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河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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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兒感覺身旁的柳樹後麵正慢慢的走近一個巨大的物體,那物體動作非常的輕盈,幾乎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從他那穩重的鼻息上聽,絕對不會是離去不久的子淵,她的心裏產生一絲戒備。
    “什麽人,躲在樹後麵?”靈兒輕嗬一聲,抬手摸摸腰間的口袋,還好,毒藥包帶著身上,她心裏頓時增加了不少膽氣。
    但見樹後的人兒遲遲的沒有回應,靈兒提高了嗓子繼續嗬道:“在不說話的話,就休怪我不客氣了!”說完伸手就是往毒藥包裏抓出一小簇的紫色粉末,往柳樹後麵投擲。
    “靈兒,是我。”突然熟悉的聲音響起,靈兒一驚,慌忙改了方向,藥粉脫手而出,灑在柳樹樹幹上,不久便傳來了劈劈啪啪的腐蝕樹皮的聲音。
    “隱?你怎麽在這裏?”靈兒言語中透著驚喜,身子也探了過去。自從上回隱不辭而別已經過去近一個月,沒有一點音訊,現在又突然聽到他的聲音,確實是讓她驚喜一番。
    隱站在柳樹後,他本不想打擾她這片刻的寧靜,看著月光下側臥在草坪的可人兒,白皙的頸項微微伸出向前,看著不遠處河邊的美景,她的眉宇舒展的很開,那點點燭光映入她的明眸處,讓她原本靜謐如水般的眸子越發的柔情靈動,微風輕撫過她那呈現出月牙色的臉龐,卷起了幾縷長發,而草地上的人兒卻不知曉,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事情,眉眼彎彎的微微的笑了起來,那個單純無邪的笑容,如一股溫泉水悄無聲息地流經他那萬年冰封的心田了,他不由的看的癡了起來,雖然,他的心裏告訴他不可以這樣下去,但是就在暗處可不可以,就讓他在暗處稍微的放縱自己內心一回。
    可是他沒有想到靈兒的聽覺竟是如此靈敏,無奈隻好慢慢地走出那柳樹陰,走到了靈兒的跟前,因為是半躺在草坪上,靈兒抬起頭看著他,覺得他越發的魁梧高大,身體看起來恢複的不錯,臉上那銀色的半邊麵具在月光的反射下顯得十分的搶眼。大火在他的臉上給他留下了兩樣東西,一是那半臉的猙獰,另一個則是剛毅的氣質。他那沒有燒毀的半邊臉還如昔日般俊美,或者更甚,而那燒毀的半邊臉上卻是一個銀光發亮的麵具,使得他全身卻散發著剛毅堅韌卻又不可侵犯的氣息。
    隱盤腿坐了下了,低聲對靈兒說:“那小子去買河燈了,估計一時半會也回不來。”
    靈兒一聽,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心裏想今天她和子淵遊玩的事情隱八成是清楚的很,因為跟蹤是殺手必須具備的基礎本領,他今天也不知道跟了她多久了,到現在才出麵相見,跟蹤的還真是高水平。
    靈兒見隱特意撇過頭無話,隻好歎了一口氣,抬起手要給他把脈,雖然說他看起來已經康複,但是靈兒還不是很放心,隱起初有些抵抗的垂著手,但後來見靈兒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後也微微一愣,沒有繼續堅持,但是他的身體一直緊繃著,盤著腿一動也不動的看著眼前專注把脈的靈兒。
    靈兒將白皙瘦弱的右手搭在他的脈象上,才發覺他的手是如此的冰冷,沒有絲毫的溫度,而且當她輕輕的從他手指摸到腕上時,又發現他單手上竟又多了幾道新的傷痕。
    靈兒再一次低聲歎了口氣,雙眼盯著隱那低垂的眼睛語氣嚴肅地說著:“你的身體雖然恢複很快,但畢竟不是鐵打的,舊傷未好又添新傷,這樣下去,再好的大夫都難以治好你,為什麽你總是要過著這樣打打殺殺的生活。”隨後她雙眸微垂著,用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眼眸,也試圖擋住內心對隱的擔心。
    “你總是不讓人省心,我知道你現在為了查出雲歌山莊的事情而奔波著,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一時就能解決的,殺幾個人,多幾道傷口,又能有什麽作用呢。”
    隱聽完,眼神裏閃過一絲溫存的感情,卻迅速被寒冷傾覆,不久就把手給抽了回去。他沉默了一會,靈兒麵色微慍也不說話,氣氛有點尷尬,過了好久才聽他才開口問道:“你今天怎麽會和他一起出來,難道你還在衛府裏?”
