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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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儀華夏易悠悠!
銀風竹的小名叫竹竹,風是他的祖姓。三十多年前的一個寒夜,當他嗖嗖發抖地躲進一家貴族的宗廟,想從神台上偷取一些貢品來填充一下幾日未曾進食的肚子時,巡夜的人發現了他,把他這個偷食神靈的竊賊綁縛了起來。
褻瀆了貴族的宗廟神靈,他被狠狠地揍了幾頓,直到奄奄一息,次日,就像一條死狗一樣被扔到了風雪之中。
本來就很單薄的破衣,被重重的鞭子抽打得稀爛,不能遮體,傷痛已經麻木,饑寒也不再有所感覺,朔風怒號,他頭枕在鬆軟的雪泥上,露出唯一還有一點生氣的雙眼,緊緊地盯著滿天密布的彤雲,似乎感覺到了大地的呼喚。此時此刻的他,覺得累了,乏了,困了,那裏也不想去了。雪地,就是他要用來長歇的床,飄飄灑灑的雪花,那是床上的帳子。
他是一個孤兒,父母姊妹都在部族的爭鬥中早早死去,孤苦伶仃的,他不知道自己怎麽能活到現在。親人的影子早已經模糊,但是在那一刻,好像一切又清晰起來。他知道,他們怕他孤單,特意又遠遠地尋了來,找到了他。潔白的雪帳子,就是親人們給他從天上弄來的,怕他要趕遠路,幫他隔開了塵世的喧鬧,讓他休息好了。
天路是很遙遠的,他必須好好地長睡一覺。帳子真好,比那些富貴人家的紗帳好多了,能避開煩人的吵雜,萬籟俱寂,隻有好聽的、微微的、綿綿不絕的沙沙之韻。他閉上了雙眼,幾滴溫淚從他的眼角淌出,滴在雪被子上,砸出幾個白豆窩。
……
當竹竹以為必將委身溝壑長眠於大地之時,是路過的銀狐氏父女把他救活了下來,並且收留了他,讓他感有了家的歸宿。
銀狐氏叫銀狐光,他就是小喜的外祖,銀狐玥的父親,因為擔任著宗族之長,外族的人,就稱呼他為銀狐氏。那一天,銀狐光帶人去把女兒從婦翁家接回銀邑,路過龍方,眼尖的女兒發現了路沿下幾乎被白雪覆蓋了的瀕臨死亡的風竹竹。
天氣惡劣,還要趕路,銀狐光不想多事,而且,路上凍死骨常有,不足為奇。所以他隻隨著女兒的一聲驚奇匆匆看了一眼,就放開不再理會了。
女兒玥玥是銀狐光的掌上明珠,那時候五六歲的樣子,被放在外家養了將近一年,快過年了,接她回家。他們坐在牛車上,在風雪裏慢慢行進。玥兒還是不回頭地注視著剛才的凍屍。女兒聰明伶俐,眼睛利,膽子大,是她的再一次發現與呼叫讓銀狐光改變了主意。
銀狐光實在受不了玥兒的倔強,看她兩眼淚汪汪,小腳在車上亂蹬,心軟了,隻得掉頭下車,去看那個凍人。用手探探,果然還有氣息。
思磨著正要花點錢買幾個奴仆呢,看樣子這凍人十歲出頭的年紀,合適得很,能夠把他救活了,橫豎是一樣的。何況這是女兒小玥玥做好事呢。
讓幾個下人一起幫忙,把風竹竹抬起來,放到車上,救活了。因為狀況嚴重,必須繼續救治,不能前行,所以,到了紅陶邑,就急著要尋一個地方暫住。寒風刺骨,天氣太冷,隨行人員又多,還帶著一個生死未卜的病人,難以找到合適的地方寄宿。後來好說歹說,銀狐光給足了酬金,酒肆“杏花村”騰出了兩間半屋子,接納了他們。
