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五章: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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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殊的指尖點在地圖上的西南一角。
亂礁灘像一塊被風蝕的巨獸骸骨,猙獰地探入灰暗的海麵。
“此處必有接應。”
他聲音平穩,聽不出波瀾。
但手中,已經是悄然出現一枚玉符,一道道消息,從中傳出。
他這次暫時鎮守盤海城,城中,自然有著真武宗的道君前來跟隨。
忘塵道君,雖然是在這次大戰中才晉升萬象境,但其參悟的五行大道極其精深,擅長隱匿之道。
讓其前往執行這門任務,倒是正好。
江殊目光掠過地圖,落在盤海城中心區域,那座如同通天巨塔般矗立的傳送塔虛影上。
塔基深入地脈,結構複雜如迷宮,更是整座城池空間脈絡的核心節點。
那裏是第二條暗道的終點,也是最危險的陷井入口。
沒有再多言語,江殊一步踏出,整個人的身形,眼前空間波動,下一瞬,便消失在這城主府中。
……
傳送塔核心區域的入口由厚重的玄鐵符門封鎖,表麵刻滿流動的警戒符文。
厚重的符陣隔絕了內外,塔內自成小空間,靈力精純卻帶著傳送特有的微弱空間擾動。
就在符門外深邃的陰影裏,靠近塔基與岩層接縫處一條極其狹窄,幾近於無的縫隙中,蜷縮著一個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
他叫玄螭。
玄螭的呼吸壓抑到近乎停滯。
三天,整整三天。
他像一滴汙血滲進了石縫,不敢動用分毫妖力,全靠本體堅韌強行收斂心跳,依靠皮囊下那層薄薄的玄冰羽鱗隔絕最後一絲生命氣息,如同真正死去的礁石。
地脈深處傳來的陰冷濕氣浸潤著羽鱗,帶來刺骨的麻木。
直到現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族中的玄溟妖尊,竟然會被新晉道尊的江殊,殺得铩羽而歸。
這對於玄螭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
玄溟妖尊,那可是鯤鵬一族上一代的最強者。
未來鯤鵬一脈的最強者,極有可能成為族中老祖。
雖然隻是妖尊中期的道行,但一身修為,早就不弱於一般的妖尊後期。
可這樣的存在,竟然都被江殊所傷。
這是鯤鵬一族從未有過的恥辱。
而自己,作為鯤鵬一族中的血脈,如今也是被江殊困死在這座鐵桶般的城池裏,像陰溝裏的老鼠!
該死的江殊!
玄螭的利齒在口中悄無聲息地摩擦,毒液般的怨毒幾乎要衝破喉嚨。
三天前的雷霆清洗,他僥幸躲過,但妖曦花費無數心血埋下的暗樁,多年編織的情報網,被對方連根拔起,摧枯拉朽,一點活路都沒留。
連坐誅族,宵禁格殺!
這根本不是統治,是滅絕,是囚籠!
甚至連一絲風都透不進來。
更讓他心膽俱寒的是那個江殊對空間的感知力。
玄螭身負頂尖的鯤鵬隱匿天賦,如果不是道尊仔細搜查,略微的潛行,他自信能做到。
可麵對江殊,他甚至不敢嚐試稍微大一點的空間挪動。
那無處不在,仿佛能看透一切虛妄的冰冷意誌,如同懸頂的利刃,隨時可能斬落。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過死亡的迫近,這滋味比族中妖尊的訓斥更刻骨。
不能再等了。
一旦氣息暴露,立刻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必須搏一把!
他意念微動,以血脈中傳承的,僅有妖君境界也能勉強施展的微弱神念波動,極其謹慎地探向地脈深處早已預設好的一處緊急聯係節點。
那是一個依附於地下水脈的微小氣泡空間,也是他藏身處的延伸。
很快,神念連接到三道微弱且惶恐的氣息。
那是三個半人半妖形態,境界隻在化形層次的妖曦餘孽,他們是玄螭僅剩的,留在城中更外圍的手下了,他們的恐懼和絕望清晰地傳遞過來。
一群廢物,但還有點用處。
玄螭的神念冷酷地壓下三個手下的恐慌,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冰冷的絲線穿透黑暗。
“聽著!”
