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怨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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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橫掃,屋簷落下的雨滴如玉碎成簾。
燭火成了這漆黑的雨夜中最生動的點綴,分布在整座暝幻宮大小屋舍中。
白舒眉對著鏡子坐了許久,身旁數盞燭火圍繞著她,鏡子中的她,雲鬢齊整,朱釵斜插,容貌美得如畫中仙。
她微微搖晃著雙笙玲,這鈴鐺的光芒便與這燭火交相輝映,發出好聽的聲音。
“師姐……宮主!”門外忽然有聲音傳來。
“進來吧。”白舒眉坐著沒有動。
門外風雨中進來一人,正是柷音。她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收攏一把油紙傘,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這雨下得可真大!”
她走到白舒眉身邊坐下,白舒眉也沒有說話。兩人都沉默了一陣。
過了一會,柷音開口道:“宮主,今天的事情……”
白舒眉打斷她:“你還是喚我師姐吧,我兩原本就不需要見外。今天的事情本也沒什麽。寒淵鳥傳她,雙笙玲歸我,師尊或許早就這般安排了。”
柷音沉默了一陣,道:“寒淵鳥才是本門至寶,執寒淵為尊,師姐還是要設法取回來為好,落於一個沒有靈力的人手中,隻怕對我們暝幻有害無益!”
白舒眉搖了搖頭,輕輕道:“師尊之命,不可不遵。她是我們的小師妹,便多讓她幾分罷,明白麽?”
柷音慍怒道:“師姐!便是因為你一直這般溫柔與忍讓,她才會做出今日這種事!”
白舒眉嫣然一笑,眼眸如水,望著柷音道:“柷音,你需得喚她‘茴香尊者’。”
柷音見白舒眉說話間,臉龐被燭火與雙笙玲的光芒映照著,更顯美麗;她的聲音溫柔,猶如山澗中緩緩流動的溪水,饒她是女子,都不禁看得癡了,猶如獨對山穀中一株幽蘭,半點都挪不開眼睛。
她癡癡看了白舒眉半晌,忽然大驚,失聲叫道:“師姐!”
她驀然舉起右手,迅速點住自己身上幾個大穴,手中連續結印,柷椌器靈之聲隱隱響起,雙手顫抖不已。
過了一會,她才勉強睜開眼睛,喘氣不止,環顧四周竟然是漆黑一片,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哪裏有燭火?哪裏有雲鬢齊整、朱釵斜插的師姐?
白舒眉一頭黑發直垂到地,沒有挽髻,正對著銅鏡端詳著自己的臉龐。
窗外一道閃電劃閃了大半個夜空,柷音陡然見銅鏡裏的白舒眉正在望著同樣映在銅鏡中的自己,她不由打了個哆嗦,顫聲道:“師姐,你竟——你的幻術竟到了控階裏如此的境界……”
白舒眉打斷她,冷冷道:“柷音,你有多久沒有練功了?”
柷音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背上陡生一股惡寒,顫聲道:“在……在下知錯。”
白舒眉冷道:“不知勤練,你身為四仙法,表率何在?不知尊卑,背後妄論茴香尊者,你禮德何在?”
柷音一凜,垂首不語。
白舒眉忽然展顏一笑,緩緩轉過身來,執起柷音的雙手,柔聲道:“好了,誰人無過?柷音,我對你乃是寄予厚望,暝幻宮落於我的肩上,何人才能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心中應該清楚。”
她執起柷音的雙手,把自己一雙白玉般的雙手覆於其上,一字一字地道:“聽著,絕不可因為離痕宮主的離世而使暝幻從此沒落。”
柷音潸然淚下,顫聲道:“我知錯了,我明日便親去向師妹——不,茴香尊者道歉,從今以後我便潛心修煉,為宮主你分憂!”
白舒眉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把柷音也從地上扶起來,對她道:“柷音你可知雙笙玲的由來?”
柷音思索了一陣,輕聲道:“我隻知是離痕師尊親傳予師姐您的。別的不知。”
白舒眉笑了笑道:“說來也奇怪,我查閱過藏書閣的書籍,雙笙玲從未在暝幻宮的典籍中出現過。師尊對我多年傳授功法,也從沒聽她說過有哪位仙尊曾使用過這個法寶。”
柷音驚疑道:“這——”
白舒眉柔媚一笑道:“師尊當日把雙笙玲傳給我的時候,曾對我說過一句話:此物是世間難覓的至寶,它的威力不下於寒淵,今後怎麽用它,要靠你自己去修煉。”
說著,她祭起雙笙玲,那雙笙玲便緩緩漂浮於空中,光芒幽幽,她又接著道:“師尊一生縱橫,閱人無數,智謀非凡,她把雙笙玲給我,把寒淵鳥給賀千曲,這難道不是她早就有意的安排?”
柷音心中一緊,卻聽白舒眉輕輕道:“師尊之意,就是想讓我們兩個相爭!”
柷音顫聲問:“為什麽?”
