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亡的影子閃爍在時間的縫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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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耀在二樓準備了涮鍋。他從朋友那裏買來的、幾十年曆史的銅涮鍋溫潤親切。沈若陪他從庫房找出木炭,看他拉開桌椅,調整試測,又替他到門口收菜——也不知道他哪裏那麽多朋友,專門供他吃上好的羊肉羔片,白菜和韭菜。沈若隻見過日式火鍋下韭菜,自己吃還是第一次。
    不過這韭菜卓然喜歡。
    涮鍋就是為了卓然準備的。她下班過來,發微信說要到了的時候,趙耀把在窗邊看書的沈若拍了一下,“一會兒,我和你坐在一起,像情侶那樣,知道嗎?”
    “遵命。”沈若回答。剛說完,卓然就上來了,還穿著警服,漂亮得像廣告女郎。沈若被趙耀一把摟進懷裏,但兩個人倒是很“默契”,同時說:“歡迎卓警官。”
    趙耀一邊給卓然夾菜,一邊告訴她,他想帶沈若出國玩幾天,行不行。楊文靜那件事,自己是不是沒有嫌疑了。卓然離座打了個電話,回來說可以出去了,再說反正趙耀父母跑不了,算是人質。趙耀笑著默認,起身拿了些啤酒過來。
    盡管知道不妥當,沈若一邊涮著羊肉,一邊打探消息:“謀殺動機到底是什麽啊?能透漏一點嗎?”
    “買凶殺人。凶手就是衝著楊文靜去的。而且資金渠道我們也理清了,就是你那個神秘的甲方——暮雲懸河影視公司。你的試寫合同上應該有吧。”
    “哦,對。奇怪啊,一個影視公司要殺製片人?這是多大仇?多大恨?”
    卓然笑了笑,似乎覺得沈若很可愛,“真的是影視公司就好了,恐怕是幕後金主專門為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成立的。法人我們找到了,是b大影視學院的在校生,也是因為去一個獨立電影人那裏探班,認識了楊文靜。楊文靜是外籍,要借他的身份,尤其是他影視專業的資質開這種傳媒類公司,他就幫了這個忙,拿了身份證出來。好像楊文靜也特別會說,大概就是以後會給他很多好處吧。”
    趙耀喝了一口啤酒,看了看沈若,“你們這一行真是水深火熱。你真是受苦了。”
    沈若倒是沒想到這茬,但是卓然“嘻嘻”笑著,打開了一罐啤酒,和趙耀碰了一下:“人家說,一個男人不愛一個女人,就看到她多麽優秀,一個男人如果愛一個女人,就看到她多麽不容易。”
    趙耀尷尬地笑笑。沈若沒顧得上理清楚卓然說的邏輯,隻覺得她笑得又溫柔又好看,簡直讓人挪不開眼睛。她都覺得自己是八婆了,因為問題還有一串:“那個王柴住的佛羅倫薩小區的房子,你們查了嗎?”
    “我們去了,還是王柴帶我們去的。那個棺材挺嚇人的,你看見了嗎?”
    “你也看見了?警察也看見了!我的天哪!那現在呢,那些東西呢?”
    “這屬於他的私人物品,我們沒找到和我們負責的案件相關的部分,交給美國警方了。運走了。不過王柴,確實很奇怪,那麽大一個屋子,跟後宮似的,每個屋都要睡一下。”
    趙耀有些微醺了,笑得特別大聲,特別傻。他是聽到“後宮”兩個字笑的,弄得沈若和卓然齊齊瞪了他一眼。但是沈若沒興趣拿這點去吐槽他。她依舊專心關心王柴的案子:“我有個大膽的,沒有根據的推理,卓然警官。”
    “請直說,熱心市民沈若同誌。”沈若沒喝酒,卓然拿啤酒罐碰了碰趙耀幫她調製的醬料碗。
    “你也看到他那些房間了。我覺得王柴的精神可能有些問題。或者說,是心理有些問題。我的大膽猜測是,他不知道他是誰。他的過往經曆,記憶,是通過什麽催眠之類灌輸給他的。楊文靜可能是來監視他的人。所謂他回去之後接受金融方麵犯罪的調查——他那個樣子,稀裏糊塗的,他怎麽去進行金融犯罪?”