    靈兒點點頭,慢慢地把我最近一個月在衛府裏發生的事情大致和隱說了一遍,還告訴了他自己對衛老爺突然病好的差異以及她發現了子淵身上慢性劇毒的事情,隱沉默的聽完後,吩咐她小心行事,並且告訴她這衛府覺得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原來,隱還是雲歌山莊的莊主時就聽說過這個衛府了,那衛府在明麵上市做各地間貿易的,但私底下和江湖中的人也頗有來往。
    在衛府老爺衛逸之還身體健康的時候,曾借著五十大壽的喜事向江湖人士廣發英雄帖,這帖子自然也送到了隱的手上,但是隱從來不來這門麵上的一套,況且他做的是殺手買賣,也不便到處現身,就沒有參加。但是他知道當時江湖上稍微有名氣的人物幾乎都去了,而且他曾經在一個在契丹的獵物(也就是要暗殺的人)家裏的桌麵上,無意中看見了有一封衛子淵落款的私密書信,想必那衛家平日裏和契丹那也多有來往的,而且還絕非一般的來往,因為他的那個獵物,是契丹的一個地位不小的侯爵。
    “你還是早點離開那衛府才好。”說完他站了起來,看來是要結束談話,“你當初下山就不是個明智的選擇,這世上的人都是複雜無情的,說不定你現在看到的隻是冰山一角而已,衛府在江湖根基很深,就你一個女子進去又能查到什麽,忙忙碌碌的最終隻能傷害自己,況且誰能保證那個姓衛的就不是歹人?平日裏的笑臉相迎,不諳世事,私底下又坐著私通敵國的殺頭之事,嗬嗬……正人君子的那套東西,也就是用來騙騙你這種什麽事情也不知道的傻丫頭而已。”
    “你,怎麽可以這麽說子淵!”靈兒有些氣惱,他根本就沒有和子淵接觸過,就這麽武斷的評判他,在靈兒映像中他平日裏也不是這麽多事的人。
    “子淵?就叫的這麽親密了,嗬嗬……”隱冷笑幾聲,眼神突然犀利如刀的看著靈兒,言語冰冷的說:“實話告訴你吧,靈兒,衛逸之的病我早就聽聞了,那衛府裏表麵上正常,背地裏古怪的很,這毒可不是你說能治就能給治了的,不是我不信你,而是衛逸之的死是遲早的事情,就看那下毒的想他什麽時候去見閻王了!況且……”說著,他停頓一下,聲音低沉了不少,臉上中藏著一絲冷笑,繼續說著:“你和那鬼醫的爹用毒殺的人還不夠多麽,那無名的毒殺死的人恐怕都能填平山穀了,你現在下了山,碰到了個衛子淵後,倒是變得慈悲起來。”他的語氣越來越冰冷,說出的話猶如射出的刀子,聽得讓人覺得犀利而疼痛。
    靈兒越聽越氣惱,當他開口用譏笑的語氣說爹爹的時候,竟然一氣之下拔下了頭上的翡翠簪子向他投去,卻被隱敏捷地地躲了過去。
    隻聽到簪子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斷裂聲,靈兒的心裏有點惋惜,那簪子是子淵白天在集市上買來送她的的,碧綠通透的翡翠做成了孔雀樣式,她非常的喜歡,現在倒是把它給白白折了。
    靈兒抬眼去看隱,隻見陰影處沒有的聲響,想他一定又消失了,心裏不免有些失落,如今她難得再見到他一回,而他卻還要來氣她,枉自己還擔心著他的身體。
    可是,當四周漸漸安靜下來時,靈兒心裏竟然徒增一股異樣,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像全世界都沒了聲響,唯有隱剛才說的話語還盤留在腦海了,原來他早就知道這衛老爺子是被人下了毒的,但是又為什麽說這毒不是她能解開的,什麽叫做死亡是必然的?