“生機就在西南亂礁灘,那裏的接應已經啟動,這是爾等唯一活命的機會。”
“立刻出發,隱匿所有氣息,從地底暗流潛行,不惜一切代價衝出去!”
“隻要一人能逃出,立刻燃血催動傳訊妖符,將此地慘況報於帝宮,定有重賞!”
他將一絲偽造的,模仿玄溟氣息的空間坐標烙印打入其中一妖的腦海,坐標指向亂礁灘最危險的一片暗流漩渦區。
而那個地方根本不是什麽接應點,而是一處絕地,是一個能夠引起很大的動靜,掩護自己離開的陷阱。
三個手下的神念瞬間被盲目的求生欲和虛無的賞賜點燃,變得狂熱而決絕。
玄螭毫無波動地切斷了連接,一絲冷笑在眼底閃過。
手下就如同壁虎。
壁虎的尾巴可以斷掉,就是為他這個主人爭取逃生的時間。
他需要動靜,需要有人吸引江殊的注意力和城防力量,將那隻銳利的“眼”暫時引開。
幾乎是神念斷開的刹那,西南方向,隔著厚重的岩層和海水,一股極其狂暴混亂的能量波動驟然炸開!
劇烈的法術轟鳴,妖力的嘶吼以及瀕死的慘嚎隱約傳來,又被距離和岩層迅速削弱扭曲,隻剩下沉悶的震動感傳至傳送塔附近。
果然有人!
自己手底下這幾個人雖說修為不濟,但怎麽說都是化形境界的大妖,竟然這麽快就死去,看樣子最少也是道君級別的出手了。
玄螭能清晰“聽”到遠處那場爆發的慘烈。
他潛伏前曾在那三個手下的臨時藏身點悄然留下了一枚的種子,能夠感受到他們的生命氣息。
近乎瞬間就被殺死。
這種手段,非道君不可為之。
不過,按照他的計劃,城中的道君,應該也被其餘雜事牽扯,現在出手的,極有可能,就是江殊,江太玄!
這,就是他的一線生機。
玄螭沒有再多想下去,他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石壁,屏住呼吸,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
妖氣從他的每一個毛孔中散發出去。
傳送塔核心區域入口的陰影完美地包裹著他,外麵亂礁灘方向傳來的劇烈能量波動,帶著毀滅性的氣息橫掃過整個盤海城,連此處深入地下都能感受到那令人心悸的震顫。
這是最好的機會了!
玄螭慘白的臉上因激動而泛起一絲病態的潮紅。
那三個誘餌果然成功吸引了盤海城的注意,甚至很可能逼得那位殺神親自動手了!
劇烈的能量波動是讓他逃出這個地方最好的掩護,也是他自己規劃的唯一活路。
他強忍著因逃遁帶來的劇痛和識海撕裂般的虛弱,身形如一道幽暗的流光,從陰影中疾射而出。
他的目標正是前方那散發著柔和空間波動的傳送塔核心控製節點。
隻要激活預設的坐標,就能瞬間跳躍到妖域深處預留的安全點,徹底脫離這座由江殊掌控的死亡之城。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傳送核心那溫潤的光芒在眼前放大,幾乎觸手可及。
生的希望從未如此真切,逃離這座修羅場,擺脫那個恐怖人族的陰影,近在咫尺!
“成了!”
這個念頭如同火焰般在他即將枯竭的心神中轟然燃起,一股絕處逢生的狂喜瞬間淹沒了所有恐懼和痛苦。
江殊的名聲實在是太大,就連在自己心目中好似天神的玄溟妖尊都在他手中吃了大虧,玄螭現在心中隻有一個想法。
逃出去!
可是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那冰冷又蘊含生機的陣盤晶石表麵時,空間毫無征兆地凝固了。
周圍的一切瞬間被凍入了萬載玄冰,前一瞬的極速衝刺,下一瞬便化作了徹底的靜止。
玄螭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尊鑲嵌在琥珀裏的蟲子,連一根手指,甚至眼皮都無法眨動。
那近在咫尺的傳送光芒,此刻卻遙不可及。
緊接著,一隻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的手掌,如同從凝固的空氣中剝離出來,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視線前方,不容抗拒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冰冷,堅硬,帶著一種足以捏碎星辰的力量感。
窒息感瞬間扼住了玄螭的喉嚨和所有思維。
他眼珠幾乎要爆裂出來,難以置信地看著這隻手的主人。
他就那樣平靜地站在傳送光芒之前,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一身玄青色的盤海城主袍服纖塵不染,麵容年輕卻沉靜得如同深潭古井,隻有那雙深邃如星海的眸子倒映著他此刻扭曲驚駭的臉孔,平靜之下是絕對主宰的冷酷。
江殊!