道路極為難行。算一算行程,時間上還來得及,天也似乎有留客的意思,於是在杏花村一住就住了一旬。本來打算把竹竹用作仆役的,看到他各方麵都還好,女兒玥玥又與他親,嘴裏哥哥長哥哥短的叫過不停,心裏就高看了他一眼,贈了他一個“銀”字,把他收為了族人,風竹竹從此改叫為銀風竹。
在杏花村的那幾天,銀風竹吃了有記憶以來最為香甜的食品,睡了有生以來最為甜美的覺。身邊還多了一個嬌俏可愛的小族妹,他心裏的寂寞與煩惱都消散了。此後,他就慢慢融入到了全新的生活,成了銀狐族氏族裏的一份子。
所以,紅邑的杏花村,是銀風竹生命裏很重要的一個人生驛站,已經深深地刻在他的記憶裏。
後來,他作為銀狐玥的陪嫁媵臣到了攸方,並在攸侯和侯夫人銀狐玥的主持下,組建了家庭。他倒比族妹銀狐玥早生孩子,兒子出生長大後,他和家人聊天,偶爾談起來,也把與杏花村有關的這段特別經曆,講給他的家人聽。隻是命運多舛,後來兒子應征入伍,為攸國出征打仗,去了戰場沒有回來;回國的人說,親眼看見孩子被敵兵的槍戟挑殺於馬下。老婆因為思念孩子過甚,一年後也一病不起,走了。還好,侯夫人仍然把他當做家人一樣看待,君侯也看重他,委以各種重任。隨著小喜的出生,銀風竹的生活裏又開始充滿了新的陽光。後來侯夫人難產離世,後宮有了新主,小喜失寵被貶民間,銀風竹和黑陶獲準相伴陪同。
原本是打算到獨山去的,因為多方麵的原因,幾人來到了聚龍鎮。到這裏來,誰說一定沒有一種冥冥的安排呢!
……
往事不堪回首啊。
今日的宴席,改為小主的拜師宴,他順便請來了靈龍作坊的兩位工友咆月乙和辛水,他們與銀風竹相處不久,也不知道這個老頭子的身份來曆,但是和他很有話說。
“以前有個客人,來我們作坊購買骨器,感覺他是很像你——”
“連口音也像,你說怪也不怪!你這邊沒有什麽親戚吧?”
一日在工坊做工,咆月乙突然跟銀風竹說。
銀風竹的心,被這話瞬間擊了一下。他就問咆月乙那客人的姓名年紀。
“三十出頭。姓名倒沒有問起過。”咆月氏答道。
掐指算來,自己杏兒如果不死,也是這個年歲了。可是,人有相像,名有相同,肯定是巧合吧。銀杏兒的凶訊,可不是攸人瞎說的,那是參戰的兵士親眼所見。
再問客人的地址與行蹤,咆月氏不能奉告。
還是辛水給出了新的線索
“是那個來我們作坊買蚌鐮和骨刀的麽,我在紅陶的‘杏花村’見過一次,那日他在酒肆門口賣竹器呢。”
辛水是紅陶邑人,有時回家,需要路過酒肆“杏花村”,一天看到門口賣竹器的有點麵熟,細想是到過靈龍作坊的一位顧客。因為他又沒有要購竹器的打算,所以也就沒有上去和他攀談。如果不是銀工友問到這個人,他還不會放在心上呢。
希望是不抱什麽希望的,心痛一陣過後,不過有了一種好奇而已。自此,銀風竹就把“杏花村”三個字淡淡地記下了,但是並沒有一定要急著去看一看的意思。
一改東道主的待客熱情,老銀自斟自酌,直到第二輪的投壺遊戲開始,他才從回憶與默想中走出來。
這輪投壺,規則與前輪不同。
第一輪是四次分射,都是立投,每次投射失手,投手皆罰酒;然後算入壺成績,最差三名者罰表演。第二輪則是四矢連投,並改立投為雜投。
所謂雜投,就是耍雜投射,有雜技表演的意味。四枚箭矢一次性連續投完。雜投的方式包括有跪投、臥投、反投、坐投、跳投、隔屏投等等,但不限於這些,隻要投射方式有所創新變化,即可。