    靈兒心裏細細的琢磨了一番,覺得隱一定是知道些關於衛子淵的事情,不然他也不用說的這般隱晦,而且從他的語氣上聽似乎不太喜歡子淵,或者說是充滿了不屑和懷疑,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他知道這麽多,為什麽又不肯和自己明說呢。
    雖然靈兒知道隱從小便是一個殺手,很多事情他即使是知情,大多數時候隱也會選擇沉默,因為對殺手而言,少說話永遠是保護自己的最佳方式,自己透露的信息越少,相反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就越大。但是,從他的話語裏不難看出,衛家還是讓他有所忌憚的,他不想讓靈兒卷進這紛爭裏,這必然也有他自己的理由,隻是他為什麽不願意告訴她呢?這一連串的困惑讓靈兒陷入了沉思,如同一個巨大而黑暗的洞般,吸引著她前去探索。
    正當她低頭細想的時候,子淵笑已經笑嘻嘻地捧著一盞蓮花燈走了過來,說:“這時候花燈賣的很好,我找了幾個攤位才買到了最後一個,還真是不容易。”說著就坐到靈兒的身邊,將蓮花燈放在了地上,隨後從懷裏拿出一張紙和一支毛筆,看著她輕笑,臉色微微的紅潤說:“這些也是順路買的,我心裏想著既然我們都來了這白蓮河了,就索性把這乞巧節給過完整了。”說完就將紙和毛筆遞給靈兒,讓她在紙上寫上自己的希望的事情,說是天上的仙人會看到,運氣好的話還會靈驗。
    靈兒本能的接過紙筆後愣了一會,她本就是性子清冷的一個人,從小爹爹就告訴她,這世界時根本就沒有什麽鬼怪神明之說,有的話那些被他毒死的人早就該找他索命了,這世界上,最為恐怖的莫過與人心,人心幻化無窮,難以猜透琢磨。所以從小靈兒就沒有將自己的未來寄托在什麽神明或是神話上麵,也就從來沒有什麽對未來生活的期許。
    “怎麽了?”子淵見她提起筆卻遲遲未下。
    靈兒搖搖頭,苦笑了一聲後緩緩的開口:“這種事情我從未想過,我從來沒有什麽特別期望的東西,因為我知道期望多了失望就越大,想我剛開始雙腿不能行走時,我就期望著有朝一日能重新站起,哪怕是讓我減壽十年我也願意,可是我期望多年,現在還是適應了在輪椅上的生活。”
    子淵聽後沉默了很久,靈兒從未告訴過他雙腿殘疾的事情,他也從來沒有問過,仿佛是刻意的避開這個看似敏感的話題,多半是怕她傷心難過,但是他不知道靈兒早已經不記得當初沒有雙腿生活的悲慘與絕望,所以她也就不覺得有什麽好避諱的。
    也許是看到那些被迫為爹爹試毒的人的人生比她還要悲慘的緣故,靈兒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了。
    突然,身邊的人輕聲歎了口氣,子淵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女子可以用如此清冷淡定的語氣說著那些足以讓人悲痛一生的話語,她的語氣裏沒有應該有的卑微痛楚,如同這悲痛已經從她的身體裏徹底地剝離開來,那鮮血淋漓的傷口已經結痂恢複,但是正因為這份平淡讓他的心越發的痛,眼前的女子到底是受了多大的痛楚,以前過著怎樣的生活,才可以把自己包裹在內心裏如此的嚴實,把傷痛看的如此的平常。
    子淵想著不禁伸手摸了摸靈兒的頭發,他的動作極為的輕柔,仿佛是在撫摸一件珍視的瓷瓶,因為黑暗的原因,靈兒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不知為何她的心裏仿佛感應到他的心思一般,眼神裏透露出了淡淡的憂傷。
    子淵接過靈兒手中的毛筆和白紙,很端正緩慢的寫了幾個字,具體是什麽字靈兒已經看不清了,寫完後他將紙塞到蓮花燈的底座下,用火石子點亮了蓮花燈,蓮花燈裏微弱的燭光在他的臉色撲扇著,他的臉色掛著一種淡淡的憂傷,眼神也有點暗淡下來,突然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放河燈。
    靈兒搖搖頭,腿腳不好,麻煩。他想想也點點頭,於是就叫她看著他不要挪開眼,說完就一個人飛快的跑到河邊去了。
    看著眼前遠去的身影,靈兒心裏突然有種很柔軟的感覺,感覺整顆人心都柔軟成一灘溫潤的水,澆灌著內心的一片龜裂的土壤,在那陰暗的連陽光都照耀不到土壤裏,竟然抽出了一株幼小的嫩綠的芽兒,這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她還是第一次體會,竟讓她眼裏濕潤了起來。
    在遠處的子淵突然站定身子回過頭來看著靈兒,靈兒笑著向他招了招手。
    靈兒心裏不是不相信隱,因為畢竟他對靈兒是沒有敵意甚至說是關心,甚至冒著高燒還救過靈兒的命,但是靈兒心裏希望,哪怕是就這麽一次他看錯了眼前遠去的人兒。
    子淵,隻是個單純的人。