他不是應該在亂礁灘,在那劇烈的能量風暴中心嗎?!
巨大的恐懼像無數冰針,瞬間刺穿了玄螭剛剛燃起的狂喜和生機,將他所有的僥幸和希望徹底粉碎。
冰冷的絕望像潮水般將他吞沒,四肢百骸都凍得失去了知覺。
他知道自己完了,自己精心布置的逃生計劃,在這個人麵前,就像一個可笑至極的孩童把戲。
江殊扼著他喉嚨的手並沒有立刻發力,而是就那樣將他像捏小雞一樣提起,雙腳離地,懸在半空。
窒息感讓玄螭的臉色由潮紅迅速轉為可怕的青紫。
“想逃?”
江殊開口了,聲音平淡得像是在談論天氣,沒有一絲煙火氣,卻讓玄螭渾身如墜冰窟。
“這盤海城的地皮都沒踩熱乎,你就急著上路?”
玄螭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掙紮聲,涎水不受控製地從嘴角溢出,眼珠因為充血和恐懼布滿了血絲。
道尊……這就是道尊之威!
他這妖君,就仿佛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兒童。
連一點點的反抗之力都沒有!
“砰!”
玄螭感覺自己像破麻袋一樣被砸在旁邊的石壁上,劇痛傳遍全身,五髒六腑都移了位。
他蜷縮在地上劇烈地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灼燒肺腑的劇痛,狼狽得像一條垂死的野狗。
江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目光不含絲毫憐憫,隻有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
“我不喜歡浪費時間。”
江殊的聲音依舊平穩,卻清晰地傳入玄螭模糊的腦海中。
“現在,給你兩個選擇。”
玄螭的身體猛地一僵,求生本能讓他努力抬起頭,眼神混亂而希冀地看向那個決定他生死的身影。
“第一。”
江殊伸出左手食指,指尖沒有任何光芒,卻讓玄螭感到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我用靈魂大道強行翻檢你的識海。”
“你應該知道被靈魂大道搜魂的後果,輕則靈智盡毀,一身妖君修為盡數散去。或者更加直接,魂飛魄散,正好清淨。”
靈魂大道,強行搜魂!
這幾個詞如同重錘砸在玄螭心頭。
他親眼見過族中長老以這般手段對待人族的修士,其淒慘下場,比最凶殘的刑訊更令人絕望。
那不僅是死亡,是比死亡更永恒的深淵!
“第二。”
江殊伸出了第二根手指,語氣沒有任何變化。
“把你知道的,關於妖曦的事,一五一十說給我聽。”
“若是我覺得有用,可以放你一條生路,爬回你的妖域去。”
“生路……”
這兩個字在絕望的深淵中投下了一縷微光,聽到這話,玄螭有些渙散的眼神瞬間凝聚了一瞬。
隻要江殊肯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回到妖域,哪怕根基受損,也總有保著一條命,未來,甚至還有渺茫希望繼續修行更進一步!
自己昔日與玄溟妖尊,也有過聯係。
若是將此地的情報上傳過去,或許還能引得玄溟妖尊的注意。
江殊……這等存在,應當不至於誆騙自己吧。
畢竟,若是真的需要,以江殊的修為,早就可以直接搜魂自己了。
腦海中思緒直接轉過,玄螭深吸一口氣。
在道尊眼裏,自己這樣的存在,就如同螻蟻。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江殊,這名太玄道尊,才會對自己如此不在意吧。
自己的生死,對大局也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這太玄道尊,要的是精準的情報。
沒有任何的猶豫下去,玄螭直接選擇了自我說服。
“我說!”
玄螭嘶啞地喊道,聲音因為恐懼和劇痛而扭曲變形,帶著劫後餘生般的急迫。
“大人,我選第二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