方式方法不能雷同,否則,就會被判為投射無效。
投射方法無效者,將要受罰。無疑,與前次不同,抽到好簽排在前麵投射的人,將有更為便利自由的選擇。
投射方法有效,如成績排在最末三位者,也要受罰。
越往後,對投射技藝的要求越高,技藝越高,表演就越精彩。
小喜,銀風竹,黑陶,黑風甲,咆月乙,辛水,龍上山,龍上峰,豫州朋友,梁州朋友,周夜,周突,姬分,青檸,文魚,石夫人,石溪老,一個周突貨隊的隊員,一共十七八個人,通過猜數來決定各自的投射順序。
小喜運氣最好,這次排在第一位投射。他明了規則後,選擇跳投,四箭連發,成績稍微好於上次,但還是脫壺兩枝,中了兩次,喝酒兩杯。
其他排在前麵的人,分別選擇了這些投射法跪投、臥投、背投、坐投、隔著屏風投、蒙眼投的,等,成績大同小異,多在三四之數。
次序在後的人,有周夜周突等人。
周夜用彈弓發射箭矢,屬於彈弓投,四矢皆中。青檸利用了大嘴巴鳥九兒,讓它用鳥嘴幫忙把四枝箭矢銜到了銅壺裏,自然全部命中,這樣的操作,讓小喜大開眼界。周突用的是拍投方法,就像小喜印象裏打乒乓球一樣,就近找了一塊稱手的木板,把箭矢都拍打進壺去了。
黑風甲用的是手指彈射,把箭矢放在左手掌,右手中指彈發,也是四投四中。石溪老用嘴含住箭矢,然後對準投壺吐了出去,也不錯,那是他練習野獸舞練出來的心得。
黑陶排在靠後,用碗投解決了投射方法的問題箭矢首先來一個拋擲,把自個的陶碗拿出,用碗底對著箭尾一迎,向著投壺彈射過去,也中了三箭,有點類似周師父的板拍,但是道具迥異,不判罰為雷同。
最為有趣的是文魚,她隻用一支箭矢完成了四次投壺,表演非常精彩,看得小喜眼睛都直了。
過程是這樣的文魚取了一枝竹矢,把握好了力度,用右手投擲,箭矢入壺,箭頭觸碰到了銅壺底部,箭矢反彈,原路依樣逆回到手中,如此連續四個來回,中間並無中斷!
大家紛紛為魚鳧公子信使的這次表演而喝彩,並都主動受酒一杯。
隻有石夫人、貨隊的隊員、銀風竹的兩個工友,因為排序比黑陶還靠後,無有效的投射方式,依規被判罰。另外,投射方法有效,但是投射成績排在最末的有龍上峰、豫州朋友,以及小喜。
第二輪投壺,共有七位人員受罰表演節目。
石夫人把小喜的兩闋酒詩配成了舞曲,算作受罰表演。辛水表演的是在水盆裏憋氣。報案隊員表演了學公雞報曉和母雞打鳴,惟妙惟肖,讓大家笑得前昂後合,小喜心裏給他取了一個“雞鳴”的外號。
咆月乙、龍上峰、豫州朋友各有節目作罰,效果稍遜,但都準予通過。
這些都是江湖奇人,要麽有投壺的絕技,要麽有表演的才能,非常地助興,小喜認為,這場宴席舉辦得很是成功。
古人不好欺負,小喜本想著要來一個什麽震驚四座的表演,左思右想,一時找不出什麽拿得出手的。
還好,此時石夫人給他攬過來一個奇怪的任務,可以抵罰。
具體的內容是什麽?
“等酒肆的老板上來跟你說吧!過關了,他們能免去你們的這一頓宴席花費呢!”
石夫人故作神秘地的道。酒肆的女老板是她的親姊妹,她不會瞎說的。
這頓宴席的開銷可是不少,什麽樣的任務,竟然可以賺取這樣豐厚的回報?小喜未免有些擔心,又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