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法場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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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清晨有些寒冷,獄卒鍾武衛不自覺搓了搓手,暗罵自己沒聽家中老母親的話多加件寒衣。天還是朦朦朧朧的,可身為九重司重犯押解的他就已經開始工作了,何況今天是個大日子——新皇登基。今日自己押解的犯人比較特殊,決不能出一丁點差錯,否則自己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鍾武衛很難想象身邊這位站在窂車裏的年輕女子居然會是臭名昭著,叱吒朝堂十年之久的昱陽長公主李蘭尋。實際上,她長得怪好看哩,至少比自己相過親的三位姑娘都要好看。如今退去華服,長公主此時隻著一件單薄的牢衣,這麽冷的天氣,竟似毫無知覺,也不見她打一個哆嗦。她的眉宇間有些淩厲的英氣,目光帶著些許清冷,這是常人家女子修不來的氣質,饒是京城名媛,那也是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扭扭捏捏,羞於見人的,全然不似眼前的長公主這般大方灑脫,甚至有些......氣定神閑。這個詞躍入腦海的一刻,鍾武衛打了個哆嗦,不知是因為天氣的寒冷還是別的什麽。他押解過形形色色的犯人,皇親貴胄亦不在少數,臨刑前若不是垂頭喪氣就是哭天搶地。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升上心頭——長公主今日未必會死。這個想法又嚇了自己一大跳,若今日長公主不死,那麽掉腦袋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了。想到自己上有老母要照顧,下.......唉,三十有餘連個媳婦也沒有,真若是死了,能到閻王爺那裏去評理嗎。鍾武衛又不自覺偷偷看了長公主一眼,此時押解小隊正向著西市方向行進,大家都想著早早完成任務,莫不能出一點差錯,窂車比平日要快一些,而李蘭尋就這樣倚著窂車,去望那將升未升的太陽。不知怎麽的,鍾武衛的心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無論曾經長公主如何興風作浪,驕縱任性,辦了什麽樣的錯事,到底也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就像現在即使長公主如何保持儀態,不在風中戰栗,也掩蓋不住她凍得已經有些發紅的雙手。都是肉體凡胎,又怎麽會真的不冷呢?
    耳邊傳來一陣唏噓,鍾武衛抬眼看見了向著自己走來的老母親,母親手裏是一件寒衣。母親一向身體不好,現如今居然一大早一個人親自送來寒衣。“兒啊,早上走的急,忘帶衣服了吧。”耳邊又是一陣哄笑,鍾武衛的臉有些微微泛紅他知道旁人在笑他是個長不大的“媽寶”,可自己的眼眶卻有些溫熱。他接過寒衣送走了母親,卻並不知道在大家的哄笑中,有一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笑——李蘭尋一直在看著他。
    他轉回身來到囚車旁,做了一件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事,那就是將母親送來的寒衣披在了窂車裏李蘭尋的身上。李蘭尋沒有拒絕,就像長公主高高在上,已經習慣了所有人為她服務似的。卻露出了一個無比明媚的笑容。鍾武衛突然就有些後悔,因為這抹笑容,或許自己以後不會再對別的女子心動了。李蘭尋似乎有一種震撼人心的魄力,讓人心甘情願為她而死。
    不過很快鍾武衛就會發現眼前的清冷與孤傲全然是一種錯覺,窂車裏的長公主其實是個話癆。
    不一會兒窂車便駛入城府民巷。說來也是頗具玩味,九重司設在東苑,而處斬犯人卻設在西市,所以九重司一般天未亮便已經開始押解,正午才會抵達。期間要經過一段長長的民巷,這個過程叫做“遊行示眾”,也算是對犯人另一種懲罰。進入民巷後,越來越多的百姓湧了過來......他們手裏提著各式各樣的菜籃子,鍾武衛這才了解到“京城第一臭名昭著長公主李蘭尋”的威力有多大......不時有爛菜葉子臭雞蛋向著窂車的方向打來,從駛入民巷到現在就沒間斷過。有時這些“流彈”還會誤傷窂車旁的押解人員,披在公主身上的寒衣自然未能“幸免”,鍾武衛歎了口氣。
    長公主李蘭尋囂張跋扈,驕縱任性還在小。而誅殺宰府鄭安吉,意圖謀反才是民憤鼎沸的根源。
    當然,長公主畢竟是長公主,其行為舉止莫敢以常人的思維推測,比如現在,似乎是本著“與民同樂”的態度,她的嘴也就沒有停過,分不清是與誰講,像是自言自語地嘮嘮叨叨。
    “打我便打我,何必浪費蔬菜呢?.......不過現在剛好有點口渴,誰扔個柿子過來?.......想當初我大婚差二十四人的花車遊街都全無今日這般盛況,有趣有趣......”
    似乎被萬人唾棄,奔赴死刑,對她而言也不是什麽值得放在心上的大事。——真乃天人也!鍾武衛搖了搖頭。
    更令人稱奇的是,人群中果然有個柿子向她飛來,盡管枷鎖傍身,她還是一把就抓住了那個柿子,二話不說就咬了一口,隨即眯起了眼,想必那柿子味道不錯。
    “謝謝啊!”