    “所以王柴確實不是王柴,這是個假身份。他真實的身份,和楊文靜的真實死因有關,對吧?”卓然大口喝著啤酒。還打了一個嗝。她連打嗝都那麽好看,跟少女漫畫女主似的。
    沈若點點頭,她沒喝酒,也更醉了似的,“x1,x2,x3,同誌們。一個以上的身份就是那些x,要看看x等於幾。”
    趙耀拍了一下沈若的腦袋,“等於2啊,你就很2。你就是個x。”他趁機戲弄她。
    “別告訴我,你倆出國,是要當偵探去了。”卓然眯起眼睛。
    趙耀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但是沈若不會撒謊,隻好發呆。卓然笑笑,“去吧,注意安全。”
    當晚,沈若和趙耀互相攬著腰依偎在一起,像對幸福的小夫妻,站在一樓送別卓然,看著她開著那輛600萬的車離開。沈若回到床上才發現收到了未來趙耀的短信:“你知道嗎,人生和命運很神奇。我們本來也去了柏林。所以說,穿越,又能改變什麽呢?”
    趙耀把書店托付給了徐大爺,並且細心地訂好了機票、住宿的地方。沈若暗暗覺得他比自己還期待過去。沈若用微信轉了一萬給趙耀,當作機票和住宿費,結果抬頭碰到了他冷漠無情的嘲笑:“我沒記錯的話,大姐,你前一階段身無分文,收到五萬退了兩萬,剩下三萬還還給我5000,你再給我這個的話,賬戶上不太好看,我看你簽證都成問題。”
    沈若一臉恨意,詛咒著影視界。聽話地把自己銀行卡號給他,收到了五萬塊錢轉賬,用作簽證。因為欠了他的錢,沈若覺得抬不起頭來。各種主動打掃衛生,整理書架,完全不知道他在自己身後像欣賞一出喜劇一樣笑。
    沈若的簽證還是遇到了問題,因為賬戶上那幾萬塊錢都是最近入賬的。後來還是趙耀給她出了主意:弄張和專業背景相關的邀請函。沈若找了夏新穎幫忙,夏老師聽到王柴出事,燃起八卦之火。她囑咐沈若“一定一定一萬個一定要查清”,自己在劇組所在賓館的走廊,激動得一跳三尺高。然後,夏新穎找到柏林的朋友幫忙,從一個劇院給沈若出了藝術家合作邀請函。沈若當天就接到電話,去拿護照。
    “你以為德國人很靠譜啊,哼!”夏新穎在電話裏吐槽了一萬句,“光邀請函都不一定管用,我那個朋友特別熱心,門路也多,他直接找了德國外交部的人。你到德國,可一定去找他,登門拜謝,我把他聯係方式給你。”
    果然,在使館外將近一裏長的隊伍中站著看書的沈若,還沒到開門時間,就忽然被一個武警叫了名字,眾目睽睽之中第一個進門,拿到簽證又走了出來。
    “哼,以後,再遇到歐洲人在說中國人愛搞關係,就拿今天這個經曆懟死他們!”沈若一臉義正嚴辭告訴趙耀,而他正在用修長的手握著鉛筆列list,該帶什麽,不該帶什麽,嚴肅到不行。他看了看沈若,好像覺得她不務正業,“國際漫遊你開了嗎?知道怎麽開嗎?還有,飛機上你要不要帶兩片麵膜?”像極了一個班主任。
    “你原來是這個人設啊。”沈若躲在房間,和未來趙耀打電話。
    門外,現在時空的趙耀故意在偷聽。他斷斷續續聽到一些內容,然後回到自己房間。他也撥通了一個電話:卓然。“你幫我個忙。我生活裏的怪事,都是從這個叫沈若的主動找上門來發生的。幫我查查她。”趙耀的聲音,請起來冷酷無情。
    秋意降臨b城的時候,沈若與趙耀登機,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降落在陳舊的柏林泰格爾機場。沈若並沒有在飛機上敷麵膜,敷麵膜的是趙耀。沈若抱著電腦一個字一個字,讀著《我頭腦中的情侶房》,反複思考:王柴在同一個大房間裏換臥室,是在重複某種情緒嗎?是在應付某種危機嗎?紅色棺材代表著什麽?王柴說,米強就是自己: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遇到心愛的女人,最後丟失了她。記不清,是不是殺了她,藏起了屍體。
    那麽,他為什麽要以此為素材寫小說、拍電影?一定會有人看到這個故事是嗎?誰?如果他的敘述中為其提供經濟支援的家人不存在,是誰給他錢,支撐他絕對上流的生活方式?