白舒眉沒有回答,卻喃喃地重複道:“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她忽然仰天大笑了幾聲,一頭黑發亂舞,目中似有淚光閃動,整個身子抖動不已,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傷心。
窗外一個悶雷突然響起,柷音嚇了一大跳。
白舒眉止住笑聲,幽幽道:“明日可是眾門派離去之日?”
柷音垂首道:“是的。都已向我傳達過了,因此我今夜才冒雨前來見宮主,告知此事。”
白舒眉沉默了一會,道:“玄劍呢?可有話留下?”
柷音抬眼看了一下白舒眉,垂下眼瞼:“沒有。”
白舒眉默然半晌,道:“知道了。你去歇息吧,我也困乏了。”
柷音默默躬了個身,又望了白舒眉一眼,在沒有燭光的黑暗中,借著窗外屋簷下雨滴的反光和雙笙玲的幽光中,她看見白舒眉也在望著她,神色溫柔,容顏卻似乎憔悴幾分。
她心中暗歎一聲,緩步離開房間。
柷音離去的關門聲一響,整間房屋陡然一亮!
白舒眉還坐在銅鏡前,她根本沒有從銅鏡前站起過,仍然是雲鬢齊整、朱釵斜插、容貌極美,如畫中仙一般,雙笙玲正在她手中微微晃動著。
一切就跟柷音來之前一樣。
白舒眉望著鏡中自己的容顏,笑得如一朵嬌柔的花:“何為真?何為假?”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笑容一停,殺意凝滿了雙眼,對著銅鏡咬牙說完方才沒有說完的話:“為什麽?為什麽?”
她的腦海中湧現了數日前的一個讓她永遠忘不了的場景。
那天比武完畢,賀千曲受了重傷,而她並無大恙,其實不過被寒淵鳥所驚,很快便緩過神來了。
那日醒來以後,她想去看看賀千曲的傷勢如何,也想順便問問,師尊是何日把寒淵傳給了她,為何一直不告知她呢?
兩天後,她往賀千曲石橋邊的小屋走去的時候,卻在很遠處突然見師尊離痕神色匆匆往後山而去,竟似完全沒有發現她一般。她暗暗跟著,也不敢離得太近,幸而師尊似滿腹心事,也沒有發現她。
她一直跟到暝幻後山,才發現師尊所去竟然是暝幻暗處荒廢已久的囚室。
她不敢直接跟進去,卻又好奇心難抑,在附近踱來踱去。過了很久,她突然靈機一動,跑到了懸崖邊,咬牙縱身一躍。
她落到了懸崖半中突兀生出的一顆古鬆上,那古鬆旁有一個小窗,那小窗正是最深處的那間囚室的窗戶。她把身形藏在古鬆下,暗暗望進去,才大吃一驚地望見,那正是聶楚荊與師尊離痕。
聶楚荊滿身是血,看得她的心隱隱作痛。
她剛好聽見離痕對聶楚荊說:“聶楚荊,你知道渡她靈力,她可能會難以承受,便渡她內力,如此說來,我還得感謝於你,若不是你這股內力護住了她的心脈,賀千曲此戰怕是會被傷及心肺,在之後的戰鬥中,就更無力抗衡白舒眉。”
她在古鬆上聽到這句話,一陣眩暈,差點要從樹上掉下來。
又聽得聶楚荊回道:“此戰勝負其實本已早定,這點前輩亦深知。前輩心中或有矛盾,我不過替前輩做了你想做而不方便做的事情而已。”
她全身的血液都被凝住,天地都像在旋轉。
她一咬牙,凝起力氣從那樹上使勁躍上懸崖,不經意間驚起了一隻雀鳥。
她回到自己房中,淚水濕遍了枕頭。
……
想到這裏,白舒眉眼睛布滿了紅色的血絲,雙手拳頭緊握,指甲都嵌進了肉中。
她瘋狂地對鏡中的自己笑道:“為什麽?我從小就是你唯一的閉門弟子,你對我說你會把這一生絕學全部傳授於我,你對我說,暝幻宮未來定是給我的!”
“你從小便對我說小師妹沒有靈力。為什麽你竟要把寒淵傳給一個全無靈力的人,她憑什麽?我才是你唯一的閉門弟子!你對她平日冷淡之極,你竟然全是裝的?”她對著銅鏡吼著。
“你最討厭他人插手暝幻宮中事,你卻不怪聶楚荊給她傳了內力,原來你竟是要讓她與我抗衡!”
她冷笑道:“她與我抗衡?若她有靈力,是不是我這個宮主之位,就必須得拱手相讓!”
“可惜,她永遠也不可能會有靈力,我那道化功散啊,本也不是想給你的……師尊!”她忽然又流下了眼淚。
她對著銅鏡,又笑又哭。
忽然她又喃喃自言道:“聶楚荊…楚荊……,我不怪你,你本就是心軟的人,你不過就是度了她一口內力,我不怪你……”
她回憶起那日薊陽市集中相遇,他罕見的一身青衫,翩翩落於她麵前,星眸醉人,氣質出塵,一笑間英氣凜然。
思及此處,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又露出了嫵媚之極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