    李蘭尋笑著向著柿子投來的方向望去,可當她看到遠處長身而立的男子,那笑容則完全像是僵在了臉上,連著那柿子也嗆了她好幾口。她背過身,蹲在了窂車裏,嘴裏碎碎念:“完了完了,死不了了......呸,是完了完了,活不成了。”若不是鍾武衛離窂車近,還真聽不清她說的啥,不過就是聽清也弄不明白怎麽就死了活了的。這樣想著就問出了聲:“為什麽死不了。”話一出口,鍾武衛就意識到自己失了言。李蘭尋一副要哭卻哭不出的吊死鬼神態轉頭看向他:“因為好人不長命,禍害遺萬年唄。”“......”很長時間以後,鍾武衛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死不了”是指柳序會在刑場用金書玉令救她,而“活不成”是指柳序救人恐怕更糟糕。當然這是後話。
    李蘭尋的沮喪顯然隻是一時的,很快她便拍了拍身上的菜葉子站了起來,跺了跺腳,顯然是剛才蹲麻了。但誰能想到,李蘭尋蹲了兩分鍾一直沉默其實是憋了一個大招,一個令人歎為觀止,瞠目結舌的騷操作。
    隻見李蘭尋開始大聲呼喊道:“昱陽長公主李蘭尋,驕縱任性,囂張跋扈....嗯.....驕奢淫逸,好逸惡勞,罪大惡極,罄竹難書。細數其罪有三。掌國十年,毫無建樹,醉心玩樂,此為一;誅殺當朝宰執,意圖謀反,此為二;還有啥來著......不管了。實乃皇庭之恥,萬民之恥,家國之恥!這樣的人該不該殺?該!還要千刀萬剮,油鍋烹煮。這種人萬死難平民憤!”
    瞧她說的義正言辭,就好像唾罵之人不是自己似的。鍾武衛押解犯人十餘年,頭一回見到這樣的人物,也算長了見識。
    就像說的不解氣似的,李蘭尋補充道:“可是今天,遊行示眾,你們準備的是什麽?爛菜葉?西紅柿?就這?——李蘭尋皮糙肉厚能起作用嗎?顯然不能。那麽問題來了,用什麽打效果最好?我投臭雞蛋一票——”說著她還舉起了手。
    “臭雞蛋”一出口,包括鍾武衛在內的押解人員臉都綠了。人群一下子沸騰起來了,原本預留押解的官道界限也變得模糊不清,當場就有人站不住了,想要衝上來“劫窂車”,順便給裏麵的李蘭尋兩拳。還是押解人員死命才將這些憤怒的百姓攔下。
    “瞧把她狂的!真以為我們沒有臭雞蛋啊。”
    於是,無數臭雞蛋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李蘭尋半點兒不避,不過她身旁的押解人員可是受了她的連累,連遭“誤傷”。鍾武衛身旁一個比較年輕的押解司就不幸中招,一個又腥又臭的雞蛋正中他的後額,粘稠的蛋液順著脖子流了下來,顯得肮髒無比。正是憤懣時候,一轉頭卻看見李蘭尋雖然滿身都是蛋液,有的地方還粘連著菜葉,本應無比狼狽的她卻全無一點失落神態,相反還讓人有一種奸計得逞的錯覺,頓時一陣無名火竄上心頭。
    那年輕的押解司抬腿就給了窂車一腳:“你安分點兒能死啊!”鍾武衛正要勸阻,這時長公主卻向著那年輕的押解司投來了一個不明覺厲的目光。畢竟掌國十年,這或許才是昱陽長公主不怒自威的真正氣派。因為離得近,鍾武衛甚至能感覺到那年輕人的微微戰栗。
    “能不能死,一會兒不就知道了,若是死不了,你就要當心我來找你算算今日的帳了。”這話說得猖狂,隻是這一次,沒有人說她狂,準確地來說是沒人敢說她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長公主勢力龐雜,卷土重來未可知呀。那年輕人的表情難看的如同咽下了一隻蒼蠅,再不敢有半點僭越之舉。
    雖然是一路顛簸,又有些坎坷,但最後總算是順利抵達了西市的刑場。李蘭尋從容的走下了窂車,或許是剛才的餘威未消,整個押解司再無一人敢對她有些許不敬。就好像無論處於什麽境地,她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長公主。
    正坐在法場中央的是京城有名的“牆頭草,順風倒”黃鴻,名字倒是起的一本正經,隻可惜是個小人。他打娘胎裏出來就帶了點毛病,那就是結巴。如今當了這個“結巴判官”,再正經嚴肅的話從他嘴裏出來也別指望能有多嚴肅多正經了。見犯人已經押到,故作威儀,鋪開卷軸,一字一句念到:“奉天承運,皇...皇帝詔曰,昱...昱陽長公主李...李蘭尋......”場下傳來一陣哄笑,黃鴻啪的拍了一下驚堂木。“肅肅肅靜...”他當然知道百姓在笑他的結巴,隻是還得端著判官的架子,不由得緊張起來。隻可惜越緊張越是結巴,幾十字的批文在他口中好像永遠念不到頭,雖是正午,但天氣並不算熱,可黃鴻卻已經汗流浹背。
    李蘭尋原本跪在刑場中央歪著腦袋看著黃鴻念批文,而後似乎是跪痛了,齜牙咧嘴地歎了口氣,無奈開口道:“大人,要不我來幫你念?”
    “這...”還沒等黃鴻回答,李蘭尋便大聲背誦到:“昱陽長公主李蘭尋謀害當朝宰府鄭安吉,意圖謀反,其罪當誅,斬立決,即刻執行,以儆效尤。”
    “這...成何體統”黃鴻的臉一陣青一陣白,裝模作樣繼續念到:“即...即刻執行,以儆效...效尤”說罷便要將手中的令箭投落,這時從人群中站出了一個讀書人——“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