    沈若劈裏啪啦在自己的叫做“偵探筆記”的文檔裏打著字。有一個邏輯應該是成立的:第一,王柴對沈若沒有撒謊;第二,王柴是個假身份。那麽,結論是:王柴失憶了。不管失憶的原因是什麽,沈若,作為一個偵探出現在柏林,其實是踏上王柴的尋找記憶之旅。而她掌握的線索,就是那本自己為了寫劇本看了好幾遍的小說:《我腦中的情侶房》。
    出了海關,沈若睡意全無,看著趙耀打車,交涉,窗外的風景就像穿越進了一部德國電影
    。建築、人、以及燈光和植物,都像是打上了“維姆·文德斯”或者“法斯賓德”的名字。他們來到了一個叫做friedrichshain的地方。下了出租車,趙耀把兩個行李箱都拖在自己手裏,石板路上隻剩他們兩個人,夜太深了,周圍高大的建築,分割著幽藍色的夜空,讓沈若明白了為什麽會有電影史上的德國表現主義。
    趙耀根據導航,拐了幾個彎,並且三步一回頭,確定沈若跟了上來。兩個人最終進了一個南向的大門,裏麵是包圍在高牆內的院子,院子裏麵還有一個大門,再進去,又是一個小小院子,穿過它,就是趙耀租的房子。入口的大門也是極高大,進去後,有一排郵箱。趙耀打開一個,拿了鑰匙,那是房東事先放好的。他們踏上每一層、每一步都高得不一般的樓梯。沈若收回了四下探索的目光,連忙去幫趙耀抬箱子。
    “不用,你管好自己,別丟了。”他說。
    房間在五樓,是個兩居,而且有兩個浴室。沈若一邊查看,一邊能想到趙耀是按照這個條件搜索的。她挑了那間閣樓住,因為斜下去的屋頂構成的空間和電影上一樣,一個厚厚的床墊就是床,幹淨但是有些年月的衣櫃等等,逼仄的空間裏有一些溫暖。
    “覺不覺得這裏每個房間都特別大?”趙耀還不累,檢查著沈若選定的臥室,怕出什麽問題。
    沈若點點頭,“大,好大啊!”
    趙耀班主任麵具又掛上了,“這個區以前屬於東柏林。東德知道吧?那時候社會主義陣營就流行這種建築。大,特別大!有一段被人嫌棄又土又壓抑,現在看起來酷酷的,對吧?喜歡嗎?”
    沈若這時候已經困了,她打了個哈欠,“原來你喜歡這個啊。怪不得選伊娜書店。”
    趙耀被她傳染了,也開始打嗬欠,“傻不傻,伊娜書店和這個不一樣。算了,和你們學電影的講建築史,簡直是我對牛彈琴。我回去睡了。”
    話雖然如此說,但是語氣很溫柔。趙耀站起來,大長腿支撐著大高個子晃晃悠悠,擁抱了沈若一下,離開了這個房間,扔下一句話:“我不洗澡了,你假裝不知道吧!”
    然而沈若第二天一早,開門就撞上圍著浴巾、**著的他。沈若臉紅了,像機器人一樣回了閣樓。她重新打開電腦去看小說,重點翻到了米強與安吉拉在柏林重逢後,安吉拉第一次帶著微笑對男主說的話:“德國的早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你一定要試一下德國的早餐。”
    這時候,趙耀敲了一下門,推門進來,“你一定要試一下德國的早餐。德國的早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嚇得沈若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趙耀驚喜地發現沈若準備出門的速度非常快,他還在弄頭發的時候,沈若已經站在那裏催了三次。趙耀拿大手去假裝推開她的小臉,“真不知道有你這種女朋友是喜是憂。”他細心問她要不要幫她帶著電腦,感覺她一直在看什麽。
    沈若搖頭,表示看的是導演的小說,有手機就夠了。趙耀背著雙肩包,帶她步行穿過兩個院子、有些坡度的石板路,穿過漂亮的書店、超市,到一家小小旅店吃早餐自助。沈若驚呆了:三文魚,吞拿魚,十幾種甜點,還有德式炒雞蛋。
    “媽啊,我愛這個世界。我愛柏林。”沈若帶著哭腔說。
    趙耀要求沈若闡述一下自己的調查思路。沈若清了清嗓子,把飛機上想到的說了一遍。趙耀搖搖頭,優雅地拿著一把叉子把一片三文魚夾在空氣中,“不是我否定你,你想想看,這件事和你有什麽關係呢?《影堂集》、你媽媽、烏珠,這條線索,你還沒考慮進去,難道隻是巧合嗎?”
