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陶 第拾章 胭脂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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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光易逝,轉眼已至深秋。
    這天一大早,黃英要去寺裏上香,阿離和惜然同往,帶了幾個小廝與丫鬟一起。年代久遠的古寺矗立在永清街的另一頭,鬆柏林林,安謐閑靜。離馬府還有些距離,陶公子騎著馬,黃英與阿離坐在前麵的轎子裡,後麵還有頂略小的,抬著大丫鬟秋華和兩個小丫頭,一行人慢悠悠地在街頭走著。
    永清街雖不似鄰近的永安街繁華,街旁也是有不少商鋪林立,行人穿梭,阿離時不時偷偷掀起轎簾的一角朝外張望著,好不興奮。
    “....惜然兄長,你看,看那是什麽好吃的.....“嘻笑顏開地,“....一層層的煎餅嗎...”
    “....那是螺絲轉....”
    “....還有旁邊那個圓圓的好像蒸糕的....”
    “...白奶酪...”
    “....哎呀,那個白瑩瑩的呢...”
    “....那是雲豆卷啊....”
    “....真想嚐嚐啊...”,眼神祈盼地望著陶公子,“....阿離手藝這麼好,可以自己做啊....”
    “....你這人,我都沒吃過怎麼做.....”哼一聲放下簾子。
    黃英在一旁看得好笑,朝著外麵的陶公子開了口,“...你再別逗她...”拉起阿離的手,“.....這雲豆卷要永安街一家老字號做的才好,讓惜然這就去給你買來,他馬快,不愁趕不上咱們。”
    阿離可開心了,扭過頭,沖著轎外吐吐舌頭,調皮地做了個鬼臉。陶惜用折扇溫柔地敲了敲少女的額頭,輕笑著,轉馬去了永安街。
    雖然時候尚早,永安街也是繁華喧鬧,車水馬龍,川流不息。陶公子買好雲豆卷,提著小包正騎馬往回走著,路過滴翠閣。
    這是間雅舍,平時那些簪纓貴族,詩書禮儀大家的公子或是稍有名氣的才子們願意在此品茶,賞花,以文會友。
    但今天的人尤其不比往日,非常得多,還有不少民眾圍在外麵,陣陣喧嘩。陶公子騎在馬上,視野開闊,一眼便看見了門口燙金的紙上寫著告示,菊花詩宴:
    敝人不才,於數日前偶得菊花名種:胭脂點雪。今開此宴,願將此花贈於天下才子。
    -----原來是胭脂點雪----惜然心裡念到。猶豫了一下,跳下馬,走了進去。
    滴翠閣外間已經站滿了人,裡麵是一處開闊的露天庭院,擺著不少六角園桌,最正中靠前方是張八角大桌,上麵放著漆黑金邊的圓盒,裡麵應是花種。旁邊還有一個菱形高挑的花簽筒,都是上好的木材。甜軟的糕點,清咧的新茶,院子裡種有各色植被,因是秋季,屬菊花開得最美,香氣淡雅,迷人心脾。
    既是“菊花詩宴“,自然要比的是詩才,人人手中持有花簽,擲花簽於簽筒內,便可作詩。那花簽筒早已是滿了一半。眾人竊竊私語著,時不時有低聲喧囂,大意也是說獻詩者已經不少,其中不乏有名的才子,世家子弟,那開宴者也不過禮貌地評論幾句,並不十分滿意。
    八角桌旁,坐著個約莫五十開外的老人家,精神懼碩,衣著講究,雖嘴角上揚,但實則表情肅穆,很有些威嚴,應是這菊花宴的主家。
    “....噹噹...”一聲,花簽落於簽筒。突然間,最靠裏桌的白衣公子站了起來,怯生生地,“....在下不才,剛有了一首,還望各位雅正....”
    傍晚黃昏獨自開,疏橫斜影照水來,
    不似桃李爭春度,猶抱冰心守清寒。
    他說得很慢,一字一頓,等著看官們的回應。大家有的點頭,有的搖頭,再看那位老人,淡淡笑笑,低眉垂眸,單手仍放在桌上,隨意敲著並沒有回應。那位公子便緊張了起來,額頭眉心竟冒出了汗。
    惜然在一旁看得想笑,嘴角一勾,輕聲道:
    繁華落盡獨自開,擬雪為顏玉做魂,
    塵心未滅逐芳影,桃花源處靈鏡台。
    他的詩音才剛落,前方的主家便激動地從位子上站起來,眉開眼笑,“.....好,好啊...”拍著手道,“.....真真寫道老夫心裡.....”人們也都循聲而望,但見陶公子站在最外麵,嫖色外衣玉色花紋,豐神俊美,天上人物。眾人便完全忽略了英俊公子左手提的那包不合時宜的芸豆卷。
    大家自覺讓開,好讓老人家快步向前,但見他雙手一拱,惜然也趕緊還禮。
    “...公子,還請上座...”
