……
    但那一片刺眼的鮮紅像是無數個蝕骨釘,一根一根的穿過她的肉體,釘入骨髓!
    “爸……爸爸……你回來……”常樂痛苦的叫喚,她用力的拍打著自己的臉、腿,揪扯著自己淩亂不堪的頭發,雙腿在那一片玻璃碎屑中橫衝直撞!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虐待著自己身體,但就是覺得不及蝕骨穿心之痛的萬分之一!
    常樂困在失去爸爸的悲痛之中,和爸爸在一起的所有回憶碎片衝擊著自己的腦海,她望著窗外烏雲密布的天空:“爸爸……你回來,回來好不好,回來陪……陪陪樂兒……爸爸……”
    常樂想念爸爸,對門外急促震耳的敲打聲也充耳不聞。
    “快開門!再不開我就撬鎖了!”
    “開門!!”
    “開門!縮頭烏龜!!”
    “你們幹什麽!讓開!”一個女人憤怒的聲音從後麵電梯處傳來,冷冽如千年寒冰的語氣裏透露出殺氣。
    擁在門外的三個彪漢回頭望去,是一個穿著單薄、頭發淩亂、麵若冰霜、看起來嬌小柔弱卻散發著強大氣場的女人,更可怕的是手上竟還帶有鮮紅的血跡。
    方玟微微抬眼,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三個男人在門口散開。
    方玟冷冰冰的走過去,身上攜帶的寒意讓人打著寒顫!
    方玟打開門後,迅速調整好表情,恢複了一個母親的慈愛與溫柔。
    “樂兒……”
    “媽媽!”常樂從角落裏站起身向媽媽懷裏奔去。
    方玟溫柔的捋了捋女兒被淚水打濕的淩亂的頭發,瞥見了電視上的新聞,淚又不自覺的泛湧了出來,嘴唇也劇烈的顫動……
    方玟望著天花板,用力的咬住自己不受控製的嘴唇,蒼白的嘴唇開始滲出鮮紅的血色,嘴裏也充斥著鐵鏽味兒!
    “喂!常正清還欠著錢呐!你是他老婆,趕緊的,拿錢!!”
    “對,我……我們不對女人動手!給錢了事兒!”
    “趕緊的,別瞎磨蹭!”
    “除了女兒的房間,任你們搜,任何值錢的東西都拿走,我沒錢付給你們。”
    方玟擁抱著女兒背對著大漢向窗外的天空望去,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感!
    “小丫頭的房間肯定有值錢的……”
    “讓你們別動這個房間!!”方玟拾起地板上的玻璃碎片躥到大漢麵前。
    本就帶有血跡的手開始滲出新鮮的血液。
    大漢看了看麵前將碎玻璃片放到他脖子處的女人,眼神中透露出的凶狠告訴著他她什麽都做得出來!
    “好,好,不動,不動……”他移開在自己脖頸處的玻璃碎片。
    “趕緊搜,搜完撤吧,這女人瘋了……”
    “怪嚇人的,速戰速決!”
    他們將所有的值錢的東西搬了出去,屋裏一片狼藉!
    “這是你老公欠的!不怨……”
    “滾!!”
    搬到海市才四年的時光,曾經一家人其樂融融、一起置辦的物件。如今一件不剩,家徒四壁,盡是荒涼……
    “正清,沒有你的時光過得真是慢……”方玟注視著一家三口的全家照,突然她咬住自己捏緊的拳頭。
    以後再也見不到你幹淨爽朗的笑容,再也感受不到你溫暖的氣息,再也聽不到你在我耳邊私語,再也無法鑽入你懷……
    白日裏甚是痛苦,夜裏又如何逃得了……
    新聞頭條很快遍及千家萬戶。
    “黑心的包工頭該死!”
    “大快人心,死不足惜!”
    “像他這樣隻管自己安逸的人,就該死!”
    “這樣的的人就是社會禍害!”
    ……
    “知道比心如死灰更痛苦的事是什麽嗎?就是它都已經粉碎成灰,遇風而散了,卻還要在天涯海角艱難的跳動……”
    “你是黑心包工頭他老婆吧?你好意思這樣發微博?!”
    “給農民工道歉!”
    “你老公就是把錢拿去給你花了才沒錢付工資的吧?!你才是害死你老公的真正凶手哈哈”
    “真是好意思在這兒哭訴!”
    “你也應該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