    沈若呆了,“不能隻是巧合嗎?”
    趙耀吃掉三文魚,“可以是。有一次我們去蘭州考察建築。結果忽然想看電影,結果附近的電影院居然滿座。結果我們打車去了很遠的一家,但是是隨機挑的。結果我的室友忽然拉肚子,要上廁所。我在廁所那個男女通用的洗手的地方等他,結果——遇到了卓然。”
    “啊?你們之前認識嗎?”
    “我在也門旅行的時候見了她。她還追我呢。但是我拒絕了她。在蘭州重逢後,我覺得不能再拒絕人家了。而且我們倆聊了聊,發現純粹是巧合。她是去走親戚的。好了,看你的傻樣,要流口水了。你是饞卓然呢,還是饞我呢?我們去現場吧。偵探小姐。”
    所謂現場,就是徐大爺的父親去過的地方,就是王柴導演讓趙耀前老板幫助改建的地方。趙耀早就查好了,在柏林郊區,租了車前去,越過無限的好風光,不到3個小時的車程,一座小小的古堡一樣的建築就在麵前。趙耀帶著沈若問了問,原來這裏俗稱“男爵堡”,本來是個男爵的私人財產,現在也屬於他的後代。城堡有300多年的曆史了。如今是個小小的,沒有多少遊客的博物館。男爵的後代,好像不在這邊發展。趙耀問的那位本地德國老先生,就住得不遠。他很快替沈若解決了一個謎題:“男爵有個中文名字,叫王柴。據說他曾有個中國朋友。因為男爵的老家在采爾布斯特,中國朋友給他諧音起了一個中國名字。柴這個字的意思,男爵喜歡,覺得非常特別,就保留了下來。”
    趙耀把這些對話的大意翻譯給沈若聽。沈若小聲提出疑問:“那麽,徐大爺的爸爸見到的是男爵的後代還是誰?怎麽也叫王柴?吸血鬼啊?”
    趙耀告別德國大爺,逼著沈若用英文朝天空道歉了三遍,檢討自己口出狂言之罪,然後才帶著她進了城堡。城堡並不大,入口處沒有售票的程序,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會在晚間來關門,總之現在看不到什麽工作人員。唯一讓人覺得像個博物館的,是很多物件都圍著輕易就能突破的紅色絲絨界繩,並且有德文的說明文字貼在旁邊:書桌,椅子,搖籃。都在這裏度過了三百年的時光。一些屬於城堡曆史的肖像畫都掛在原來的位置,沈若幾乎忘了調查,仔仔細細看著每一件展品。——直到她發現除了自己和趙耀之外唯一的幾個參觀者,充滿驚訝地看著自己,同時用一種聽不懂的語言在討論著什麽。
    趙耀也發現了,他把沈若攬過來,直到那幾個參觀者一邊回頭一邊走開。趙耀指了指不遠處的牆壁,然後拉著沈若過去。沈若明白了:“這,這是——我的前世嗎?”
    牆壁上掛著的,是一副看似普通的肖像畫。旁邊的說明解釋說:這是建立城堡的初代男爵的一個朋友。這也是男爵家裏的畫像中唯一的家族之外的成員,同時,這還是男爵唯一的畫作。男爵給朋友起了一個昵稱,叫“影子”。“影子”是有著淺金色的頭發,和美麗的麵容,身穿古代歐洲騎士的盔甲。他明顯是高加索人種,他明顯是位男性,但是,他和沈若,如同水月鏡花,極為相像。
    趙耀暖暖的體溫把沈若包裹,“別怕,我們先出去曬曬太陽。”他安慰她說。
    陽光下,沈若給趙耀看自己的手機,“其實那個畫像,真沒什麽好怕的。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我連棺材都不怕還怕肖像畫?嚇人的是這個,我找給你看。”
    王柴導演的小說《我頭腦中的情侶房》的一個部分寫到:米強的記憶裏,他把安吉拉殺死,分屍,藏在了16世紀德意誌著名盔甲大師孔茲洛赫納的作品裏。
    “趙耀,”沈若認真地看著他逐漸變得陰沉的臉,“影子的肖像中,穿著的那種盔甲,是不是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