    其實陶公子有點為難,他看看手中已經半涼的雲豆卷,可又盛情難卻。勉強坐了一會兒,聊了聊菊花,品品茶,又告知了家門。那老人心下一驚[早聽說永清街馬員外愛菊成癡,家中有位公子更是善於培育菊花,卻不知竟是這樣的標致人物]對他甚為喜愛,不隻將胭脂點雪的花種贈予惜然,還準備了金銀珠寶。陶公子笑笑,隻收了花種,拒不要金銀,那長者便更為欣賞他的為人。
    惜然拿到花種,反倒不急著離去,而是漫步走到那位白衣公子前,道,“方才見公子神情,想必非常喜愛這胭脂點雪,培育菊花,最重要的便是這愛菊之心。”說罷把花種留下,揚長而去,那位公子實在又驚又喜。
    ----沒想到,竟耽誤到這會兒了,可真是遲了----陶公子匆匆忙忙地上馬---阿離那小丫頭,又該鬧了----寵溺地笑笑,直飛奔回永清街。
    秋天夜長,小爐燃香,明月才剛懸上天邊,大家就都在自個兒屋裏待著,不願意走動,隻留下上夜之人。馬夫人卻心中有事,先獨自去了南院,沒有尋到陶公子。見季雪已經休息,想著等夜深了,惜然回來,還要她伺候,便不想驚動。
    看看天色並不算太晚,提了盞燈,來到“春潮帶雨“。果然見陶公子一個人依在亭子裡,隻穿件花青色的單衣,悠然自得地喝著酒,黃英搖搖頭,走進將外掛披在他身上,“...這樣冷的天,在這裡作病啊?...”順勢也坐在一旁,“....怎麼不讓季雪跟著你...”
    “...姐姐也說天寒,不要凍著她...”陶公子笑笑,單手托著腦袋靠在欄杆上,另一隻手握著釉裏紅瓷酒杯,“...姐姐找我有事嗎?...”
    “.....找你啊,自然是好事...”突然特別開心地,嘻笑顏開,“....弟弟今日可去過滴翠閣,菊花詩宴拔了頭魁....”
    “.....哦,是有這麼回事....”
    “.....那詩宴可不是一般人家辦的,主家是宰相府裏親信,聽說弟弟沒收那萬兩黃金.....”
    惜然搖搖頭,“......你知我隻是為了胭脂點雪.....”
    “......姐姐自然是瞭解你的,我弟弟啊,根本不屑於這些身外之物...”打趣地看著他,戲謔道,“...隻是不愛這金銀俗物,可愛不愛美艷佳人啊......”
    陶公子笑而不語。
    “......今天宰相府的人來尋我,轉彎抹角地問你的生辰八字,有沒有定親,據說府裏隻有一位千金,也是絕色的人物。”語氣慢慢認真了些,“....弟弟,真不想娶親...”
    風撫過湖麵,吹皺一池秋水,惜然飲下口酒,閉著眼用手指揉了揉眉心,緩緩道,“......準備娶的....”
    “.....啊?!...”黃英倒吃了一驚,想著先前媒人踏破了門,他連看都不看,怎麼這會兒換了性情,忙好奇地問,“....是滿意這位宰相的千金嗎,還是,還是阿離...”
    聽到阿離的名字,陶公子睜開了眼,雙眸被月色親吻,有瞬間光華淹沒,幽幽道,“.....阿離,她會走吧,回金陵....”
    “.....那要看你願不願意她回去....”
    “....姐姐,我想娶的人,是季雪...”嘴角一勾,笑了起來。
    黃英詫異非常,萬萬沒想到是季雪,“.....弟弟你可不要跟姐姐說笑...”
    “.....字字真心.....”
    “....那,你可與她提過?....她可願意?....”
    “.....這....”陶公子愣了愣,似乎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似的,滿臉尷尬,突然嬉皮笑臉,“...這我倒忘了,還請姐姐操心啊...”
    馬夫人望著他莫名其妙的表情,啞然失笑,末了嘆嘆氣,直說罷了罷了,長者為母,原也是該替他操辦的。
    “....隻是.....惜然!....“柔聲喚他的名字,“.....凡世紛擾,弟弟你既不追名逐利,也不愛戀紅塵。可知人世間,哪一關,最難過?.....”
    惜然晃晃手中的新釀的綠酒,淡淡地說,“....姐姐是說.....情關....”輕蔑地笑笑,“...難過嗎...”緩緩起身,凝視著水麵。
    雖是秋日,荷花不似夏天繁盛,卻也未全敗,荷葉半枯半榮,露水融成,在清冷的月光裏晶瑩欲滴,有風飄過,便落了下來,墜入湖中,在茭光燈影裏,激起秋水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